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我那天之所以晕倒，是我想到太多纯粹恐怖的东西被吓昏过去了。”

他几乎想把头埋进地里。

陈渔迟疑着点头道：

“嗯……”

老人点了点头，捡起枕头边的烟管，塞满烟草，坐在床头出神，良久才道：“你们刚从洛河回来？”

他苦笑道：“我宁愿是我父亲说谎，而不是我在洛河的时间，真的有一个‘我’躺在床上让我父亲看到，那就真的太吓人了。”

老人扯出一丝笑容道：

“别看我老，我眼力好的很，昨夜清清楚楚看到你和小渔在河边打捞什么东西，之所以去你家时没有点破，是因为一些私心，也之所以去你家是想看看你应变能力如何，如果差的话，我就会把我昨夜在洛河看到你和小鲁，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你们父母，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了，不过以我的眼光来看，你昨天的应对还是颇为沉着冷静的。小鲁又向来稳重，我手脚不便，在那夜也就没去试探他。”

村长若有所思道：“那可能你父亲确实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你了。现在看来，也确实充满诡异与惊悚，你被吓晕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不知道是你跑的太快，还是你父亲说了谎，竟然说你一直在屋里睡觉。”

村长最后一句话，背后的情况还是令他惊悚，他昨夜回家是立即反锁房门的，他父亲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踏入，他也不相信他父亲会说谎，所以他怀疑他父亲真的去看了他，并且还看到床上躺的人是“他”，才会为他向村长辩解。

“不过……”老人瞥了他一眼，异样道：“你想象力也太好了吧，是想到房间里有幽灵鬼魅游走，把你吓晕了吧。”

陈渔大窘，有些无地自容了：“村长，那件事都过去一夜了，不必再提了。”

他急忙撇开话题道：“村长，你不是说你有线索告诉我们吗？是关于诅咒的吗？”

他忽然露出异样，道：

他父亲是个赌鬼，经常混迹在镇上，夜不归宿，他和一个痴傻的妹妹相依为命，平常村里帮助他们最多的，就是村长，几乎每天都要去到他家询问他们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还经常给他们送食物送衣服，生怕他们冷着。

这一做，就是十年。

村长勉强一笑，起身拍着他们的肩膀，乐呵呵道：“死也没啥好怕的，我活了这么也应该感谢老天了。”

他仰头道：“不过临死前看不到村子度过此次难关，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陈渔含泪地看着他。

齐鲁仍是低着头，只是他的肩膀抖动的更厉害。

老人捏着烟管的手颤抖地把烟嘴送到干枯的嘴唇咬住，再度吸了一口烟吐出一条烟雾后，神色已是平静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外面微白的天色，道：“此时距离清晨也不远了，我一定会在第一缕阳光出现之时死去，那时候，你们就跑，千万千万别待在这里，否则后续会有许多许多的麻烦。”

他们都沉默着。

老人似乎陷入回忆，过了一会，缓缓道：“我在这个村子待了将近四十年，走了不下上千遍，对于村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去到，老了之后，对于这片土地有了深厚的情感，也对它了解更深。”

“我带领村子创建之初的第一批老人找到这地方时，觉得这是一处世外桃源，有河有水有木头，这在荒凉贫瘠的南疆是多稀罕啊，所以我们兴奋的在这里扎下了根，可是十二年后，我们才发现，这哪里是世外桃源，明明是一座地狱修罗场，比外边常年战乱的地区还恐怖！”

“它无时无刻折磨你，却不让你死，死了，也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它不仅要吞噬我们的肉体，还要吞噬我们的灵魂啊！”

陈渔和齐鲁愣愣地看着老人，如果以他的意思，似乎在村子创建的十二年之后诅咒就出现了。

“在诅咒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想过离开这个恶魔之地，可是，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他们疑惑。

“在我们走的那天，我们赶路到晚上，一觉醒来后，发现我们都在村里的家睡觉！”

“这吓坏了我们。”

“可我们不信邪，还要再跑，跑了九次。第二天醒来还是在村子的家里，第三天醒来也是在村子的家里，直到第九天，我们放弃了，我们不再跑了，我们知道，我们无论如何跑也离不开这里，我们累了，而且那时已经不死人了，我们就认命似的，继续在这里扎根生活。”

“第二次发生诅咒，是建村之后的二十四年，死的人更多了，我们又一次尝试逃离这个村子，仍是失败了，不仅如此，前九次逃离失败，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们的思维，当第三次诅咒、也就是当下诅咒降临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了逃离的念头，明明理智告诉我们应该再跑一次，可是跑不动了，这里埋下了大多数村民的父辈，我们也因为难以控制的主观影响而丧失逃离的念想。”

