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四回答自己是居山野龙氏，主要是负责大型土木工程，所掌握的几个港口都在松都北方，松港的码头都是龙家嫡系的。

张莫鱼摇头，“可龙家人少，又属你们关系亲近要好，你在这里应该也是备受照顾才对。虽然龙家人都长居在松都，但码头上照顾生意总有龙家的人吧，可你来了好几天，连个招呼也不见你们打过，这很奇怪啊。”

但市场不同于游山玩水，人实在是太多，一个未婚小姑娘实在是不好抛头露面，于是张闻歌依照母亲的办法，找了一套张莫鱼发育时期穿的旧衣服，头发盘起，也不涂脂粉。看着像个俊秀的孩子，她很是得意新奇的转圈，龙四看了也连连拍手赞叹。

张莫鱼却不满意，伸手去花盆里蘸了一些湿润的污泥，在手上抹匀，然后冷不丁往妹妹脸上涂抹，张闻歌吓得半死，“你这是做什么！”

张莫鱼想，我他妈也没买过菜啊，不去不去，让张闻歌带你去吧，结果被秦氏好一顿拉耳朵，只好答应去。张闻歌倒是觉得，这类事务大家确实不太熟，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于是喊来朴大海做陪，朴大海一听是陪龙四逛市场，那简直跟吃了人参一样热血沸腾。

等龙四回到车上，张莫鱼像想到了什么，问到，“龙家本来就是航运和码头出名，松港是新罗第一大港，这里的都是龙家的生意啊，为什么你来港口市场玩，没人来接你呢？

龙四拿出手绢想替闻歌稍微擦一下脸，至少抹均匀一些，但刚要下手又觉得对方是女孩子十分不妥。于是只能把手绢塞到了闻歌的手里，示意她自己擦擦。

说话间朴大海也到了，要接三人去市场。张莫鱼心想，好家伙，有钱有势真是了不起，做个市场调研，还要三带一陪你去。

龙四像是被问到了不得了的事，一阵尴尬，支支吾吾地说，“近来我们两支确实有一点不愉快……”

张莫鱼在旁边则是了无生趣地躺废，四仰八叉地得占了大半个车厢。他觉得这两人快点结婚得了，一定会是人间一对愚蠢又美好的夫妻。

朴大海非常有耐心。带着一行人看罢了花种苗种，再去看禽畜，松港不愧是新罗第一大港，奇珍异兽品种繁多。龙四虽然也见多识广但大多见的都是最好的品种，对广大市场的花样繁多依旧表示惊叹。而张莫鱼推说自己不舒服，连车都没下，自顾自的睡觉。

张闻歌也好奇问究竟是什么事？龙四却三缄其口，一再顾左右而言他。

张莫鱼觉得，这不对劲啊man，他隐隐觉得他这个大舅哥的offer多了许多不确定性，不禁挑起了眉毛。

晚间，朴大海带三人去一间颇为豪华的馆子用膳，一行人刚要上包厢，却有人大喊：“大海！原来你也这里！”

四人坐在马车上，相亲二人组那是兴致很高，一直对着外面指指点点，闻歌你看这个塔，一舟哥哥你看那里能看到海，两个人居然一来一回说了一路，朴大海就在一边做些简单的解释。

圆脸的书生叫做曲宴，叶姓男子叫做叶郎，职业是有钱人，与宋家有些裙带关系。

三人都极力邀请龙四一行人，张莫鱼说那也坐不下啊……叶郎大喝，“怎么可能坐不下，我们把两个包厢隔层一拆就完事啦！”说罢就真的叫了酒店一群人开始拆墙，虽然隔间都是木质材料，但一群壮丁过来强制拆迁的样子确实也是把除龙四和叶郎以外的人全部吓呆了。

待隔间的材料被服务人员快速打包清理后，龙四轻轻摇头笑了一下，“那盛情难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到桌子重新摆好，众人都让龙四上座，龙四倒也不推辞，大方落座，然后抬头说，“我习惯了我的书童小文帮我添酒，让他加坐在我身边。”

闻歌心里一阵感激，夹坐在龙四和莫鱼中间，虽然不是正式席位，但是特别有安全感。

随后一群男人就开始商业互吹，阿呀呀谁不知道你的才名，不不不那还是你厉害，松港谁不知道您家的产业啊，诶呀呀谁都没有龙家四公子厉害，诶呀哪里哪里，都是虚名，不敢当不敢当。

谈话间，方知道梁奇强和曲宴都是松港颇有才名的文人，只不过梁奇强是师从大梁名士，曲宴是大秦学成归来。二人在松港都小有才名。

张莫鱼就认真吃菜，这个清蒸鱼好鲜啊！这个焖肉火候差了点，闻歌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氛围，也只能小心翼翼寻求着龙四和哥哥的庇护，一面认真尽责地帮两人添酒布菜。张莫鱼就暗暗窃喜，多喝几杯好故意叫闻歌给他添酒。

