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知道啊，当然知道，文检、痕检、法医，这都是刑事技术专业课。”

我问：“刑事技术酷不酷？”

孙宇看看桌上一堆东西，再看看我：“然哥，您确定啊？”

“确定！你站好了就行。”

“行。”

“别胡说！”小年轻真是不懂事儿。“文检，知道吧？”

黄泽叹了口气，摇摇头，照做了。

布置好了！我摸出一根火柴，万事具备了，就等洪亮把人接来了。

孙小宇点头：“酷！我们学校痕检可厉害了！啊当然，郗阳哥法医学也厉害！”孙小宇想比个赞，无奈捧着资料，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你看出来了？可是尊大神！”

孙宇点头：“恩，看出来了，布置得跟要跳大神儿似的。”

看来孙小宇同学已经逐渐融入了我们组这个大家庭，我作为大家长，希望下次他也能夸上自己媳妇。

法医确实帅，当然我说的是我家小百合而不是小周。小百合每次戴上手套我都足够让我心动半天，他修长手指捏着的柳叶刀，他晚起袖口露出的白皙手腕，他身上那件白——那件大褂，算了还是叫白大褂吧，大褂听着像说相声的。

说哪儿了？文检。对。

孙宇凑过来：“然哥，今儿要来的是哪路神仙？”

我甩灭手里的火柴，捏起三根香对着李小摇就拜：“李大仙儿在上，求您批字儿。”

李小摇什么人？大风大浪大场面大案子见得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坡下了驴，李小摇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桌前，抓了一把瓜子就嗑起来：“批，给本仙儿拿来吧！”

孙小宇立即递上那一沓子资料，双手奉上，毕恭毕敬。

李小摇嘴角抽了抽：“裴然，你这是批字儿还是批卷子？”

“心脏、头骨、脊柱？然哥，这是什么？”

“标本上的贴签。”

“标本？人啊？”

“啊。”

“啊……”李小摇把便签儿往桌上一放，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那不是纸，而是标本本身。“让我看什么？”

我拿出一个信封，打开，抽出一张字条，递给李小摇。

他拿起字条，仔细看了看，又远远扫了一眼那堆标签，从里头挑出几张，放在一处，对比这字条来回看。

不消片刻，李小摇放下字条，问我：“你怎么发现的？”

“什么？”

“这人换了笔体，你怎么发现是同一人写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真心这么想。

我说：“隋亮的隋有个‘月’字，骨、脊、脏这些字，也都有几个‘月’字。这人写横折勾的时候，会在中间稍微顿一下。”我指向字条：“郗阳的阳，那个‘日’字也是一样。”两份材料的书写者似乎有同样的书写习惯。

李小摇点点头，没再吹捧我。“要出结论，东西还得带回去再研究研究。不过……”李小摇狐疑地看着我：“你媳妇，真杀过人？”

“可能吧。”我说。“你别这么惊讶啊，这事儿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所以请来您这个大仙儿做个法。”

“去！”李小摇瞪我一眼，把材料装进塑封袋。“还有呢？”

我递上日记本，李小摇翻开，看到里头那密密麻麻一大本子的字，立即皱眉。

“我最烦这个，你别问我这里的东西是什么时间写的，全国只有两家机构能出这个报告，这活我不接。”

“我不问。”

“啊？”

“我没说问这个。”

“哦，嘿嘿！”李小摇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嗑起瓜子：“说，要什么？”

“痛快！”我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他里边记的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咳——！咳咳咳！”

话音刚落，李小摇咳了个惊天动地，我赶紧递上纸巾，防止他把肺咳出来掉地上。

李小摇嗑了半天，勉强平静下来。“裴然，你真当我是批字儿的了？还带测谎是吗？要不我把笔仙儿给你叫来，你自己问问？”

“不了不了。”我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我怕鬼，你问完告诉我吧！”

“滚！”沉着冷静的李小摇也绷不住了。

郗阳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十二点多，我去叫他吃饭，他说让我帮他打，我说我看你找挨打，他说要找我妈告状。我才不怕，我妈对我的嫌弃还少吗？不差这一两件事儿。最终郗阳没辙，被我夹出了法医办公室。

