妇人转过头，那双阴鹜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盯着风纪扬，“一半一半。”

风纪扬蹙眉又往前走了几步，更好地看清那妇人的表情：“你当时捡到了团队晋级的自由组队卡，把六个人的名字填上去后就能全部晋级，但随后你才发现，只有杀死名单上的人，才能结束这场游戏，你才能晋级。”

阿文三十不到，皮肤微黑，一头卷发，眼神里有怯懦和他现在所在的事完全不一致，他看着门口的一群人，扯着余晨一起倒退几步再次威胁道：“我说到做到，我真的会杀人！”

风纪扬看着他睁大的怯懦的眼睛，往前走了一步，扫过阿文一眼就望向坐在后面的妇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他指了指门上的匕首，“所以这是你的杰作？”

阿文刀子抵在余晨的脖子上，余晨双手垂在身侧，手上的木棍早就被阿文扔掉。

风纪扬：“你为什么要留在游戏？被迫的？”

阿文：“……”

风纪扬一点都不为所动等待着阿文母亲的回答。

他用他们的经历复述着当年发生的事。

“是啊，你杀了不少人。”余晨继续插嘴。

阿文的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点，弄得余晨不是很好说话。

“不是。”妇人否认了风纪扬的猜想，她也往前走着走到自己儿子的身侧，骨头凹凸的手附在阿文持刀的右手上,然后咔嚓一声，阿文的手腕应声脱臼，刀子落在地上。

阿文不解又愤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但妇人只瞟了一眼，他立刻就转过头避开，他害怕自己的母亲。

余晨得到解脱，站在几步之远，扭了扭自己略是僵硬的脖子。

妇人见状起身，床上还有另外一把水果刀：“我儿子胆子小，可我真的会杀人。”

她叫张雯，进游戏前是个痴迷推理小说的按摩师，她从没想过进到游戏后会发生这么多事，那天她的朋友告诉她关于自由组队卡的秘密后就把卡交给她保管，理由是朋友她总是丢三落四，然后在第二天的晚上她撕开贴在最上面的一层关于游戏规则的贴纸，看到真正的游戏规则：屠戮名单，你将获得晋级。

“屠戮，多血腥可怕的一个词，但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个游戏。”和所有的玩家一样，他们都以为游戏世界的死人不过是淘汰罢了，但张雯还是很害怕杀人。

“我信任我的朋友，她也是我的队友，她说，在游戏里杀人游戏外他们还会复活，我不敢，但是她敢，然后当晚就把名单上的另一个女孩杀了。”阿文母亲也就是当年的张雯信了朋友的鬼话，然后用美色进入团队队友的房间，再把他们杀死在床上。

“你们任务完成了，为什么没有去淘汰赛？”余晨问。

“因为愧疚，因为不安，因为这是个噩梦。”阿文母亲说。

团队另外的四个人全部死亡后，她们等待着系统播报的时候，她的朋友突然对她下手，然而她身上有刀，她买了六把一样的水果刀，三把已经插进别人的胸膛，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或是人作为动物天然的危机感，她带了一把刀在身上，尽管反抗后她朋友已经无力在对她产生任何威胁，但愤怒之下，她还是把刀插进了朋友的胸口。

“我晋级了，名单上从未说过队友会一起晋级，我意识到这点后我就知道她在利用我。”阿文母亲说，“她死后，游戏结束，尽管案子的凶手没有抓住，但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那时她还没有太多的负罪感，游戏而已，他们在现实世界还活着，她这么安慰自己，但随后她就在新闻上看到朋友车祸死亡的消息，照片上打着马赛克，但玻璃碎片插进她胸口的位置和她那把匕首的位置一模一样，她惊愕于这个消息，瞬间崩溃甚至忘记呼吸，快要窒息的时候才猛然转醒——她真的杀人了，她更明白自己已经沦为恶魔。

哪怕是游戏，杀戮就是杀戮。

她没跟着其他人回原先的酒店，她留在了红灯街。

“红色手指印怎么回事？”魏学扬问道，“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死的人都有红色手指印。”无论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如今，所有死者无论是NPC还是玩家，他们的脖侧都有红色手指印。

