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心知翟录川应该是专业的，也没管身后那么多事，径直就朝院子里其他孩子走去。

十来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都青紫着小脸等着救呢！他哪还有什么闲心思看戏！

只见杜仲从妇人脸上收回了手，而妇人也随之悠悠转醒，望了望四周，像是刚睡醒还有些朦胧。

“病已经处理好了，带你家孩子回去吧。”

这时，她眼角余光见到了变化，连忙抬头望去。

两人都恍惚一下，露出安详的神采，像是陷入到了美梦之中……

翟录川看了看正在往外走的杜仲，又看了看逐渐惊恐的妇人，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她连忙打了个响指，将蜡人身上的焕阳昌诛邪符烧了个干净，而后快速一扬手：

好在这些孩子，看着面容可怖，病情也的确严重，但都属于同一种疾病，一套流程下来，基本上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觉元安神符因她的动作而高高扬起，与其眉心中的一点光亮交相呼应，而后相触融合在一起。

随其号令声落下，发出“砰”的一声，炸裂成点点白色荧光落在了妇人与孩子脸上。

其中一些单用针砭之术实在有些不太够的，杜仲也给他们开了药方，让他们自己到药房抓药。

这些妇人看着杜仲走来走去，本还觉得古怪，等见到杜仲治疗效果神了，也无须盖上督医章印的官文，一个个都把杜仲称作了防风大夫。

感激涕零，谢官府老爷亲临，替他们这些贫贱家的看病！

“觉元神，听我号令，收心敛神，安定人间！”

杜仲还没见清其面容，心中就隐隐觉察到了不对，脚步连忙急促几分。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

他站在小床旁边，放缓了自己的动作。

这次，他没有像处理其他孩子那样，给望闻问切，反而深吸一口气，沉默着看了几息，才默默地给他盖上了眼帘。

翟录川不知何时起，也站到了床边，跟杜仲并列在一起，敛声屏气，心绪沉凝。

“你说的‘什么道’，还有救他的法子吗？”

翟录川很想点头，即便是逞能也想，但最后却只能选择闷声不答。

“你知道么……他本来是可以救的，即便是到其他大夫手上，也还是有可能能活下来的。”

翟录川紧咬着嘴唇，回答不了他的话，而后像是忍受不了一样，怒地反问了一句：

“你不是说能治病救人吗？救啊！”

音量猛然抬高，打破了静谧的夜，而后好像自己也明白了不妥，音量又小了下去。

杜仲摇摇头，一边说着“大夫天职是治病救人，但……死亡不在疾病范畴之中，任凭如何狡辩，也非医药可治”，一边迈开脚步向小院外走去。

翟录川见了，忙问一声“你要去做什么？”，杜仲没有转头，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句：

“治病”

翟录川愣了一下，想要跟上去。

但她仅朝小院里张望一圈，就能见到妇人们都在愣逼地望着她，只得安耐住了一颗想要追出去的心，跺跺脚留在了小院。

……

或许是杜仲第一次治疗破伤风，又或许是这次的破伤风与以往不同。

杜仲治疗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杏林见疾真鉴就将之录了上去，定品：黄级上品

而后，孩子床旁木盆里的血块就蒸腾为数道腥臭血气，交织缠绕到了一起，化作一枚通红通红的杏子果仁。

杜仲往果仁上一咬，好险牙齿差点都给崩碎喽！

他又拿着果仁往地上狠狠地砸了几下，只可惜果仁壳十分坚韧，依旧没能砸开。

杜仲怒了，你不是敲不开吗？我倒要看看灵丹妙药强化的脾胃能不能溶了你的坚壳！

杏子果仁入口，咕咚一下就落到了胃囊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海中便有玄妙知识涌现。

话说楚国国祚将止之时，湘江南面有地多发战乱、流血漂橹。

忽有一日，乱贼行兵而至，照例要烧杀抢掠一番以强兵志。

田间农人民妇却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倏忽消失，只见数百兵将周遭尽数化作空田。

领将当头爆呵一声，安定军心，却不料脚下一痛，抬腿一看，拇指大小的蚂蟥鼓鼓囊囊的，早就吸饱了血。

领将大怒，三叉戟一刺，蚂蟥就炸裂成一团血水。

只是……这还只是起始，远非结束。

很快，兵卒便一个接一个倒在了空旷的田野里，死相皆是相同，干瘪无血致死。

即便是习了武的大将，也受不了没日没夜被蚂蟥蚕食吸血，终被田里好似无穷无尽的蚂蟥给吸干了性命。

四百人的队伍里，只有一人红巾蒙面，从田里大雾中走了出来，进到山里再也不见。

村民农妇惊疑，等到田雾散去，领将士卒尽数不见，原处唯留下一枚巨大白卵。

有胆大之人小心翼翼地用农具刺了刺，一下就炸裂开来，鲜红腥臭的液体瞬间布满了整片农田，却不伤人反而滋润了田地。

往后，楚国既灭，战乱已止，村中人在此肥沃农田上又繁衍生息开来，称作冯家村。

而杜仲所获得之物便与此相关，唤作：赤田玉子

走到床旁，这孩子却意外地安静，不哭也不闹，静静地躺在床上。

周围没有陪人，盆子里的血块也早就干了。

杜仲哭笑不得，只得冷着脸，以别妨碍自己看病为借口让她们与自己保持距离，这才让妇人们的热情稍缓。

而翟录川此刻也处理完了堂子里二人，看着杜仲忙得停不下来，神情十分复杂。

翟录川通红了脸，低声嘟囔着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这大夫……倒也没她所说的那样无仁无义，眼睛里还是看得见人的……

朗朗月色之中，杜仲一步治一人，眼瞅着时间流逝，人命却在流逝的时光中给他抓了回来。

他看着只剩最后一个床位，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累死了，总算快要结束了！

语罢，杜仲盖上玉盒，朝翟录川看了一眼，没做什么表示，就起身朝门外走去。

床旁妇人先是呆滞一会，而后像是回忆起了刚刚一幕，脸上又浮现出恐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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