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谢天谢地我没打错。你还好吗，孩子？对不起，昨天我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招呼你。”对方带着歉意。

“这真的没什么，我能理解。”米娅回道。

“至少现在可以总结出，我们要找的是一位已经年过七旬的女士。经济条件良好，可以称得上是富裕，和神父之间的仇怨大概率与五十多年前自杀的莉莉·瓦伦汀有关……”

夏洛克的嘴像是上了发条，一刻不停。在他终于完成他的长篇推论，歇了口气时。话锋一转，对米娅说：

而此刻米娅正待在夏洛克的房间里同他商讨有关案件的细节——

“喂？”她接起了电话。

“从昨天到现在你的状态糟糕透顶，就像你的大脑突然离家出走了。”

夏洛克久违的毒舌。

“听工作人员说你后来跟别人一起离开了？”

她尴尬地笑笑，然后拿着电话出了房间。

匆匆忙忙地来到走廊上，她才分出空来看来电显示——是希金斯女士。

“是玛格丽特女士。”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可是位少见的善人。”

“您似乎对她赞誉有加？”米娅疑惑地问。

“……我”，米娅想说些什么，可她的手机铃声碰巧响了起来。

最后一块拼图终究还是归位到了它原本的位置。指向了一张早就浮现在米娅脑海中的面孔。

当年的梅恩历经多年后，没有改名换姓。而她常年被人忽略的名字——就是玛格丽特，那位点破米娅画中秘密的和蔼老人。

米娅一整天的不祥预感得到了答案，她头一次这样真诚地希望结局不会如她所料，却不幸落了空。

她已经知晓幕后凶手的身份。

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夏洛克。

她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到房间里，尽量将自己调节到与平时相差无几。

米娅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没办法保证不会被夏洛克察觉出异样。她心里深知这一点，但她还是选择要这么做。

和夏洛克的谈话结束后，米娅回到了自己在隔壁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凝望头顶的天花板。回忆着昨天与玛格丽特相遇的场景。

仅仅一天而已，却足以让一切变得天翻地覆。

虽然前一晚深夜才入睡，但次日的米娅起了个大早。她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走出了房间。

隔壁夏洛克的房门紧闭，也许他还没醒？一声不吭地丢下夏洛克真的很不厚道，万一这位生气了，指不定会有多难哄。

但是来不及管那么多，大不了回头跟夏洛克好好道歉。米娅心里这样想，随后拎着行李迅速地消失在走廊里。

预约的出租车已经停在门口，她动作干脆利落地上了车。不过一会儿，车已经开出很远。

这可真是米娅难得的早起，太阳才冒出半截身子，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映出绚丽的霞光。车疾速穿越镇上飘绕的迷雾，奔向前方升起的朝阳。

她要回伦敦，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去往玛格丽特的庄园……

至于惨被遗弃的夏洛克？当某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他的房门前经过并溜走时，他就隔着一道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楼下突兀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推开房门，同样拎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匆匆离开。

偷偷溜走的某人已经没了踪影，但这并不会妨碍夏洛克找到她。他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他的手机。

他的视线聚焦在屏幕里不断闪烁的红点上，那个红点正在以高速移动着。

私自黑进某人的手机并且设置追踪软件或许是他做的不对。但考虑到是对方先试图丢下他开溜的，所以这也不能全部怪他对吧？

结合这件案子中米娅的反常表现，前天晚上回来时她身上浓郁的百合花香，还有那幅画，她的母亲也是红发……

总不会有这么巧的，这一切只能说明送画给她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梅恩。

而某只没良心的“小女巫”居然打算撇下他自己孤身一人去破案？这更符合他平日的作风才对，但他可从来没把她丢下过！

夏洛克的瞳孔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接着一脚踩下了油门……

他现在真的，真的有点不爽。

与此同时的米娅还不知道夏洛克已经掌握了她的所有动向。她仍坐在车里，双手捧着手机，表情显得十分纠结。

编辑了好几次短信都没按下发送。她终于意识到作死的后果了。

反复斟酌语言之后才勉强打出一段文字：

——如果你现在已经醒了，并且发现我提前离开这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声抱歉。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想通所有的事，希望你不会因此感到不快。

丢下你当然是我不对，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回。我可以永远充当伴你左右的助手，只是这次有些问题我想自己得到答案。

按完最后一个单词，米娅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最后另加了一行——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米娅。

接着按下发送，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事实证明，强大的求生欲和诚恳的认错态度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收到短信后的侦探双手握住方向盘的力道都减轻了不少，一路上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