“我不知道。”阿文母亲说。

余晨退后几步，冷笑道：“真的不知道吗？”他转眼看向阿文，“你知道吗？”

阿文对上余晨的眼又迅速低头逃避。

余晨退到风纪扬的身侧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她颧骨突出，额头上布满皱纹，两只眼睛却有着一般人无法理解阴森恐怖，她面对眼前的年轻人不会怯懦，反而处处透着胜券在握。

说真的，阿文一点不像她的儿子。

“我们在警局翻开过红灯街所有的红手印凶杀案，正是从二十七年前开始的，你知道吗？”余晨顿了顿，“这个游戏从来不会庇护谁，哪怕是曾经深得他们喜欢的杀人凶手。”

阿文母亲面不改色地看着余晨，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余晨继续道：“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这个游戏世界，每一个杀人凶手都会有她的行为逻辑，包括你。”

风纪扬接着话道：“二十七年的时间，每三年都会有五个女孩死亡，四十五个女孩，她们的工作性质相近，长得也都很好看，但她们的死法不一样，有被掐死的，有被勒死的，大部分是窒息而亡，唯一相同的就是脖子左侧有红色手指印。”

“这是你的标记。”余晨说。

女人闻言冷笑出声：“即便游戏世界也是有警察的。”

“嗯，”余晨讥笑，“但警察不会查玩家身份的人，他们会自动忽略玩家，所以他们这么多年都没破案，这在红灯街在本市是悬案。”

“除非像陆声那样自首，”风纪扬，“但你根本不会。”

女人吸着脸颊，脸上终于有点不同寻常的表情：“我只承认我杀过曾经的队友，我既然承认杀害五个队友，我为什么不承认这四十五个死者，反正我活不成了。”

“嗯，怎么说呢，可能你仍然留着那张自由组队卡？也许游戏方一直保留着你的晋级名额？即便抓住你了，你也有办法逃脱到游戏世界外，不是吗？”余晨指着身后门口的于清，“我们这堆人里也有杀人凶手，她现在就活得很好。”

于清瞪了眼余晨的后脑勺，没说话。

“又或者，你只是把你和你队友的故事换了换角度。”风纪扬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而这个可能也让余晨有点小惊讶，毕竟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风纪扬继续道：“真正捡到自由组队卡的是你，真正动手杀第一个人的也是你，而被友谊欺骗背叛的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承认你根本不存在的杀人罪行根本不会出事！”

被戳破计谋的女人脸色突变，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狡诈和愤怒，抬着头面对敌人勾着讽笑说：“我早听说，游戏来了两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搞得我们老玩家有点被动，我原以为我已经做了对大家都好的计划，看来没用。”

“这么说你承认了？”于清上前走到屋里看着女人问道。

那个精瘦的女人勾着微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的确是老玩家，你们说的也八九不离十，的确是我背叛了我的朋友，送他们下了地狱。”

“你……”

“我？你想问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愧疚感？还是想说我真的很有演员的天赋或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杀人？”女人顿了顿，冷笑道，“玩这个游戏的并非每一个都是正常人，我就是那个不正常的，现实世界我想尝试却一直没有尝试的事在这个世界我可以酣畅淋漓地去做，杀人？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她抱着双臂满是无所谓地看着他们这个小团队，“我演技一向很好，我那个可悲的天真的朋友真以为杀人不过就是送他们回现实世界，但等她发现我准备杀她的时候，她做了一件让我极其愤怒的事。”

“反杀？”薛展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凌厉的目光扫向薛展吓得孩子一哆嗦。

“当然不是！”她冷笑，“她知道她杀不了我！”

风纪扬灵光一闪：“她把自由组队卡毁了。”

女人再次把痛恨的目光定格在风纪扬的脸上：“那个女人，她的天真愚钝都是装出来的，她就是个□□，她毁了我，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的前途！没有组队卡，我根本没法晋级淘汰赛！”

名单上只剩下张雯和朋友，只要张雯下手成功，她就可以成功晋级，但没想到，在张雯动手前，这个饱受欺骗背叛内心挣扎愧疚的女孩将名单烧个干干净净。

这就属于任务没有完成。

余晨挑眉，把手伸进裤袋，他胳膊肘捅了捅风纪扬说：“我先出去下，你继续。”

