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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老马睡荒川

  • 作者:张摸鱼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10-05 08:50:11
  • 字数:10136字

“爹,你……”

张太直看了一眼闻歌,拿着剑翻了个面继续烤着蛇,轻声解释道,“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吃了你挑的螺肉,想也给你找点东西吃,刚好屋顶有蛇在吃老鼠,吱吱吱得被我发现了,然后拿剑宰了给你烤了吃。再等等就能吃了……莫鱼人去哪了?”

现在输血实在是没有条件,况且也不知道血型,只能仗着自己少壮,给张太直补充一点是一点。

等闻歌给他包扎好手臂,他带着行李里的一点钱,决定去松北镇碰碰运气,也许能买到一点药,再不济也买些吃的回来,张太直现在情况是肯定不能动了,随后他抱了抱闻歌,轻声安慰道,“闻歌,爹会好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随后张莫鱼兵行险招,用宝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臂,把血喂给了张太直嘴里。

闻歌本担心那是传说中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但看到父亲脸上那一点恢复的血色,又觉得那是莫鱼喂的鲜血起的作用,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闻歌拿着缝衣针把螺蛳里的肉都挑出来,整齐得放在手帕里,想等父亲醒来后给他吃,自己实在是饿得发慌,就喝一大碗凉水。最后等她挑完螺肉,自己饿着肚皮趴在桌上睡着了。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临近中午了,鼻子里钻来一股烤肉的香味。

闻歌还没反应过来,木木然地回答道,“去松北镇上买药了。”

“我在这。”

闻歌寻着声音在灶台上看见了父亲,张太直拿了一条凳子坐着,正拿着宝剑架在灶眼上烤着什么,闻歌走过去一看,宝剑上竟然穿着一条蛇,已经被张太直剥了皮,但是头和尾巴的皮难剥,还是能看出是一条三角头红底黑斑的赤蛇。

张太直心有预料,点点头。忽然有些愁眉苦脸,“可惜这烤蛇没盐,要委屈一下你的舌头了。”

闻歌轻轻走抱着身上血迹已经变为深红色的张太直,“爹……”

张太直看看闻歌,她昨晚拜堂也是这样才忧愁的表情,张太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怪我逼你嫁给莫鱼?”

她回头看父亲,土炕上只留有血迹,却不见人影,她急得大喊父亲。

她看到立在墙边的刀鞘,指着上面的错金银安慰说道,“莫鱼不是说千金散去还复来吗?……再说还有楼子花剑,以前在家里它挂在书房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喜欢的它,其实金银珠宝别的嫁妆也没什么稀罕的,有这把宝剑就够了,你看上面有金有银,还有红宝石呢!多漂亮啊!”

张太直看看手里的宝剑,顺着烟熏火燎的势头,也擦了擦眼泪鼻涕,“是,这把剑倒是不寒酸……诶,这还是宝君赠我的……没想到我纵横一世,却只能留给女儿这么一把剑……”

闻歌把那剑提起来,“爹,别难过了……再难过,蛇肉就焦了……”

张太直赶忙把那剑提起来,摘下别在衣服上的那根长长的缝衣针,轻轻戳下一段蛇肉来,递给闻歌,眼里都是疼爱的目光,“快吃吧,香着呢!”

闻歌自己吃了一口,然后把蛇肉吹凉仍然是喂到了父亲那白花花的胡子上那张嘴里。

张太直手上还提着剑没法推辞,于是也只能吃了。

就这样父女俩就在这灶前温馨快乐地分享了这条倒霉的蛇。

张太直只觉得五脏庙里终于有了点感觉,摸着肚子道,“真好……就算此刻死了也不算饿死鬼了……”

“爹,你瞎说什么!”闻歌被父亲的话吓得扔掉了手上最后一段蛇骨头。

张太直微微一笑抱了抱闻歌,“我还没回崂山,舍不得死呢。你等我把你的嫁妆先洗洗干净。”

闻歌却按住了张太直,不想他再操劳,“既然你把它当嫁妆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了,还是我来洗吧。”

张太直笑了笑,没再争抢,而是坐在原地用缝衣针尾剔牙。

闻歌提着剑,从水瓮里撩了一把水撒在剑上,把剑柄上张太直包的那块扯下来的衣料当做抹布,一点点洗这把宝剑。

这红宝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热,好像比原来更艳丽了,她用布沾了一点点水认真擦那块宝石,却没想到那宝石掉了下来。

