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见这样子，讨好道：“姑父，我正好也准备去一趟南塘口买点东西，您看捎我一程呗？”

“你个小屁孩去市里买东西，镇子上没有吗？”

表弟宁墨与夏雨同级，不过他在五班，两人虽然家境相差极大，但并不影响两家姐妹关系。夏雨初中阶段经常为了躲避家里的农活，厚着脸皮赖在宁家不回去，混吃混喝也形成一种习惯。时间久了，两人关系也混的非同寻常，姑父宁耀军又是个豁达爽朗之人，也放任夏雨滞留家中，再加上二姑韩玉婷和母亲性格相似，夏雨反而更愿意呆在宁家。

夏父为人内敛实诚，因此，一向对宁耀军那种混世老油条不怎么感冒。两人同为连襟，却相互看不顺眼，所以，夏父对儿子一直赖在宁家，也经常训斥不断，夏雨明面遵从，私下依然如故。

相比夏雨的家境，宁墨一家在长寿塬上的三个镇子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在这崇业镇地段上，夏雨没听过哪家有宁家的铺面，一栋两层的白瓷砖大楼，看上去在这个时代非常洋气。盖因他家开了一个蜂窝煤厂，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内再无第二家，这几年，家家少不了需要蜂窝煤取暖烧饭，在这样的基数覆盖下，宁家蜂窝煤算是微缩版的乡镇垄断型企业，这些年的风光也是一时无两。

宁耀军皱了皱眉，并没有回话，似乎对他这种小大人的招呼有些不适应。

夏雨这一行，是要去往市区，目前福彩还没上市，足彩更是刚上线。要想下注，还须去十多公里外的市区，现在还不到六点，坐车到市里一趟最多半个小时，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不过，夏雨还得经过一趟宁墨家，提前打个招呼，免得父亲一个回马枪找了过来，露了馅就麻烦了。

“真的啊！我爸让我去南塘口买点焊接水管的配件，他不方便，所以让我去呢？”夏雨拉出父亲的名头胡诌。

“小雨，来了！”宁耀军瞥了一眼夏雨，不咸不淡道。

看着镜子前收拾的一身笔挺的姑父，夏雨心中一动道：“姑父，打扮这么阔气，这是要去市里？”

“啥，你爸脑子进水了吗？”宁耀军转过头，难以置信。“你爸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去？知道东西在哪买吗？”

夏雨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上次和我爸一起在南塘口那买过水管，他今天实在忙不开，我就说我去一趟的！”

“你怎么去啊？打黑车？”宁耀军无奈道。

刚进宁家门，夏雨就见经常不怎么回家的姑父宁耀军对着院墙上的镜子正在整理着装。

夏雨顿时暗道一声好险，果然是个老江湖，现在这个时代，人们观念和思想还都比较守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大老远的市里，当下的世道也不比二十年后治安稳定。以他现在十五的年龄，一个人没有家长或长辈陪着直接去十多公里外的市区购物，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夏雨并没有对姑父的试探有情绪，反而因他的谨慎和责任心感到心暖，只是此行他偷了家里的钱去买彩票，这种事还不如不说。

好在，宁耀军总算是相信了！

不多时，宁耀军准备完毕，从手包里取出车钥匙，嘴里仍是念叨着：“久新这哈怂，胆子真大，娃才多大就敢放任一个人去市里，狗日滴，还是牛逼！”

趁着姑父去院子取车的空档，夏雨赶紧跑向里屋。姑父既然在家，不用想，宁墨必然在房间乖乖复习功课，果然不出所料，一进小房间，宁墨正一本正经的学习，样子好不刻苦。

黄昏时分，宁耀军开着他那半新的丰田凯美瑞就这样疾驰在狭窄的县道上，摇摇晃晃，此时的路面还不是后世那种平坦宽阔的柏油公路，去往渭水市，要下一道山路十八弯，没错就是十八弯，当地人俗称龙尾坡。

长寿塬的地势位于渭水市上方，下了连续逶迤的弯路，就到市里的第一站南塘口，这个时代塬上塬下还没有通班车，许多搭乘黑车经往都是到这里下车。

夕阳余晖下，夏雨打开车窗，吹着迎面凉意十足的晚风，十分惬意，青黛色的山下被阳光染的殷红的低矮楼群，零零星星，宛如昨日。

这个时候的渭水市，还是一片惺惺松松，城市活力有待开发。直到夏雨大学毕业五六年后才进入经济发展高速期。这跟目前市区规划面积较小有很大原因，城市建设跟不上，就没法吸引更多的人流进驻。

渭水市依渭河而建，东西一条长廊，驱车从市东到西十来分钟就能到城市边缘，远不如二十年后周边乡镇人流集中到市区的规模，夏雨2018年时回过一趟家，当时经过塬上时，高处俯瞰整个渭水，不管是拆后重建的老城街道还是后来朝西南方向新建的高新，西岳两区，都是一派高楼林立，商业街区繁华的现代化风貌。

到了南塘口，在姑父再三嘱咐下，两人各奔东西。

对于渭水市，夏雨还是特别熟悉，高三下学期凭借自身努力，在姑父的帮助下夏雨终于圆了进入重点中学的梦。从内心讲，夏雨还是极为感激姑父的，也曾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若是有一番作为，一定不能忘了宁家的照顾，可是直到重生前，夏雨依然有心无力。

2006年国家为了环保出台了禁止民用煤炭的政策后，宁家的生意便急转直下。待到夏雨上大学时，宁墨一家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三年后，负债累累的宁家峰窝煤厂，终于支撑不住宣布破产。2019年宁墨结婚时，再见到姑父宁耀军时，俨然变了个人，一头苍白的头发满目颓唐，常年被人各种催债以及高血压的折磨，连亲生儿子的婚礼，他都无力操持。最后无人的角落，夏雨上前安慰时，却被对方拉着说了一大堆灰心丧气的自责话，弄的他心头很不是滋味。

