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认真想了下，“是为了秋收吗？”

张太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秋收是最缺人手的时候，这村子附近的田不少，我们杀了他们两个壮劳力，对他们是极大的损失，不把我们榨回本，是舍不得杀我们的，否则刚才就可以杀了。”

张太直恨只恨自己大半生都扑在松港松都的间谍事业上，对民匪的切身经验还是太少了，忘了现在还没到秋收，松原常有闲时当匪，忙时为农的灵活就业形态。

张太直在木质的牢笼说完这些，“以前松北的官员上报的文书也没少看，真到了眼前竟也是大意了。”

张莫鱼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但是这还得也太快了吧，这才刚走了没几里，就直接白给了。

张太直从木牢里看着天上的火烧云，“你可知为什么自古犯人都是秋后处决？”

张太直听了这老气横秋的叹气，别过头想看一眼张莫鱼，可惜他的脖子到底也不是猫头鹰，拗不过去。

“爹，闻歌会怎么样？”张莫鱼问张太直。

张莫鱼还是不放心，“你确定吗？他们都养马了，还这么节约？”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闻歌其实已经扮了男装了，奈何她皮肤白又没有父子俩这样高挑，眼尖的几个妇人立刻识破，将来分开关押，不知道做什么打算。

张莫鱼也别过头想看张太直，“我说，你好像对你亲女儿的安危很放心啊，对我们的安危也很放心啊。”

张太直看着这片破落的村庄已经在想该怎么逃出去，随口敷衍回答道，“不确定。”

张莫鱼立马急了，“什么？喂，你怎么那么不靠谱啊！”

大约是村里炊烟灭了后不久，妇女们出来打水洗碗的时候，走来一个苗条的青年女子领着几个汉子，过来给他们打开这半人高的木牢笼。

张太直看着着这牢笼链里处处粗糙的木刺，缓缓道，“大约是做压寨夫人吧，自古兵荒马乱，女子只要顺从一些，再说她女工好，要活下去也不是很难。”

“胡说！这是一把古剑，已过百年，怎么可能是你朋友打造的！”那老婆子很是生气，把烟锅子倒扣着，要烫他的脸。

张太直眼珠转了转，“这剑原来是纪州先王之物，在纪州王宫被攻破的那日因为御敌而断，后来被我朋友用寒铁重铸剑身，才重见天日。”

那老婆子抽开那剑，仔细看着那剑身，确实和自己记忆里的纹路材质有所不同。她看着那剑身上自己苍老的面容，心里有一种麻木的悲痛。

“是，它断过了……纪州朝也亡了。”

那老婆子仔细辨认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可是岁月早就给张太直易容改装，她也已经老花眼，直到拿起油灯，退后了几步，才勉强看到他长长的脸。

“你是……”

张太直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虽然时间相隔已久，而且容貌大改，但是他还是大胆猜测。

“草民张太直，见过章淮长翁主。”

那老婆子听到那几个字像是触电一般，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失声道，“你……你……张太直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婆子赶紧转身摸着自己的头巾，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说罢扔下剑，直接跑去屋堂后面的房间。

张莫鱼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她去哪里了？”

张太直摇摇头，“大约是照镜子去了，她年轻的时候是个体面人，每次摆宴，都是极有排场的。”

张莫鱼只觉得有点无语，默念着张太直刚刚叫的那个称谓，“章淮长翁主？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复辟之乱里面那个翁主？”

张太直摇摇头，“那个翁主已经死了，章淮只是纪州王的养女，不过到纪州王宫攻破之前，她都算是风光无限。”

那老婆子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绸裙，也不再用庄严的黑色，而是为了跟裙子相配用了一块深黄色的头巾包头。看得出都是好料子，只是款式很老，是秦淑娴都会嫌弃的程度。跟穿的人的年纪也不太相称。

但一向嘴巴不饶人的张太直却忽然开口道，语调十分温柔，“我记得以前的酒宴上你一穿这套裙子，世家子们就走不动道了。”

章淮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软软弱弱，好像真的回到了当年的。

她赶紧上前给张太直松绑，一边叹气道，“咱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

张太直点点头，“我在松都这么多年也没听闻过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章淮停住了给张太直松绑的手，语气忽然变冷，“可我却听闻了你的消息，你给大秦人当官，一做就是好多年，还越做官越大，好不风光……”

