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断断续续地继续，殿内的人却都屏息凝神地听着，毕竟皇帝时日无多，临终之时召来六皇子侍候床前，又让心腹大臣陪伴左右，必然是不寻常的。

“自知时日无多……”皇帝终于喘过来气，紧紧握住郁修的手，道，“特此下旨……”

这邕国就要变天了。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从最开始的上朝时间一推再推，到现在的几乎整月都不再上朝。

就像这场大雨一样，宫中的流言蜚语像插了翅膀一样，几乎是在一夕之间漫过了所有人。

“朕……自知时……咳咳……”

龙涎香的缕缕青烟透过烟笼缓缓上升，而后转弯……

殿内安安静静，唯有燃着的烛光和忽闪的烛火才能让人感觉的到这金龙殿的生气。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声过后，就是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丞相和太师闻言，快步走到床榻前。丞相则是恭敬的从袖中拿出了早已经拟订好的圣旨。

是郁修的声音，清冷的声线中含着隐隐的担忧。

龙榻上的老人只是执拗的摇摇头，强撑着起身，郁修连忙去扶他。侍候在一侧的丞相与太子太师见此，也只是低垂眉眼，不往那边瞧一眼。

见此，郁修被握住的手微微的动了动，眼神也落在了那明黄色的圣旨上。金龙浮跃于圣旨之上，灯烛明明暗暗照在金龙的两只眼睛上，竟然有一瞬间显得极为凶神恶煞。

皇帝的眼神中露出些光芒，仿佛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他微微扯动了嘴角，干涩的言语从口中吐出，“六皇子郁修，俊秀笃学，颖才具备……立为皇太子……愿望恭谨慎行，不负四海之托……”

皇帝说完这句话后，丞相由跪地起身，向郁修宣读圣旨——

“父皇……您别说话了……”

金龙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伴随着一声怒吼，郁枫提剑进了殿。

郁枫是传统的美男子的类型，剑眉星目，薄唇挺鼻。此刻，那一张曾经让多少京城贵女都为之倾倒的面容上却出现了可怖的怒意。

“父皇！你宁愿将皇位传给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也不愿意传给我？！我乃先皇后独子，您的嫡子！您就不怕黄泉路上我母后去寻您的仇吗？！”

皇帝听到这话，笑出了声。没曾想这笑从一开始的被不小心笑变成了控制不住的咳嗽。

郁修去给皇帝顺气，过了好久皇帝才顺过来，而后用那双识人无数的眼睛盯着郁枫，笑容有些苍凉。

“你母后……若是能在奈何桥边等我……即便是来寻仇，我也认了……”

“父皇！”

郁枫看自己并不能说服皇帝，于是把目标放在了郁修身上，他冷笑一声道，“那我就将这位储君杀了，天下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存在了，我也会成为天下至主！”

郁修周身的气压极低，即便郁枫这样的话也未能撼动他半分，郁修端详了一会儿圣旨，才微微抬头，视线迎上了郁枫穷凶极恶的眼神。

看着郁枫这副疯癫的模样，郁修突然想起来了从前皇帝与他对论书策时所说。

“郁枫虽然聪颖却嗜杀，并没有明君风范，而且这世上之人没有一个能够管的住他的，易酿成大祸。”

“贵妃娘娘呢？”郁修忍不住插话。

皇帝愣了下，而后合了一下眼皮，仿佛很疲惫似的。

“他们……生来宿敌……”

在皇帝断断续续地讲述中，郁修拼凑出了一个后宫中看似母慈子孝的真相。

郁枫之母先皇后出身谏史台，沈莺怜出身于镇魂将军府。谏官一纸奏折上告将军意图谋反，先帝忌惮将军功高震主，下令将将军府满门抄斩。

这是家族仇恨。

还有私人愁怨。

先皇后去世前几天唯一见过的只有沈莺怜，见过她后没几天便跳下了万丈高台。

郁枫因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沈莺怜将他母后害死的。

外人看来两个人亲如母子，但是知道内情的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势如水火，只可存一。

因为将军府满门抄斩，郁枫的母亲收到了极大的刺激，精神不太稳定，所以导致郁枫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使得郁枫性格孤僻而嗜血。

那个时候郁修就有些预兆，皇帝的时日无多了，主要是靠药材吊着。

这边郁修陷入了回忆，那边郁枫杀意已经涌上心头，他倒喝一声，提剑冲了上去。

宝剑还闪着冷冽的寒光，几息之间却已经快要抵到郁修的脖颈。

郁修极快的起身，躲过了剑锋，却又瞥见了榻上无法动弹的皇帝，食指与大拇指捏住了身旁的一颗石子，使力将石子向前弹了过去去。

“叮——”

清脆的声音短暂的停留了一瞬间，打在剑身上，剑锋直接错过了榻上的皇帝，郁枫刚才眼见剑刃朝着自己的父皇而去，却因为心中的紧张之感惊恐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剑的去向。

亏的郁修的阻拦，否则他就要变成弑君弑父的千古罪人！

郁枫见剑柄脱手而出，放下心似的松了口气

郁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色，漆黑的眸子凝着郁枫，就连温柔的风声也溺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郁枫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柄剑，剑身修长而匝亮，虽然剑身被剑鞘包裹着，但是并无法阻挡凛冽的剑气。

郁修提剑起身，稍微低头看了一眼郁枫，而后冷笑一声道，“想杀我，你还不够。”

说罢，郁修吹了声口哨，瞬间而已，金龙殿内隐藏分布的暗卫尽数显形。

“儿臣接旨。”

——“谁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透了整个紫禁城。

六皇子郁修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钦此——”

郁修放开皇帝的手，垂首接旨，面色竟然看不出喜怒惊怨。皇帝试图在他的脸上探寻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不过他却失望了。

邕国的大部分国事都交给了名声正盛的大皇子郁枫，百官联名上书求皇帝立大皇子郁枫为太子。奏折却都被皇帝压了下来。

金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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