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了一声温和的笑。

然后那手指便是动了起来。

换成普通人，甚至是江湖顶级高手都未必能看出那指尖一勾一画的玄奇，因为层次差了太多太多。

但对于左朝辞而言，他只差了一个层次。

他看着那一根手指，心底的震骇难以言表。

左朝辞清醒过来，声音忽然变得恭敬，他道了声：“请成我之美。”

打破命轮虽说要突破天人五大限，但超凡、传奇、神话，三大境界，一步一登天，每一次都会让自身寿元有一定的提升。

左朝辞看过南海道宗的符阵，看过昆仑道宗的符箓之法，但无论是谁，他都有信心去比肩相斗，但眼前这一位...

好似直接成了沾染朱砂的毫笔。

那一指直点人心，让人连元神都禁不住颤荡，如果真的点实了，元神也会粉碎吧？

而元神...对大部分人而言，依旧是混混沌沌地藏在肉体凡胎中。

那手掌吸附了天空恰好飘落的一片普通黄叶。

普通黄叶被那手指所点，忽的变得再不再普通，其上的茎纹被火红所占据，而叶面也变得浮现出天雷之色。

这是道门最正宗的雷火。

那一根手指上藏着道门的天人奥秘，仿佛那手指已不在天地之间。

秋日薄凉的黎明在地平线出现了鱼肚白的光华。

篝火未灭，暖着人身，因为那戴着马面的神秘人一直在丢着柴火。

冷了穿衣，饿了吃饭，火要灭就加薪柴，这本就是真正的修道，但却有几人能做到？

左朝辞已是肃然起敬。

高山仰止，但心中已有所得，他看了那一道符箓，似乎是仰头窥到了神话境的冰山一角，此刻古井无波的心里起了波澜。

他深深道了句：“多谢。”

马面摇摇头：“不用谢，你我只是论道而已。”

左朝辞：“我的道差远了，只是真人如此境界，还需要凡俗的名么？”

他已经认了输，只是不理解。

马面道：“我说了，我不过是阴司的一名小卒，小卒不需要名，但阴司需要。”

左朝辞顿时明白了：“真人成我之美，老道也必成人之美。”

马面道：“善。”

...

...

太子府，灵堂。

“算算日子，左宗主就要来了，太子不能出孝，那长孙便替太子去迎。”

“那有劳先生了，此番左宗主当如定海神针，拨得云霾终见日，深宫里那些魑魅魍魉也该显出原形了。”

...

六皇子府。

“阁老，怎么办？怎么办？左朝辞要来了！”

“还能怎么办，大局已定，看着办吧。”

...

皇宫。

“吉祥，你带人去迎接左宗主，待他来了，就引他入宫，朕在宫里等他。”

“诺，陛下。”

...

金桂宫。

“咳咳...”

“小极，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回来了。”

慵懒的绝世美人斜卧在床榻上，眉宇间都是虚弱，双颊尽是苍白，只是那眉间一点的朱砂却是血红，而双唇也是带着红。

含蓄的妩媚妖艳，这样的词汇也许从来不该用在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子身上。

相反是那些反派才会拥有。

夏宁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

她忽然笑了笑，想起那句话“我的心很小，小到能装下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对你好的就是善良，对你坏的就是邪恶”。

“真是反派的言论呢...也是反派的模样。”

她看向窗外，窗外有阳光，阳关会变淡，有树叶，树叶已凋零。

皇后沉默了很久，才扬声道：“碧霞，让喜妃来见我，我想和她说会儿话。”

...

天阙王都。

秋日凋零。

一早的东门便是聚集了不少人。

有权贵，有百姓，有武林高手，有出山道人，有各方博弈的人，他们都在等。

等着那传说之中北辰道宗的宗主现身。

天边一抹紫气。

众人推攘着，垫足往外去看。

“左宗主。”

“是左宗主！”

“左宗主来了。”

朝阳的紫气之中，北斗七星青袍的道人负手而行，每一踏步人都在百米之外，别说是道门功法，只是这轻功身法就已是强大无比。

然而，左宗主身侧还有一人，灰金色长袍，一张森然狭长的马脸面具。

两人同行，转瞬到了金光里的东城前。

人群里，蓝玉显然也在，这段日子的心性磨砺、教学相长已经让他抹去了从前不少棱角，如今他忽的看到左宗主身侧的马面，一双平静的眸子顿时显出欣喜之色。

老师果然也是宗主那一级别的人...

