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命令是宣布宗门进入战时状态了，只是百多年没打过仗的门派，内务还是有些稀松。执法巡逻队还没组建好的当口，门中弟子早就私下串联起来。有些大家族有与族中子弟联络的秘法，一两日便有消息放出来：

有说散修势大，藏貊沟十几家被灭门；有说境外势力支持，暗中挑事的；有说各家派去的前锋遭遇拦截，全军覆灭的；有说墨老祖重伤不治，已经陨落的……

墨宝广场占满了人，没有丝毫队列，显得更加拥挤。

护山阵一开，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有些想走没走成的就像泥潭里的泥鳅，到处乱撞，搞得广场乱糟糟的。苏蛮惦记着杜松，抓了几个有些胖的同门，一看都不是，心中愈发着急。

刻有“兼爱”、“明鬼”、“节葬”等墨家真言的一阶道旗，对邪祟鬼物等阴暗负面物事具有镇压克制之力，也令场中弟子萌生出向死而生的勇气。

在场弟子有知道厉害的，答一声“得令”，便领命离去，其余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门里哪位前辈受伤了？”

这个念头刚冒起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是墨师叔祖，墨师叔祖回来了！”

就是没好消息，搞得门里上下人心惶惶。苏蛮没找到杜松，基本可以确定他跟第一拨人走了。等到这天半夜，终于接到命令，门里紧急征召人手组成救援队，苏蛮也在出征名册上。

“掌门有令，所有炼气弟子回洞府，不得随意走动，否则以军法论处！筑基弟子原地待命！”

一人宣布完掌门令，便急匆匆返回大殿了。

“这是要拿我们当炮灰啊！”

很多人心中抱怨，可有压阵修士和军法在，没人敢在这种时候炸刺。好在还有一百多内门弟子志愿参战，宗里也没拦着，把这些人编入军阵，对稳定军心起到很大作用。

“门派是什么？是我们的家！家园受到侵犯，我们该怎么办？”

几个胆大的炼气弟子向大殿门口冲去，想打听里面的消息，刚到门口，就被一道气浪震飞出去。

“你们可算来了，刘家、郦家山门被打破，修士、凡人死难无数，诶，真是惨哪！”

墨语门军阵三日后抵达藏貊沟，来了位墨水门筑基使者，将战场情势通报给这边压阵筑基。

澹林人对藏貊沟的反扑可说锲而不舍，但这回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这帮畜生，怎敢如此！”

看着下面被焚毁的房屋，到处丢弃的尸体，压阵筑基双拳紧握，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底层弟子或许不知，他心里却是清楚，澹林人与殷人之间仇杀不断，可是对凡人一直保持克制。可是今天，澹林人竟甘冒墨门天威，大肆屠杀凡人，将保持数百年的潜规则打破，这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墨水门筑基稍加些真言之力将他震醒，“散修大部队已经撤走，剩下些贪心鬼被我们堵在这里，小鱼小虾罢了，翻不起什么浪。是追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拱拱手，他驾起遁光就走，没飞出多远陡然在空中定住，回头撂下句话：

“你家萧掌门亲手击杀一名金丹后期邪修，呵呵，了不起！”

“掌门威武！”

这则消息极大鼓舞了墨语门士气，弟子们齐齐呐喊。

“好了！留下些人打扫战场，其余随我追击！”

压阵筑基与其余几位稍加合议，很快定下章程。军功、战利就在眼前，这种良机不容错过。

……

一日前。

“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咦，有人来了。”

薄薄一条水带，就像是笼罩藏貊沟的轻纱，即便快到腊月时节，谷中苍翠不减，大户人家反倒一派鲜花着锦的气相。有赖于这里的地热，藏貊沟活人无数，如今怕是有不下百万的领民生活在这里，早已经人满为患。

水雾上空站着的那人黑袍赤发，扭头向东方看了一眼，嘴里嘀咕一句，随手扯出团雾气，揉成一个蒲团垫在屁股底下，就凭空坐下，竟也十分便当。

在他身前不远处悬着一面赤红色的长幡，比他发色还鲜艳许多，像是面巨大磁铁，下方无数死者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赤幡吸了去。

