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戍边时间到了，大家便都被发还回来，上面发了粮食，吃饱了肚子，如今十几年过去，许多人都有了孩子，在家勤勤恳恳种地，因此说是还不错。”

石三说着，一片缅怀之色，脸上是历经劫难，返璞归真的淡然。

异杵闻言，面色悲愤：“秦朝贼子，毁我家园，害我兄弟，当诛，实在当诛！”

说着说着，他双眼一酸，竟然有一泡热泪从眼角滚滚而下，面色凄苦，似乎在与手下人共疾苦！

石三说着，语气怆然。

“回主上，他们被抓去修直道，险些回不来了，有个兄弟还因为修直道而死！”

因此，石三一派抛头颅洒热血，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异杵身上，如今这么多的暗卫，也只有他没有娶妻生子。

异杵一离开秦宫，他就得到消息，异杵一到达赵地，他就前来迎接。

“可恶，可恶！”

“啊？”异杵惊讶，脸上神色化作诧异，他们如今境况不错？

他擦掉眼泪：“后来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却没想到，异杵神色十分地激动。

“可恨，竟然因为修直道，害死我们的兄弟，是哪一位，我要去祭奠他！”

石三一呆：“是石九。”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主上不必太过凄哀，如今他们的境况，倒还不错。”石三安慰异杵。

石三激动地说道。

古朴的小城镇，里面炊烟袅袅，有黍米粥的香气飘起。

“公子，我们的兄弟大多落户在此镇闾右，十多年过去，他们干活踏实，又互相照应，如今大多成了城中大户，有些人上交的黍米多，能住到闾左去，都不过去呢！”

石三说着，带着异杵到了一户门前，敲响房门。

有孩子看到异杵，好奇地过来，绕着他跑来跑去。

“你找谁？芸娘洗衣服去了，要谈天去别处！”

一个大汉打开门，看到异杵，一下话语顿住。

“公……公子！”

“您回来了！”

“石大！”

异杵更是激动，眼中泪水再次滚滚而出：“久别重逢，你可还好？”

“还好，公子快进来！”石大连忙向外窥视：“公子是如何从秦宫里逃出来的，现在可有追兵追赶？”

“无妨，并无追兵。”异杵摇摇头：“我是被秦王释放出来的，从此已经自由了。”

石大听了，心情复杂，道：“当今秦王确实可以啊！”

异杵脸色变化，眼中神光内敛，问：“他如何可以？”

石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一旁石三，直言说道：“公子，你既然来到这里，我便和你直说，若是一年以前你过来，我必然跟你造反，其他的兄弟也大多跟随，但是如今，不可能了！”

异杵听了，脸色剧烈变化，阴晴不定，没想多石大竟然说得这么明白，真是浪费他的眼泪！

但是，他还是没直接显露，脸上难看的神色渐渐隐藏，依旧一副真诚之色，脸上饱含热泪，道。

“我异杵哪是哪种人，怎么会平白让兄弟们跟我送死，只是若秦王不仁，我们便反！只是异杵不知，当今秦王哪里好了？”

他一番表演，石三又是一阵激动，石大却比较平静，像是对异杵的神态早已熟知，心中没什么波澜。

“大王，大秦确实暴虐，昔日让我兄弟戍边、修直道，又不给饱腹，可恨我等兄弟力量弱小，无法反抗，但是已经成家，无论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石大的情绪中，透出一股激动神色。

异杵面上不显，眼睛却发光，又十分期待起来。

“可是近年来，先前说我们无法回乡，却将我们全都放回来了，我得以回乡跟妻儿团聚。”

异杵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近日，乡里发大水灾，许多乡民被淹死，我的大儿子也淹死……”石大说道这里，涕泪横流，难以掩饰内心悲哀。

异杵闻言，又激动起来，心中生出期待，鼓励道：“这都是秦国不得人心，有失天和！我们该举兵伐暴秦，以正天合！”