他忍不住也垫足挥手。

马面看到了他，点了点头。

蓝玉欣喜若狂。

而此时，一道宏亮的声音排开众人。

“太子府长孙唐恭迎左宗主。

太子恭请宗主深宫降妖后，能来府上一见。

太子之母为妖所害，立誓守孝三年，出不得灵堂，但宗主若来，太子必在府门前相迎。”

那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男子运气扬声。

他虽然这声音没有真气，但却是堂堂正正，宏亮无比。

他的三句话逻辑清晰，先后有序，不与天子抢人，同时提点众人宫里确实有妖，再然后是宗主要去除妖，再之后又让消失在众人眼里的太子出现了一次，让“太子之母为妖所海”，“立誓守孝三年”被人所记住。

本来这话是说不了的，但是深宫既然再次爆发妖患，那么便是说的通了。

吉祥大总管看了一眼这道士，便是率先迎了上去，一队甲士紧随其后，将路径上围观的众人分开，他运气扬声道：“左宗主，天子等您很久了，请随我来。”

声音不大，但却清楚地传递出去，可见这位大总管的不凡。

北斗七星道袍的男子笑了笑，“你们呐，可是有眼不识真仙人，比起马面兄，老道微末道法真是不值一提。所以，这妖是马面兄去除，这各处，老道也就不去了吧。”

他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了主道。

那灰金色长袍的马面走上了这条道。

无论是长孙唐，还是吉祥大总管，还是其他人都是愣住了。

马面？

马面是谁？

只有少部分人联想到了那神秘的阴司。

但毕竟只是少部分人。

人群里立刻有人叫嚷了起来：“左宗主，您不愿意去除妖，何必给如此的托词？”

“是啊，左宗...”

左朝辞哈哈大笑起来，旁人话语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他丝毫不在乎，只是恭敬地低首，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友，请，老道与你一路相谈，收获很多。今时今日，便送你到这里了。老道常年在北辰道宗，而你我又结了善缘，今后如有机会，请务必来我宗门，老道必扫榻相迎。”

他身为一宗之主，原本无需如此作态。

只不过马面成全了他，而他自然也要成全马面，如此便是一饮一啄。

远处众人都愕然了。

这...

“马面是谁？”

“左宗主为何如此对他？”

“道门没听过这人啊。”

紫气东来，东门前面，马面转身向左朝辞轻轻道了声：“善。”

他不再废话，甚至不等人说一句话，更不去与吉祥与长孙唐说话，他直接转身、

骤然之间一步踏出。

一步之后，人已在千米之外，似乎是鞋拔子有些不紧，所以他弯腰勾了勾鞋背，然后又是一步踏出，身形已在长街的两千米之外。

再刹那，又是三千米。

四千米。

四千米处有两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前面的孩子跑的快了，往前“哎哟”一声扑倒，眼见着就要撞向面前的硬石头，那马面凌空随手一抚，便是清风拂面，那孩子的身子被拨正了，好奇地扭着头，但他看到的是一道残影。

那残影又去了五千米之处。

再一步，六千米。

眼见着就已经到了金銮城外。

守城的侍卫目不斜视，他们早听到今日有大人物要来的信息，所以格外精神，然后两名侍卫忽然就看到了一个奇怪装扮的人。

然后...

他们甚至连质问，或是话语从喉咙口喊出都做不到，就看到一袭灰金的火焰穿过了青石桥，皇宫铁门，一步之间，几声轻微的踩踏声，那神秘人已身在半空。

他在天光下，张开双手。

紧随着的竟然是羽翼展开！！

人没有羽翼。

但七百二十九道符箓就是他的羽翼。

左边三百二十四道，右边三百二十四道，中央的八十一道却是在眨眼之间化作八十一根光柱冲天而起，没入云层里。

原本萧索的秋日天空顿时传来轰鸣。

天，都黯淡了。

紧随的宏亮声音响彻整个王都。

“妖孽，还不受死！！”

那天空中展开符箓双翼的神秘道人，右手一扬，手掌托天，天空一道深紫色的惊雷如被那八十一道符箓引了下来，含蓄地在云巅之上，破碎的缝隙里隐隐可见雷浆滚动，令人心生敬畏。

这一刻，所有的人，无论是东城前迎接的人，官府，兵部法家，城中的江湖人，地下的刺客世界都看到了这含而不发的雷电。

所有疑惑的人甚至连质疑的、嘲讽的声音都没发出几句，就看到了这一幕。

还有谁能质疑这样的一位仙人？

“哈哈哈！！”北辰道宗宗主仰天大笑起来，他看着那天空令人震惊的身影，“你们还要怀疑什么，怀疑如此神话强者不如老道么？那可还真是折煞老道了，哈哈哈！”

如今他成人之美，却是看也不看，转身大笑而去。

”今日之后，江湖神话再多一人。“

他闭上了眼睛，似是陷入了顿悟。

等到再睁开时，已是刹那过去了三个时辰。

一叶已成雷火。

这雷火可破灭元神。

天下三大道宗之一北辰道宗宗主彻底震惊了。

一叶已成神兵。

这神兵可杀人于数十里之外。

左朝辞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帝星所示去东海接触天命之子，忘记了顺道去往皇宫降服深宫妖魔，他的眼里只有一根手指，一朵雷火的枯叶。

从传奇到神话。

这个层次许多天才妖孽耗尽一生也无法逾越，有些是因为福缘不足够、悟性不足够、心性不足够，还有些则是...寿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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