叶郎倒是很客气，还多加了一道大菜，烤嫩炙，就是将嫩鹿肉放在铁板上现烤现吃，张莫鱼认为这可以算一道大型豪华的铁板烧。

这时叶郎召唤的官妓方才各就各位，只见有两个女子都穿着纱裙，一个瓜子脸杏眼的姑娘手握一只长笛，另一个鹅蛋脸樱桃嘴的女子却席地而坐，抱着一件似琴非琴，似筝非筝的乐器，将琴体横在身前，琴首置于右膝上，琴尾触地。二人开始弹奏。

张莫鱼不解，悄声问身边的朴大海，他以前也见过弹琴，但是只见过平放在桌子上弹奏，朴大海低声解释道，“这伽倻琴本来就有两种弹法，但是新罗会弹伽倻琴的人越来越少了，尤其琴尾触地的弹法已经失传了。这女子大约是百济人。”

张莫鱼更疑惑了，“百济不是北边的国家吗？为什么新罗的官妓会有百济女人呢？”

朴大海把声音压得更低，“大概率是大秦兵从边境抢来的，新罗人很喜欢做官妓的百济女人。而且……其实新罗本来没什么官妓的，都是当年宣慰司成立的时候，被查抄的贵族世女眷实在是太多了，于是后来直接分良贱册管理了。”

刚说完，音乐声起，只听得那笛声欢快，琴声温柔，仿若置身桃源，有如牧童欢歌。而后忽然一阵剧烈的嘈嘈切切铿锵琴声，有如金戈铁马一般，听得人胆战心惊，最后一股哀伤之意满涌而出，凄怨哀惋之处，听得无人不低头没落。

张莫鱼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高级音乐家的现场表演，非常惊叹，实在是太精彩了，而且居然还不要自己出钱！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实在是弹得太好了！”

两位女子起身行礼，吹笛的那位女子端起一个玉盆，走过来半跪在张莫鱼面前，“多谢公子。”

张莫鱼一想，吗的刚想着不要钱你就要钱了，差评！而且一摸身上从来都没有带钱的习惯啊，也没有二维码可以手机支付，这塔马真的尴尬了。

朴大海心领神会，脱下手上一个玉戒指放到盘中，点头示意，女子高兴地谢过，转身回到位子上继续拿起笛子，两个演奏者对视然后同时点了三下头打拍子用，继续开始演奏，不过这次都是一些平淡的小调，更像是给宴席做背景音乐的，不过机关如此，弹琴的那位女子依旧是弹得绝妙，席面上的人听到琴声高亢之处，即便是在聊天在兴头上，手也会忍不住在桌面上打着节奏。

叶郎似乎对两位手艺人非常欣赏，询问二人的名字，两人一一回答，吹笛子的女子唤做小鲜，弹琴的女子唤做昭昭。

叶郎对昭昭似乎非常感兴趣，“那昭昭姑娘，那你姓什么？该不会是百济的贵族吧？”

昭昭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此刻身份已然辱没了我的姓氏，不提也罢。”

叶郎依旧不罢休，“听说你是百济人，来了新罗是不是特别开心，这里顿顿都能吃大白米饭，你在百济可吃不到吧！哈哈哈！”

昭昭神色自若，“新罗近年确实富庶无比，但百济人近年也未曾灾荒，还过得去。”说罢继续低头弹琴。

叶郎还想继续挑衅，却被曲宴敬酒拉回，“诶，百济现在穷得很，哪有我们新罗富庶啊，不要跟穷地方的人一般见识，她们都喜欢假清高。”叶郎听了很是受用，痛饮了一杯。

梁奇强却微微摇头，“新罗虽然富庶，但到底只是大秦的宣慰司，并无君王，百济虽穷，但法理祖制俱在，上下颇为团结。”

曲宴不服，“既已是大秦册封的宣慰司，如何说并无君王？大秦狄氏便是我新罗的君王！我们是新罗人，更是大秦人。”

梁奇强摇头，“若我们真的算大秦人，为何律法规定大秦人杀新罗人赔30金，新罗人杀大秦人要偿命呢？你当自己是大秦人，可大秦恐怕不是这么想。”

曲宴不服气，“那难道几十年的的大梁就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吗？当年纪州人去大梁参加科举成绩再好也只能给末榜排名。”

梁奇强反问，“那大秦的科举呢？连卷子都不舍得发给你，宁可让后收复的夷州蛮子参加，也不给新罗人机会。”

曲宴说，“还不是因为就是新罗太多人心不诚吗？当年宣慰司查出来那么多人有谋逆之心，怎么能怪大秦有防范之心？你想问大秦为你做过什么，那你先问问自己为大秦说过什么！”