然而，石大的话没有说完。

“我的妻子和小女儿有幸从洪灾里逃出来，却失去了家园，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可恶暴秦，这都是暴秦害的！”异杵替石大义愤填膺。

“幸而扶苏陛下降旨，命上官好生安置我等，将我妻女带至城中，给予衣食，见我归来，让我和她们团聚，给予我们土地黍米，让我们开荒，如今才是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石大话语之中，满怀感慨。

一直绕着异杵转圈圈的小女孩跑过去，搂着石大的脖子，喊：“爹爹。”

石大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异杵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已经无药可救，于是展开终结技——道德攻击！

“石大，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昔日的誓言，我接纳你们入我门下，你们说要终身追随于我，如今这么快就变了心？”

异杵神色痛苦，饱含热泪：“我异杵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如今你们竟然个个弃我而去，你们将异杵置于何地？！”

说到这里，异杵眼神真挚，神色激动，脸上痛苦之色显露，两双湿润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大，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一旁闻听的石三绷不住了，一股热泪跟着飘洒而出，一把扶住异杵：“异杵公子，我石三永远追随于你，绝不变心！”

异杵依旧盯着石大，用手敷衍地拍拍石三的手背：“好，好，石三，你很好。”

然而，石大的神色，却丝毫不变。

他脸上无比平静，几乎是板着面孔：“公子，我也曾去找过你，就是在村中发大水期间，我去咸阳打探消息，试图救你出来。”

“可离去这一遭，却险些打破人亡！”

说到这里，石大的目光逼视异杵，如两道慑人的光芒，让异杵几乎无法睁眼，不得不移开目光。

“公子，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为你竭尽全力，家资都用于打探消息，救你出来，孩子已经由芸娘独立抚养，但是她却没有半句怨言！”

“如今，我已经为你失去了一孩子，当年的知遇之恩我已经还给你了，如今这后半生，我答应过芸娘，要和她好好过，公子，对不住了！”

闻言，异杵眼眸眯起，石三热泪干涸，惊愕地看向石大。

他没有想到，石大的孩子，竟然是因为他离家救主而丧失！

也对，若是家中有健壮男子，必然能更早得到消息，跑得更快吧！

而且，乡中发大水之时，石三记得自己都差点死于非命，曾经流离失所过一段时间，成为流民，幸好遇到赈灾队伍，吃到粮食，才活下来，跟着赈灾队伍回到故乡。

想到这里，他心中蓦然一阵羞愧。

他也是受了秦朝的恩德，才活过来的啊！

当初公子的知遇之恩，和如今的救命之恩，到底孰轻孰重，如今细思，竟然难以抉择！

再想想石大妻子境遇，遇到大水，丈夫不在身边，自己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流浪，该是可等无助？

自己是个男儿，流浪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个美貌妇人呢？一路可能遇到的肮脏，简直不敢想象！

思及此，石三的心中，凉了一截。

他想着，幸而有大秦的赈灾队伍，幸而，有人安抚百姓，将灾民好好安顿，若是安顿得早，芸娘不曾流浪，或许也不会遇到太过悲惨的事情吧！

忍不住，石三开口问道：“石大，不知芸娘她……”

石大笑容轻松：“没事，幸好被旧韩公主韩月儿救下。”

说着，他双手抱拳，对异杵道：“公子，如今我欠你的早已还尽，请允许我转投他人！”

“你要投谁？”异杵的笑容变得难看，原本饱含热泪的双眼似乎要喷出怒火。

“旧韩公主韩月儿！”石大声音铿锵有力。

“一个女人？”异杵不敢置信。

“公子，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大秦皇帝亲口赐封的治栗长史，位于治栗内史之下，掌管天下栗米！”石大正色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异杵听了，竟然仰天长啸，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石大，我落魄了，你们就要离我而去，如今竟然甘愿屈居于一个女人身下，真是让我好生心寒！”