张太直沉默了一会，“……还不是为了养大那个孩子。”

章淮心中万分的狐疑，“你说什么？”随后认真看着张莫鱼，想从他年轻的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张太直舒展了一下眉毛，却摇头，“别看了，不是这个。我说的我带的那个女孩子，当年复辟失败，我本想也跟剩下的义军去到百济，可……奈何被托了孤，只能留在新罗，我虽然身在宣慰司，可心一直还是效忠纪州，若不是我，当年复辟军怎么能知晓那么多秦军的仓库？”

章淮心里有所松动，“那你既然被托孤养孩子，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张太直不紧不慢地开始发挥，“当初百济的李借时携天子以令诸侯，可他现在掌了权，又煽动说现在百济的王不是纪州王的嫡系，所以我现在要带这孩子去百济，我倒要看看李借时这个伪君子还有什么话说。”

章淮听到李借时的名气就气极，“李借时！都是他！当初如果不是他们父子鼠目寸光临阵退守百济，纪州早就光复了！”

张太直立刻火上浇油，“正是，他们父子早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宁可扶持一个旁系小儿要做北面的土皇帝，也不肯夺回南边的纪州，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如果当年一口气把纪州光复了，也许我们现在还在松都一起下棋呢，章淮翁主，我还记得……你以前下的棋极好。”

章淮听到这两句话动容不已，想起了少年时光的潇洒和畅快，赶忙去给张太直松绑，“太直，你怎么不早说，你瞒得我好苦！”

张太直松了绑立刻挽住对方的手，“我连你都瞒不住如何逃过大秦人的眼睛？”随后他认真叮嘱道，“你别忘了那个女孩子，她可是……”

章淮点点头，“好，你等我去把那孩子先接出来。”

张太直一直目送那老太婆离开，才把张莫鱼的绳子松开。

张莫鱼看没人才敢问，“怎么？闻歌也不是你亲生的吗？”

张太直压低了嗓子，“闻歌这么聪明漂亮，当然是我女儿。刚刚全是扯谎的，逢场作戏你还当真了。”

张莫鱼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太直真是个骗人不眨眼的家伙，刚刚声泪俱下的，连张莫鱼都觉得他和那个老章淮是一对交情很深的情侣或者是朋友。

“那你还骗了我多少？”张莫鱼拉着要取剑的张太直问道，随后看到桌上那枚被村丁收缴的红宝石戒指，赶紧收藏到怀里，生怕再丢。

张太直把剑往背后一背，不耐烦地说道，“骗什么骗，我连闻歌都舍得嫁给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随后张太直往屋堂后探头探脑地参观，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气，“没想到她以前穷奢极欲、一掷千金，竟然住在了这种地方过了大半生，还真是世事难料。”

两人看了一遍屋子后，门外就有了脚步声要进来。

那老妇拿出了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宝剑，走到张太直面前。“说，这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张太直看着这剑，又看着这老妇，心中有些微微的迟疑，嘴里却是实话实话，“这剑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特地打造的……”

“走吧，主母要问话。”

父子俩随着那个苗条的青年女子走到村子里最高的一处院墙，虽然也是土墙，但是形制却有些小小的气派，尤其这院子后面还垒起了马厩，养着两匹马。

张莫鱼手上被勒住的红印还没消退，绳子又绑上去了。

这一老一少进了昏暗的屋子，受建筑材料的限制，这屋堂不宽，柱子也挺多。屋堂中只有一个抽着烟袋的老妇，穿着一身黑衣，围着黑色的头巾，脸上都是风霜，腰板有点弯，像只老倭瓜。

相比之下，须发皆白的张太直倒是一股精气神没散掉，身姿挺拔，只是脸上褶子多了些，不过他本来也没英俊过，对他这种人来说，皱纹反倒是增加气质的装饰

那老妇示意众人退下，于是几个壮汉就把这二人绑在了屋堂的一左一右两根柱子上，然后点亮油灯，关门退下。

张莫鱼此时与张太直背靠着绑在一起，也是长叹一口气。

“所以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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