米娅乘坐的车自然要更早到达目的地。她下了车，站在白色庄园前，凝视着这座几乎陷入死寂的建筑。

它比上次来时更冷清了。

庄园的大门敞开着，也许它的主人已经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米娅踏入了庄园，沿途中畅通无阻。就连之前庄园里的大批佣人也消失无踪。

她一路走进了那栋白色主建筑，大厅里空荡荡的，说明它的主人并不在这里。但米娅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只打算直奔某个地方……

那就是玛格丽特的调香室。

房门看样子依旧关闭着，细看却未上锁，仅是虚掩着。米娅轻轻推开，馥郁的百合花香气瞬间溢出。

玛格丽特恹恹地靠坐在椅子上，苍老的面容更显憔悴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无力地扯起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在这等你……”她的吃力地吐出每一个单词，断断续续地连成句子，“请把门关上，别让香气跑出去。”

米娅将门带上，定定地看着玛格丽特。

“您当然知道，女士，毕竟你差遣了人密切监视我们的行动。”

“我只让人确认你们是否抵达那座教堂，之后他们就立刻返回。”

不，如果玛格丽特派出的人早早离开，那为什么再后来她依旧感到有人在暗处窥探？难道是错觉？米娅心中惊疑，但目前没空深究。

“我以为你会和那位侦探一起来？”即使已经看清当下局势，玛格丽特也依旧从容不迫。

“有些问题我更希望单独问你。”

玛格丽特点点头，示意米娅继续说下去。

“当初为什么偏偏选择买下那幅画？还有，关于莉莉……”

“你已经查出我的身份了，这不难猜到。我当时只是被那头红发吸引住了。也曾一度由此怀念起过去的我。”玛格丽特坦诚地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而到谈及另一问题时，她不急于回答，而是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堆积成笑的模样，向来浑浊黯淡的眼眸中居然闪现出一丝晶亮的光。

她眼中神色似是追忆，又似是怀缅。

“如果你问及我与莉莉之间的关系，我断然不会羞于告诉你——她是我的恋人，是我穷极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这个答案，看似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就在米娅从希金斯女士那里得知情人节这一特殊讯息后，串联起先前的线索，几乎是当即断定，莉莉和玛格丽特间存在更加微妙的关系。

莉莉早已死去。

玛格丽特终生未婚，但在后半生的时间里，莉莉的名字时刻都在伴随她一同度过——

百合花代表Lily

情人节象征Valentine

她们从小关系密切，却不仅是好友玩伴。

她们是一对恋人。

“所以你两次纵火，皆是为了莉莉。”米娅作出了肯定的判断。

“是的，那些衣冠禽兽本就该死，是他们害死了莉莉！”玛格丽特紧咬着牙，话语艰难地从中钻出，就像是在愤怒地低吼。

“原本他们通通都该会死在那场大火里，是我大意，才会有一只漏网之鱼。还让他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到现在。

多么可笑，一个坏事做尽的人，明明是苟且偷生。却能顶着神明救赎，上天庇佑的名头享受人们的尊重和爱戴。

他不会揭穿这一切，即使猜到纵火者是我，但他害怕我会抖出他们做过的龌龊事。

我集结一群红发女人装扮成女巫，把他抓来，捆在十字架上烧死。在别人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谋杀。www.九九^九)xs(.co^m

可于我而言，这是一场迟来的审判。既然他被认为受过神明的救赎，那就让那些他们信仰的所谓神明好好看看，这种人，到底值不值得被救！”

玛格丽特的情绪又低沉下来。

“但我也没什么资格痛骂他们是杀人凶手……我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即使手上沾满他们的血，我也不会有半分愧疚和后悔。可到底我还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她说道。

“你是说玛莎修女。”

“那天我打探好了消息，但我不知道会出岔子。”玛格丽特叹息着说。

“你其实根本不想害无辜者的性命，但误杀了玛莎，只能在之后补偿她的家人。还有亚当，你是有意让他逃跑。”

玛格丽特拦下了想要赶尽杀绝的杀手，亚当才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伦敦求助于夏洛克。而亚当的这些举动也都在玛格丽特的眼皮之下。

“你知道我们早晚会查出真相，但没有阻挠，是已经接受了即将被捕的事实。”米娅一步步走近玛格丽特。

“我身负罪孽，可以说是偷得了这后半生，但或许我早就该以死赎罪。”

“你的确快死了。”米娅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出于种种原因，你这些年来不曾回过坎特伯雷，不然也不至于到前段日子才发现马修神父还活着。

你过去抱有执念，让你不愿回去，但不久前却释然了——因为你即将衰亡。”