异杵无奈地摇摇头，道：“女人花容月貌，自然能给你我给不了的东西，这一遭，是我输了，谁让我落难至此，虎落平阳被犬欺，是我不值得追随了。”

“公子慎言！”

石大听到这污言秽语，连忙阻止。

异杵该说的也说完了，心中畅快，再度鄙视地看了眼石大，对石三说：“某人已经屈居于女人裙摆之下，不足与谋！”

“我们走！”

说完，衣袖一甩，率先离去。

石三答应一声，便又跟上。

不防，身后一声呼唤传来：“石三。”

异杵和石三都停下。

“石三，我昔日所苦，一派真挚，你亲眼所见，今日所见所闻，你了然于心，但望你，好自为之！”

“你什么意思？！”异杵跳脚，就要指责，就听到‘碰’地一声，石大已经将大门关闭。

异杵心中一慌，就去看石三脸色彩，幸而石三神色没什么变化。

两人离开石大家门，异杵问：“除石大外，其余的兄弟近况可好？”

石三摇摇头：“其他的兄弟也和石大一半，有自己的路了。”

异杵追问：“那我也可以去看望他们一番。”

石三却继续摇头：“公子还是不要去吧。”

异杵不耐：“你什么意思？”

“公子。”石三抱拳：“石三今日始知公子为人，石三也受过大秦恩德，恕石三不能继续跟随公子了！”

异杵不敢置信：你也要背叛我？“

石三不听他多说，大步离开：“公子，不要再妄想复国大计了，还是尽心耕田锄地，好好过日子吧！”

说着，石三就已经远去了。

留下原地的异杵，两眼睁开，不敢置信，心情茫然。

他不知道，大秦何以迅速收复人心了？

明明去岁还有消息传来，道大秦不得人心啊！

异杵深深的迷茫了。

后来关于异杵的消息，就没有听说了。

只有赵地旧闻，道有一疯癫之人入街肆，大喊：“吾乃旧赵公子异杵，谁来跟随于吾，愿共举兵伐暴秦！”

便有店家一桶臊水倒出，浇淋其身，道：“莫挡着我做生意。”旁人纷纷哄笑。

那疯癫之人跳脚，大骂：“竖子匹夫，短视小人，不足与谋！”又涕泪横流，喟然长叹：“时不待我！”

时人疑其乃旧赵公子异杵，然而又何如？已沦为赵地笑柄矣！

非独异杵，六国公子归旧地，大抵如是。

无数六国旧王孙碰壁，只得悠悠长叹一声：“大秦羽翼已丰，不可为敌，时机已过矣！”

天下百姓纷纷认同大秦，一扫六国旧颓之势，天下赢来新的活力！

那就是新学！

在扶苏的命令下，有驿卒快马加鞭，在各地散播新学的消息，道朝堂将引发新书，为乡学书、县学书、郡学书、太学书，各地富有家资之子，可以购买翻阅，提前学习！

异杵一声叹息，说道。

“好，公子，我带你过去，他们知道你被放出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异杵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快带我去他的墓前。”

“主上，石九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他的家人也被很好的抚恤，搬进来闾左，成为了有爵之民，年年都为他扫墓，若是主上想见，我可以带主上去见见他家人。”

“他们起初十分不愿，可是大秦管理十分严格，进出城镇都需要户籍，加上银钱渐渐花光，只能落户，后来确实被抓去修直道，又差点无法回来……“

异杵有片刻沉默。

扫墓还好，比较安静，要见石九家人，有聒噪的小孩，嘴碎的老妇，不是君子该去之所！

“哎，石九竟然已经离去那么久了，且带我去看看其他人吧！”

这一幕，看得石三大受震动，他之前追随异杵的原因就在于此，异杵乃是真性情，待人如待己，能体己手下劳苦，常常饱含热泪，恨不得以身替之！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世上有如此知己，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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