“爹,这……”闻歌捡起那块宝石无助地看向父亲。

张太直已经剔好了牙,把缝衣针放在一边,对闻歌解释道,“大概是这剑遇冷又遇热,热胀冷缩,镶嵌得地方松脱了,纪州的工匠镶嵌宝石不喜欢镶嵌死,应该能装回去的,拿给我看看。”

闻歌把剑身擦干净,这剑确实是好剑,杀了那么多人,今天还这么当烧烤叉子,洗干净了却还是光亮如新,跟一道秋水似的。

张太直接过宝石和剑,放在阳光下仔细看,这原本镶嵌着宝石的空缺处,却滚落下一个蜡丸来。

闻歌赶忙去捡那个蜡丸,没想到刚一用力就捏碎了,然后她仔细看蜡丸里面藏的纸,却是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首非词非诗的东西,闻歌看了只觉得每个字都让她心惊肉跳,将纸条捏在手里绝不能让父亲看见。

可张太直已经看见了蜡丸滚地,再三地问闻歌究竟是什么,闻歌情急之下想要吞掉纸条,却被张太直抓住手腕,夺过她手里的纸条。

随后他看着字条念了起来,

“名直实则曲,似奸却为忠。

华发欲挣千秋功,终了闹哄哄。

恩仇一夜雪,情义债无穷。

生于西边死在东,故乡唯梦中。”

那纸条从张太直的手里飘落下来,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那粒红宝石。

“生于西边……宝君……你原来早就知道我是大梁人了吗?”

他像是遇到了一道很难的题目一样,低头努力思考着、计算着。

他自诩自己是个世间少有的天资出众者,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想不明白。

“难道……不是我骗了你一生,而是你骗了我一生……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张太直双眼无神到处搜索着,茫茫然地拉着闻歌的手问道,“哪里是西边……哪里是西边?”

闻歌看了看太阳,给张太直指了西边的方向,张太直顺着西边的看到了远处的一座小山。

他看着那山脸上涌现出狂热的天真神色来,“西边……崂山……我要回崂山……我要回家去……”

张太直提着剑一路向西边狂奔,一边拿剑挥舞着,像是在跟看不见的敌人在战斗搏杀,闻歌只能苦苦地跟在后面大声呼喊着父亲。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崩裂而出,把他本来斑驳的衣服又染红了一大片,有不少血滴还飞溅在苦苦跟随的闻歌脸上。

“爹……别跑了……别跑了!”

闻歌从来没有这么悲伤过,看着这些血,她感觉到父亲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她的叫声越发凄厉无助,“爹!别跑了!求求你了。”

张太直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跑不动了,双膝跪在荒原上,用剑插在地上作为支撑。仰望着那近在眼前,远在天片的那座山。

“这……这不是……不是崂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匍匐在地上,用手拍着大地,好像这片大地是他的父亲,能满足他像幼儿一样耍赖似的无理要求一样。

闻歌赶忙过去扶他,“爹……快起来,我们会回去的,到时候天天和那个崂山白花蛇草水,我陪你喝好不好。”

张太直却趴在地上拼命摇头,不肯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忽然,他看着这把宝剑,又放声大哭起来,像是在哭诉一样。

“你为什么骗我!你说我度过晚年的大劫一切就都会好的!你骗我!你骗我!”

张太直看着剑身如镜一样的表面倒映着自己苍老的脸庞。

忽然嘴唇又开始抖动,把剑拔了起来,搂在怀里。

“宝君,我……对不起你……原来你从来都没准备揭发我……我对不起你。”

“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却亲手杀了你……你说得对,张太直这一生……太不值……”

“宝君啊,我对不起你……”

闻歌在一旁听了大为惊骇,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宋宝君。可她还是忍住惊讶想去扶满身是血的父亲,这毕竟是她的父亲。

张太直勉强起立后,又疯狂地摇头,不住地自言自语,“我不是卑鄙小人张太直,我不是!我是闻人骥,我是大梁黄璞书院的闻人骥!”

随后他又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搜索,然后视线定格在了西面的那座小山上,往前跑了几步,跪在地上,用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大喊了一声。

“崂山啊!”