叶郎看二人吵的面红耳赤，出来打圆场，“吵什么吵，我们新罗！最牛逼！依我看，不用靠大梁，也不用靠大秦，只要我们新罗咳嗽一声，北面的那个三岁的百济王就要尿裤裆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起身走到朴大海身边，勾搭住朴大海的肩膀，“朴大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想想我上次送你的地图，以前那些赤脚文人因为畏惧大梁大秦，总是妄自菲薄，把新罗偷偷画得那么…那么小小一个，后来我遇到一个妙人，见多识广，帮我绘了真正的海图，我们新罗！是很了不起的！你说是不是？”

朴大海连连称是，一面敬酒，一旁的张闻歌和张莫鱼对视了一眼，心里恨不得替对方尴尬，居然真有赤脚文人有这样的脸皮赚这种智商税。

叶郎还却似乎还未尽兴，从手上摘下一只戒指，上面镶嵌着龙眼大小的南洋才有的金色珍珠，冲到正在弹琴的昭昭面前，“百济穷鬼，见过吗？这可是新罗人才带得起的，你们百济有的，我们新罗什么都有！可新罗有的，你们百济榨干油水都找不出来。”

昭昭还是面不改色，“是，有一样东西，百济确实没有。”

叶郎很得意，以为这个百济女人在新罗见了世面要感慨一番。“你说说那是什么？”

昭昭抬起头，正视着叶郎的眼睛，铿锵有力地回答道，“百济的土地上没有大秦兵！一个也没有！”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娘们！”叶郎暴跳如雷，一把抓住昭昭的发髻，往席面上拉，一路走了五六步，然后一把把昭昭的头按在桌上还滋滋作响的烤肉铁板上。

一旁的小鲜，被吓得大喊大叫，龙四的书童“小文”也吓得躲到了龙四的怀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其他男性都一瞬间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呆若木鸡。

只见叶郎气急败坏，手却依然不放，昭昭半张侧脸被死死按在铁板上，脸上的皮肉在炙热的铁板上发出了滋滋作响的声音，昭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一个求饶的字却也没有说出口。

现场唯有龙四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大喝，“住手！”

叶郎才咬了咬牙，很不甘心的松开了手，昭昭的脸终于离开了滚烫的铁板，铁板上还残留着她的皮肉，那些皮肉本来属于一张颇为姣好的面容，这张脸现在却已经是惨不忍睹，直叫人触目惊心。

昭昭刚起身，便要跌倒，张莫鱼做了人生中第一件英雄一样的事情，他冲过去扶住了昭昭。

昭昭躺在莫鱼怀里奄奄一息，却还再用尽身体最后一口气怒吼，“我们百济人的骨头，是世上最硬的东西！”说罢便昏死过去。

龙四非常有礼貌的回礼答道，“正是。”

两位书生都非常激动，争相介绍自己，方脸书生名叫梁奇强，在新罗北方偶然在席面上远远见过龙四，因为龙四也实在是很好认，最近又有他来松港的新闻，所以他一下就对上了。

一行人回头，只见得一个面带酒色的男子上来勾住大海的肩膀，大海面色露出了长达半秒的尴尬后，立刻又切换出了真诚的商业笑容，微笑寒暄，“叶兄也在这里啊！”

叶姓男子非常激动，“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今天我这里请了两个特别漂亮的官妓，还是雏呢！最关键你知道是什么吗？里面还有一个是百济女人！据说琴那是弹得是数一数二，啧啧啧，你今晚可是有福气了！”

张莫鱼越来越后悔那天在画舫装逼，对着龙四种田的事情那一顿阴阳怪气，是的他逼是装爽了，可龙四上头了，去看个瀑布也不忘凑过去人家浇大粪。今天还一定求张莫鱼带他去农贸市场，他想看看各类种子和禽畜。

张闻歌满脸厌恶，龙四也微微皱眉，朴大海见状也极力推脱，说自己今天实在是有有贵客，叶姓男子非常不满，还在拼命纠缠，“姓朴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不来就是他妈的看不起我！”

这时有两个男子出来找失踪很久的同伴，“叶兄你在这里啊，我们找你半天。”其中一个国字脸的书生仔细打量着朴大海一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龙四公子！”

连姓叶的也好像立马清醒了一样，另一个圆脸的书生立刻上前行礼询问道，“莫非是居山野龙氏四公子？”

张莫鱼不以为然，“哪有这么白嫩的男孩子，眉毛还那么细，我在给你艺术加工！”

张闻歌都快哭了，龙四出手拦住了还没过瘾要继续涂抹的张莫鱼。“我也从小被人说白净，张兄要么也涂涂我？这一点实在已经足够，切莫别作弄闻歌了。”张莫鱼只好作罢去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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