赤发道人眼皮一翻，伸手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找到一物，原来是只核桃大小的黑色蜘蛛，那货须足乱蹬，有几只脚死死攀扯住道人头发，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极其灵动。可若近距离观察，你就会发现，蜘蛛不过是只木偶，可却与活物别无二致。

“宝贝儿别闹，有金丹修士过来了，咱们该撤了，再贪吃，嘿嘿，要被扫到尾巴了。”

嘴上这么说，赤发道人一刻不停地催动赤幡抽取尸气和灵魂，根本意犹未尽。

“何方妖人？还是留下罢！”

一点星芒闪现，像是极远，却又近在咫尺。横跨一步，几段虚影闪现，好似无数段遁光被浓缩于一点，然后骤然释放，那墨袍修士就那么凭空出现，看他冷面寒霜的样子，赤发道人丝毫不慌。

“你躲远点，别坏我好事。”

他森然一笑，语气平静无波，竖掌一推，赤幡陡然生出五道彩色烟雾，向墨袍修士射去。墨袍道人抬手布下个法罩，又打出个火球直取赤幡。

“滋啦——”

定睛一瞧，赤幡无事，火球像是掉进冰水，迅速熄灭，那怪声是自己的防御法罩所发，被那些烟雾粘上，竟像是火遇上了油，五颜六色蔓延开来，腐蚀法罩的同时，释放出大量烧尸油似的黑臭浓烟。

“我草，有毒！”

墨袍修士这才知道对头的邪法可以燃烧法力，而且燃烧之后才会释放毒素，十分隐蔽。无奈，一步跨出，现身百丈之外，回头再看，那边一个人形罩子已经被烧得残破不堪。

“桀桀，小子，你这遁法厉害！”

赤发道人笑得很是得意，却也由衷赞了一声。修真界中擅长遁术的修士可以说百里挑一，遇上这样的对手非常难缠，他也不敢过于托大，暗暗催动手中木偶。

“该死！”

才一个照面，就被同阶逼得乱窜，墨袍修士颇觉郁闷，不由心中暗骂。招手祭出本命法宝【七星墨竹杖】，身后现出巨竹虚影，清冷孤寂，却生机勃发，竹叶之间肉眼可见地绽放出朵朵银花。

“去！”

十几朵银花挟带着恐怖灵力扑向赤发道人，见是来者不善，赤发道人急招赤幡中的鬼物挡在身前，不料银花突然炸裂，发出极耀眼的光芒，如星之陨落，带着无数化成阴鬼的灵魂泯于无形。

“唉，这样总比困在鬼幡里不得超脱要强。”

墨袍道人知道那些鬼物都是被赤幡吸取的无辜灵魂，大概还有自家领地的领民，心中不觉恻然。

“什么鬼！”

猛然惊觉，两道气息极弱的东西从脚下窜了上来，各自抱住一条大腿便啃。

哪里啃得到，那里只有墨袍道人留下的一段残影。

“哼！下三滥！”

不屑骂一句，偷袭他的两只贪尸头大如斗，修为境界堪比筑基后期，口中森森牙齿如匕首般锋利，墨袍修士只觉一阵厌恶，心中却是雪亮，自家师弟必是着了这人的道儿。想也不想，挥杖便砸。

早听说西方骈偶师善于炼魂炼尸，通常都有尸傀傍身，其战斗力虽不比御兽修士的伴兽，可胜在能同时驱使多个尸傀，战斗力不可小觑。有师弟前车之鉴，他早留上了心，只是想不到这种大周早已禁绝的邪魔外道会出现在孤竹国腹地。

“砰！砰！砰！”

宝杖砸中尸傀大头，发出木石相撞的声响，有一只脑袋被砸得塌陷，身法却依然敏捷，追着他扑咬不止。

对付这种死物，看来靠蛮力可不成。眼珠子一转，墨袍修士手中暗扣两张二阶【定尸符】，仗着身法超群，轻松将尸傀定住。

“去！”

又喝来两朵银花，从尸傀头顶炸裂。

“好小子，敢毁我尸傀！”

看着手中已成稀碎的两只木偶，赤发道人终于动了真火。顾不得再吸魂魄，用赤幡裹了大片鬼雾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耳中传来刺耳的鬼哭狼嚎，墨袍修士觉得心中燥乱，生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要离体而去。

“灵魂攻击，好强！”