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夏雨直奔东风大街的彩票中心。今年五月份左右，足彩在全国相继上线，像渭水这种四五线小城市，当年能在一级彩票中心上线就已经够效率了，至于普及到整个分销点，至少还得一两年。

所以，夏雨来的时候提前准备好了户口本以防万一，一旦渭水没有发行，他必须连夜坐火车去省城长安。

一路上加紧步伐，等赶到彩票大厅时，已经七点半。

“世界杯足彩还能下注不？”夏雨一进大厅售卖点，便忐忑不安的喊道。

“只有四强竞猜了！”柜台里侧一个气质相貌都极为出众的年轻女子漫不经心道。

夏雨一听这话，失落的同时也着实松了口气。

大厅的人并不多，五十多平方的彩票前厅，聚集了七八个年龄高低不等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盯着两边高墙上四个笨重的大脑袋彩色显示屏上以及墙壁上几副宽大的号码走势图。

“八强啥时截止的？”夏雨不死心道。

“你早干啥去了，上个月28号就已经截止了！”

“那四强呢？”

“明天！”这一连串问题，也使得女子不耐烦起来。

夏雨愕然，这重生的日子也太邪门了，要是稍微拖延个一两天，可就彻底大条了。虽然八强没能赶上，好在还有四强这个重头戏。四强的竞猜规则是在八强出来后才投注，相比八强凭数量博得准确性，四强基本板上钉钉。

当然，即使不知道结果，凭借概率盲猜，届时千万彩民中，也将会产生大批获奖者。只是每注的奖金不会太多，夏雨必须下够足量的注才能确保中奖金额。

四强竞猜是要按照顺序下注的，按照记忆的推测，巴西夺冠第一，韩国负于德国，剩下的一位从产生的八强中土耳其、英国、美国、西班牙四个中轮流选，至于塞加内尔，夏雨可以断定不可能进入四强，这样轮番下去，每次有三种排列，总排列下来一共12种可能。

夏雨计算着偷来的现金，将这些可能对应的球队号码写在纸上，压低来声音道：“这12种各来18注！单张单注！”

看到号码一瞬，裴秀智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段时间竞猜世界杯八强和四强的彩民，她见的太多，一注花上三五十稀松平常，但今天这样一上来每注内定3个球队，且巴西队的号码31始终排在第一名，这就值得让人重视了。

面相很稚嫩，气喘吁吁，穿着打扮也不像有钱家的孩子！

“就你一个人来投注？家里人知道吗？”裴秀智狐疑道。

夏雨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裴秀智也懒得多想，对着电脑开始敲打起来。当一摞彩票交到手中时，夏雨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着男生瘦小的背影走出大厅，裴秀智却陷入了沉思。

刚才长时间枯燥打字，裴秀智不用看纸条，都能倒背如流。如果其他彩民打这么多注，裴秀智都没心思琢磨，可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小男生，一看就是周边乡镇的，这样的未成年怀揣一笔巨资下注这么诡异的序列，很难让她不重视起来。

裴秀智再次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打过的一连串号码组，31、51、41、52……，刚中专毕业没多久的裴秀智靠着舅舅的关系，寻了彩票厅这样的差事，因为她外形惹眼，青春活力，对足彩的推广大有益处，一上岗就被领导安排在一线打票。

其实，她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枯燥的工作，奈何整日疲于应付前来询问的彩民，对这届世界杯也被动的关注起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接触各种彩民的下注，自然也总结出最有可能猜中的概率。上月15号第一个月工资到手后，她也跟着买了十来注。八强全国全军覆没，裴秀智惋惜好久，对接下来的四强也愈发上心。通过这段前来下注四强竞猜的结果来看，巴西、美国、德国、英国进入四强数量特别大，但像刚才男生的下注法，却是头一遭。

土耳其进四强本就概率极小，可12注都有韩国是什么鬼，东道主又能怎样？就算前段劣迹频频，在实力面前，裴秀智相信，一切都是纸老虎。

饶是她再怎么思索，仍旧没有一点头绪，毕竟这216注局限在12种可能里，还都认定巴西第一，德国、韩国入列，就真的太冒险了。

想了又想，裴秀智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照着刚才12注顺序，给自己也各来了一注。

夏雨笑意一凛，也察觉出这话的深意，综合父亲那为人处世的性格以及两个大人多年来的关系不合，不假思索道：“我爸咋可能让我来找您，这不是正好看您要出去，就临时起意，不然一会只能搭乘黑车了！”

“要真是你爸让你来找我，姑父还真的不敢答应这事！”宁耀军盯着夏雨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才幽幽道。

“这不是专门找姑父你来了嘛？”

宁耀军身体一僵，显然被夏雨厚脸皮的话镇住，好半晌才没好气道：“要是我不想带你去呢？”

表弟宁墨家在宁立村，也是崇业镇街道上最繁华区域，与宁立中学相对，也是母亲韩秋的二姐家。

“您不是准备也去市里嘛？我姑父人那么好，顺手的事，咋可能不带他侄子呢？”

“你个碎碎的娃，啥时变得这样油腔滑调，这可跟你老子不像！”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让你来的？”宁耀军笑骂完，见夏雨嘿嘿的笑，忽然语气一变。

今天要不是听夏雨说去宁家听课，夏父定然是不允许的，尤其宁墨本人是个招摇逛市的混不吝，学习成绩更是扑街，在夏父观念里，是那侄子宁墨将儿子带坏了。

夏雨之所以那么说，也是借口，不然，以他现在年龄，还真没法顺顺利利走出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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