“所以，诅咒发生到现在也没有一家一户因为恐惧死亡而再次尝试逃离，除了钟玉龙一家除外。”

“他们成功离开了，脱离了诅咒的纠缠，至于用的什么方法，无人知晓，不过在当初他们一家加入逃亡队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身份不凡，如今能逃出去，虽然惊讶，但想想也就情有可原了。”

陈渔惊讶好奇的同时，有些庆幸，至少灵灵姐不会因为诡异的诅咒而死亡。

而齐鲁除了高兴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老人都看在眼中，但是没有点破，他继续道：“能逃走一家人，我们自然都是为他们高兴的，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已经有了感情，他们对诅咒带来的死亡，也已经陷入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能逃一个就为他们高兴一次，不会产生什么嫉妒怨恨他们不带上他们一起跑，不救他们。”

“当然，也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走不了的缘故，还有希望走的，也被亲情友情的丝线捆住，不舍得走，甘愿陪他们等死。”

陈渔和齐鲁又疑惑了。

老人苦涩问道：“我们村现在有多少人？”

陈渔被村长突如其来的提问愣住了，齐鲁则声音嘶哑地说道：

“三百六十五个人。”

老人感叹道：“我们一路逃亡到这里，并在这里扎根的人也是三百六十五人。”

他们惊讶这一巧合。

老人又道：“自你们有记忆开始，到诅咒来临之时，可曾听说过死人？”

陈渔和齐鲁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老人轻声道：“确实没死过人。”

“可是应该死个人才对。”

老人看着陈渔道：“你记不记得，在你十二岁最后一次爬树的时候，张钱塘故意从树上推你摔下来？”

陈渔抿了抿嘴唇道：

“记得。”

老人轻声道：“其实那时候你应该就死了的。”

陈渔瞪大眼睛，齐鲁则低下了头。

“因为你摔断了脖子。”老人说，“几乎没有人从离地一丈多高的树冠上摔下来、头着地导致脖子扭断脖子而不死的，但你活下来了，就连张医师都说你必死无疑，但你却在第二天的时候生龙活虎了。”

“你说诡异不诡异？”

陈渔张着口说不出话。

在他的记忆中，他被张钱塘从树上推下来，摔到在地后就昏迷了，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像是睡了一觉，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这也让他疑惑纳闷了一段时间，他爹娘也没向他说起他从树上摔下来是头先着地、并且扭断了脖子的。

如果不是村长今天说起，他都忘记了他被张钱塘从树下推下来摔倒在地过。

“可是还有更诡异的。”

老人问他们道：“你们知道创建村子、并在两次诅咒的降临中，死去的老人们都有谁吗？”

“其中有张医师、李戚和张钱塘等人。”

陈渔和齐鲁惊恐，陈渔更是失声道：

“李戚和张钱塘不是这几天才去世的吗？！”

一身破旧布衣的老人点头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然后，他又抛出一句让陈渔和齐鲁如遭五雷轰顶的话：

“我们村子现在活着的人，有一大半，已经在前两次诅咒中死去，活着的，从未死过的人，只有少数人。”

“只是那些死过的人，似乎重活了一世，没有关于他们生前的记忆，村子的人竟然也把他们当作新生儿，这属实也极为诡异。”

他这话说完时，窗外呜呜旋起了一阵风，被一根木棍支撑的窗户顿时颤颤巍巍地晃动起来。

“村长！”

陈渔和齐鲁的眼眶顿时红了，只是陈渔猛的抬起头，而齐鲁依旧低着头，只是肩膀不停地抖动。

老人道：“不急。”

他忽然垂下眼眸，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们刚在洛河打捞将死之人的尸体，那个人是谁？”

陈渔想了想道：“我们发现子时，洛河中央会出现一具黑漆漆的棺材，到了寅时，这具棺材会变成凌晨将死之人的尸体。”

在门外好不容易镇压的悲伤，进门故作轻松的姿态顿时被重新涌上来到悲伤淹没，他们都没说话，都低下了头。

村长从枕头底下颤颤巍巍取出火柴盒，划拉一声，一阵火光涌现，他点燃了旱烟，深深吸上一口，然后吐出如龙翻滚的烟雾，长叹道：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昨夜在洛河偷偷摸摸的也是你和小鲁吧。”

陈渔挠了挠头，这次只是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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