心中清醒，赶紧关闭精神力，连五感也锁闭大半，可是依然难以摆脱。

【星桥】，发动本命遁法，却发现连接着星辰的那丝感应竟也被封锁住，没遁出几步，便从虚空中狼狈跌落。

“这下要糟！”

心中大急，墨袍修士拼命催动本命虚影，【星竹映照】！本命竹树在本源催动之下，疯狂生长，像是拼命攫取哪怕一丝一毫的星辰之力。银花一瓣瓣脱落，无数花瓣围绕墨袍修士旋转，企图将他与阴煞隔离。

“啊！”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惨叫，加诸自身的邪力突然消失。

墨袍修士看到困住自己的赤幡不受控制地跌落，而不远处的赤发道人眼睛瞪得溜圆，露出惊恐之色，一柄长剑从他身后洞穿，随即绕着他脖颈转一圈，人头已经离体，大半截身子笔直坠落。

“咳，你怎么才来？害我，呃，差点儿栽了跟头。”

墨袍修士看着凭空出现的人并没有意外，反倒有些嗔怪地责道。

“难得见你吃瘪，呵呵，我就多看了会儿。”

蓝袍儒士促狭地眨眨眼，手中那颗血淋漓的人头居然没有玷污他那儒雅俊朗的气质，“好大一场功德，就让与你罢！”

他把人头抛了过来，却饶有兴趣地查看起被他那把飞剑挑回来的储物袋和赤幡。

“给我干嘛？你自己不会拿去苦山？”

墨袍修士有些嫌弃地将人头定在空中，却也没推回去。

“师兄，别，咱苦山没人啊，不找你找谁？”蓝袍儒士做出副苦脸，“你跟德律峰的大佬解释一下，这事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咱们道门不同，还是道友相称的好。还有，那么急着撇清自己干嘛？我不好替你家说话，我的处境已经很尴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萧道友，萧大掌门成了吧，我看，你才急着撇清自己。”

被蓝袍儒士哀怨的小眼神盯着，墨袍修士略觉不安，手一伸，“拿来。”

“什么？”蓝袍儒士装傻，被他冷冷逼视，终于将赤幡扔了过来，却将储物袋塞进自家怀里，涎着脸道：“这个就不用上交了吧，我刚结丹，这一向精穷，好歹用这包东西换俩灵石花花。”

“贫嘴！”心里暗骂，嘴唇蠕动一下，墨袍修士却也没再讨要储物袋，却问道：“结丹大典何时办？我不方便去，到时候就让小的们去一下吧。还有，本命法宝也好准备了吧？”

“大典什么的我无所谓，不过这事了结后我打算南下【肤诗城】。”

“去那里做什么？”墨袍修士皱了皱眉头。

“借钱啊，不然咧？南楚灵庄刚在那儿开了间分号，为我结丹事，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再不借钱，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得，得，别跟我哭穷，南楚灵庄那么好心，白给你个破落户借钱？”

“嘿嘿，我家在南楚还有门亲戚的，应该能卖我个面子吧？”蓝袍儒士语气也并不是很有底气。

“哦，我倒是忘了。”

拍一下自己额头，墨袍修士道：“桃花夫人原来也是姓妫的。”

“是，只是太多年没走动，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认不认我们？”蓝袍儒士神色一时有些黯然。

“好家伙，门里还是有些底牌的嘛！”

心中这么想着，他把畏惧心一点点从脑子里挤出去。修士战争既然躲避不过，那么就要考虑如何自保了。

“驱除邪祟！保卫家园！驱除邪祟！保卫家园！”

掌门萧探星亲自领军，他也没啥长篇大论，仅用一句话便将弟子们的血勇之气鼓舞起来。

黑云下，红旗招展。

“出发！”

大手一挥，旗帜如林，无数遁光流萤般升上宗门上空，三百五十人的军阵颇为壮观。

苏蛮向下俯瞰，还有几十人的车阵也从山门隆隆驶出，机关兽和押送军用物资的冰原马战车齐出，虽是陆行，可比起空中军阵一点不慢。

“咦，怎么下雨了？”

感觉一滴雨点打到脸上，苏蛮抬头望去，却看到一道遁光撞破大殿的门冲了进去。伸手一看，我草，竟然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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