闻歌听到一些声音,有些像沉闷的琴弦崩断。她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心里却清楚知道,那是张太直身上那些缝补伤口的头发彻底崩断的声音。

她再去抱自己父亲,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气息,可眼睛却瞪得十分恐怖,他的头向着西边的方向始终没有低下。

这一刻,松都三杰的最后一位也离开的人世。

等张莫鱼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品和食物回到这个破屋子的时候,闻歌也是刚回来,她很不容易才把张太直再搬回这个小破屋子里。

此时的张太直不用吃什么章西红葱,也比任何人都硬邦邦了。

他身上的血早已凝固,仿佛穿着一身黑衣,跟他的银白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闻歌早已把他的眼皮合上,张莫鱼看到的是一个安然入睡的张太直。

张莫鱼对张太直的死早有了些心理准备,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伏在他尸身上大哭了一场。

这个混蛋的,缺德的老头子。

这个英雄的,了不起的父亲。

死了,永远不会再起来了。

也许是好事呢?

他那多累,那么多伤。

是该好好休息了。

他把张太直放在床上,然后和闻歌对着张太直磕头,这回倒是比前一晚的拜天地拜得更认真。

遥想秦氏死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点长明灯守灵,现在张太直死了他们连一根灯芯都找不到,只有张莫鱼从镇上买来的半根白蜡烛。

他们点了这蜡烛放在张太直枕边,好像这微弱的烛光能再呼唤他回来一样。

闻歌看着那黄黄的烛光在父亲脸上闪动,好像父亲的脸又动了一样,可她发现这只是她可笑的痴心妄想,随后抱着张莫鱼委屈地哭了起来。

张太直死了,他们现在真的是孤儿了。

张莫鱼把闻歌抱在怀里,像安抚一只小猫一样安抚她,晚上他们就互相拥抱着在地上睡着了。

直到早上一位姓陈的伯伯把张莫鱼叫醒,他才赶紧松开还在睡梦中的闻歌,然后去屋外尿尿。

他还是没想好自己和闻歌的关系。最后左右思量一番,只决定要好好照顾她,别的还是以后再说。

天大亮后,他用沙吊子煮了热水给闻歌洗脸,两人又就着张莫鱼买回来的干粮和热水吃了一顿饱饭。

张莫鱼在屋后,找到一个残破的锄头,在朴空和尚的墓旁边挥汗如雨,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挖出了一个坑。

就这样,黄璞书院最优秀的天才,松都三杰中的第一智囊,新罗宣慰司户部最资深的老狐狸,大梁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暗笔,一代人杰被一张霉烂的席子包裹起来。填在了这个浅浅的土坑里。

张莫鱼拆了一条宽板凳,想给张太直写个碑,可不知道怎么写。

刻张太直那是等着被人来挖坟,写闻人骥吧这一听就是个大梁姓氏也太扎眼。

最后他和闻歌商议了以后,只写了“老骥”二字。

二人商量之后到了百济找到龙三有了财力支持之后,做一口上好的棺材,再回到这里把张太直迁到大梁安葬,满足他落叶归根的愿望。

直到过了很久,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埋张太直的地方,本来也是条河流,只是早已经干涸,名字也叫做荒川。

老马,确实是睡在了荒川。

闻歌用袖子给张太直摸眼泪,“怎么没有?有五箱黄金,还有一大箱珠宝呢!你不是说大梁还有十一箱吗?很多了,你说天下有几个女子比我的嫁妆多?”

张太直依旧五官扭作一团,跟他严肃的白发白须形成强烈的对比,简直有些滑稽,“沉了……也都不在身边……爹好没用……爹好对不起你……什么都没给你留下……”

闻歌其实想着昨晚的拜堂,只觉得像梦一场,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只当做是哄张太直的一场戏,可她看到父亲的样子,知道他却是当真了。

她一时呆立在那里,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张莫鱼用一个坏掉的木凳子做了柴,给闻歌烧了水,然后又把河里摸到的一点螺蛳放在灶灰里煨熟,滋味肯定是不怎么好的,但是熟了还是能吃的,闻歌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三人都要完犊子。

张太直回头把蛇翻了个面,“莫鱼虽然人才没那么出众,但是心肠不错,脑子也算聪明……他在大梁的门第其实很高的,而且他两个亲哥哥现在一死一瘫,现在回大梁跟独子是一样的待遇,你嫁他是不亏的。我是你爹,怎么都不会让你吃苦的……”

张太直不知道是被烟熏了眼睛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可是爹对不起你……爹没用……本来是你嫁人的大好日子,却让你嫁得那么寒酸委屈,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说罢他摸摸闻歌的脸,就往松北镇的方向赶去。他的妹妹,本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可他已经好久没看到她笑了。

大梁人也好,新罗人也好,他还是希望一家三口能开开心心平平的度过这个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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