风纪扬点头，然后继续向阿文母亲发问：“不能晋级，下一场比赛也可以，为什么留在红灯街。”

张雯昂起头：“因为，我喜欢，杀人。”

“你！变态啊！”邹舒佟怒骂道。

“本来今年的7月份开始，你将进行你的第十次杀戮，但你没有，因为这个游戏解放了，很多老玩家NPC都谋算着新玩家以期离开这个游戏，而你也不例外，你终止杀人计划，并打算利用新来的队伍得到晋级淘汰赛的机会。”

张雯摇头：“我既然留在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没打算离开。”

“我一直不是NPC，只是我把自己活成了NPC，红灯街一直有红手印杀手的传说，但每次游戏方还是会另外设计案子让玩家去侦破，7月初，我准备新一轮杀戮的时候，系统播报通知我的孩子阿文会成为这次的凶手NPC，”她摇头很不理解，“我不是玩家NPC更不是系统NPC，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成为NPC？还是凶手NPC，这不公平！”她冷笑，“所以，我先去了你们的旅馆偷到了那张卡，然后把它交给一个愿意杀人的朋友以期用屠戮结束这次的游戏保住我的孩子。”

“公平？你竟然要公平？”于清惊愕又可笑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你杀了这么多人，你竟然还舔着脸要公平？张雯，你简直恶心得不可思议。”她太知道杀人之后的痛楚，姜宇死在她手上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能快快乐乐毫无负担地回到现实世界，回到薛少易的身边，但显然不可能，即便掩饰的再好，灵魂却不断地坠落，一直一直一直地下坠，永无止境。

“你交给了谁？”风纪扬对张雯得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虽然表面还是风平浪静。

张雯勾笑：“我为什么告诉你，还有五分钟就到十二点，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游戏结束，阿文就不逃脱了。”

众人沉默，愤恨地看着张雯却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大家本以为找到阿文就能结束游戏，但显然，游戏方不是这么想的，结束游戏的通报并没有出现，也许是他们的证据不足？

“笑死我了。”余晨从后头窜出来的声音打破静默，他摇摇摆摆地走进来，昂着脑袋斜睨着阿文母子：“你们真以为游戏就会这么结束？”

“你……”

“本来是可以在五分钟后结束，但你刚刚自己露了破绽。”余晨啧了下嘴坏笑着伸出手，大家看到他掌心是一小撮的灰烬，“你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张自由组队卡在我手上吧。”

张雯脸色一变，木愣惊恐地看着余晨。

“没了，烧光了。”他说着把灰烬一扬，顺便给风纪扬放了个电，“虽然听你话不吸烟，但我打火机还是有的呢。”

众人舒了一口气，再看余晨那贱贱的表情以及张雯崩坏的脸简直大快人心。

风纪扬眼光微动，但也就几秒，然后再次看向已经气急败坏到要杀人的张雯：“目前名单上还剩三人，周海朝，冯凯，陆声，但显然他们三人只有一个能晋级，你选择的究竟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可以答应你，供出那个人，我会放过你儿子，放弃本局游戏！”风纪扬道。

余晨脸色一冷：“风纪扬！”

其他人也是怔愣地看着风纪扬，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做出这个决定和交易。

“不是你杀人？”这和他们预料的有点不一样。

“是我杀的人，”妇人说，“我鬼迷心窍错信了朋友。”

妇人重又看向风纪扬：“不一定是捡到那张卡的人才有杀人的资格，但只有捡到卡的人才会知道这张卡隐藏的黑暗真相。”

“我们知道。”风纪扬回答。

阿文的背后是一张床，床边坐着一个老妇人，风纪扬认得那是阿文的母亲，而她正平静地看着房里发生的一切，似是所有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没懂我的意思。”妇人说，“那年捡到这张卡的是我的好朋友，她告诉我只要填上名字，名单上的任何人找到游戏凶手我们都能晋级。”

“然后呢？”风纪扬问。

“然后杀戮就开始了。”妇人说。

阿文看着完全忽略自己的风纪扬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不满地咋呼道：“是我在跟你们说话！”

余晨讥笑：“你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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