玛格丽特回答说，她病得很重，医生告知她没几天好活了。临死之前才敢回一趟坎特伯雷，这座勉强能被她称为故乡的小镇。

“我的后半生活得很累，日日都在纠结、痛苦和愧疚中挣扎。好在我要做的事终于做完了，我终于可以安然迎接死亡了……”

玛格丽特很是疲惫，但她强撑着站起来，拄着拐杖面向米娅。

“于我心底最深的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爱人。我拉她进入我卑劣的人生，让她承担本不该她受的一切。更因为我的怯懦与怀疑，丢下她，让她一个人对抗那些恶魔。”

“归根结底，是我害她。”

她艰难地走到米娅面前，米娅连忙扶住她。

“我希望可以问您最后一个问题。”米娅咬了咬嘴唇，有些迟疑，“莉莉自杀的原因？”

“我不会否认杀人的动机，但出于对莉莉最后的维护，我不想直言。”

“能跟您拥抱一次吗？”米娅试探地问。

玛格丽特张开双手，轻拍着米娅的后背。那一瞬间，她仿佛卸下了自己浑身的重量。

而米娅，在玛格丽特看不到的背后，默默地垂下了双眸。

一切结束之后，玛格丽特激昂离开这里去自首。离开的时刻，她恋恋不舍地回望调香室的那扇门，在米娅身边发出一声喟叹：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百合花不适合放在室内，因为它散发的花香，会激起人们强烈的兴奋。

米娅搀扶着玛格丽特走出大门时，迎面撞上也往这边走来的夏洛克。

该死，她早该想到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俩进行了短暂的对视，互相交换的眼神中包含了复杂的信息。而这一切尽收身边人的眼底。

玛格丽特在上车之前，握住了米娅的手。轻声同她说：“我毕生的经历，让我学会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当你爱上一个值得被你所爱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不然就有可能像我一样，抱憾终身。”她补充道，最后扯起一抹微笑。

米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表示回应。

玛格丽特最终被送往苏格兰场，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支撑下去了。

三天后，一月六日，是一个星期三。

医生的诊断非常准确，在这一天的凌晨，玛格丽特安详地去世。

她生前安排好要将所有的财产一律捐出，事实上这些年她的大部分财产已经投入了慈善。那座庄园是她私人所有的价值最高的产业。

失去主人的庄园被搜查人员闯入。而那间封闭的调香室，在他们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里面积攒的香气全部飘散出来。百合花香顷刻之间弥散到每一处角落，久久不能消散。

散发出香气的源头，也终于被发现。

在调香室里的储物柜里，有一个专门留出的柜格，里面摆满了香水瓶子。

它们所用的容器不一样，制作的时间不一样，具体的配方也不一样。

只是同样以百合花香为主，每一瓶都挂着小标签。它们都被标上了同一个名字——Lily。

玛格丽特的最后遗愿，是能将其中一瓶放置在莉莉的墓边。而她自己，她不愿被长埋地下，更何况她无颜葬在莉莉近旁。

她希望能将她的骨灰，从更高的山坡上挥撒而尽。而她本人相信，倘若莉莉已经原谅了她。哪怕已化为灰烬，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唤。

最后一次，竭尽全力地奔向她的爱人……

——贝克街221B

那天回到家的米娅肉眼可见的萎靡，没精打采地窝在沙发上。夏洛克看得出她心情低落，他也大致能分析出原因。

“把你一个人丢下的事，很抱歉。”她突然对他说。

在她已经用短信道过歉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向夏洛克道歉。

“我又没怪你……”夏洛克有些不自在。

“以后不会了。”

“好。”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梅恩，她向来不对外使用她的姓氏。但我父亲同她有多年的交情……”

之后米娅简单地跟希金斯女士解释了一番便挂断了电话。但她心中的震荡却久久不能平复。

“她从二十五年前就和我们家族的慈善基金会合作了。每年她都会捐一大笔钱用来建孤儿院、支持反战、还有为特殊群体发声呢。

有趣的是，她每年都定的是同一个日子，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有够特别的吧？”希金斯女士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天彻底黑了下来，夏洛克将车开回了旅馆。今天一天下来，案情的进展是如此顺利。只要找到嫌疑人梅恩，“红发女巫案”即可被宣布告破。

电话这头的米娅，面部的表情却像凝固了起来。她深呼了一口气，接着一字一顿地说：

“我需要您帮我解答一个问题——玛格丽特女士的全名是什么？”

希金斯女士似乎楞住了，她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过来。

“你有什么想法？”

“啊？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些了。”米娅起初显得有些楞，后半句话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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