“郗阳！”

到食堂门口，我刚把郗阳放下，没等进去，就听身后有人喊他。

是个男人！

是个年轻男人！

是个陌生年轻男人！

警笛大作，呜哩哇啦哇啦哇啦，一辆警车从旁边呼啸而过。

“您是郗阳的男朋友吧？”这男的还挺自来熟。

我点头。“您是？”

“啊您好！我是郗阳的师——”

“是曲老师的学生！”小百合会抢答了！

“找我？”我问。

“不是不是，刚好碰见。”曲学生答。

我看他犹犹豫豫，好像有话说，万一是正事儿，我给他撵走也不合适。可小百合饿着啊！“吃饭了吗？”我问。

“啊？还没。”

“好。”我推开门：“跟我俩上食堂吧。”

“我是来报案的！”刚放下餐盘，曲学生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案子？”我和郗阳同时问。

“害，没啥案子。”曲学生又犯“颠三倒四综合征”了。

我等着他继续说，没想到他张嘴就来：“实验室有鬼。”我唰得一下脊背冰凉。

“师兄。”小百合拉住我的手，沉声道：“我在。”

我：“……”这不是我的词儿吗？“行吧。木西区的案子是吧？小事儿吃完饭出门往左拐找派出所，严重了吃完饭出门直行进大门往右，刑侦的值班室。”我想了想：“今天郝帅的班。”

曲学生面露难色：“这个，我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又开始了。

吃饭的时候不能接活儿，我铭记在心。

“吓到发烧了？”我难以置信。

“是啊。”曲学生点点头：“他胆子比较小。”

我突然想到顾子俊。

“就在实验室？”

“恩，就上周，大概是周一吧。”

“在哪个实验室？”

曲学生解释了半天，我也没听懂。郗阳说：“咱俩去的那个。”

“哦。知道了。”那屋是有点吓人，摆着好多标本，四肢、内脏、骨头，一架子一架子的。“实验室的学生？还是别的系的？”

“是我们学院的。”郗阳说。“师兄你见过的，就咱俩去拿东西那天。”

“哦！”我有印象。那天有俩学生背后议论郗阳。

“不是要跟你单独聊聊那个。”

“哦。”是另外一个，那我印象不是很深。唉等一下，小百合这么在意的吗？媳妇吃醋了！我感到幸福！

对了，单独聊的，其实是关于那学生他表哥的事儿。他哥在肖映诚公司上班，前阵子被人诈骗，骗术还挺低级，说是龙城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科的，让他配合调查之后一步步下套。龙城市公安局压根儿就没有经济犯罪侦查科。

他哥给骗子汇了三次钱，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但又不敢报警，因为他真的做了一些有损公司的事儿。

后来，那学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肖家全家不讲理，唯一善良的是小少奶奶，对，就、是、我！

这是哪个吃完饭没事儿干的传出去的？！可是流言总是跑得比真相快，那学生一见到我，就以为见到了救星。不过后来拖张超的福，骗子在潞城落网了，钱也追回来了。

可是那学生他哥还是被肖映诚开除了，学生又来找我，想让我求情。那会子我跟肖映诚也是正经不太对付，见面不打架就算和睦了，爱莫能助。

曲学生叹气：“都怪小田，他一直跟那孩子说实验室最近闹鬼了，不让他半夜去。”

我问：“小田是谁？”

小百合道：“让你单独聊聊那个。”

“哦！”我点头，心里美滋滋。晚上回去好好给媳妇道歉！“但是他还是去了？然后真的见了鬼？”

“也不见得是有鬼啦！”曲学生继续颠三倒四：“不过最近好几个学生反映，桌上那几瓶标本有古怪，说看着瘆人。”曲学生一脸苦恼：“大概我做得真的很差劲，难怪曲老师总是骂我……”

郗阳微微皱起眉，我俩对视一眼，彼此心下了然。

曲学生继续道：“他说那天他看到曲老师在里屋，开门里头却没有人，然后，然后……然后门外的标本瓶子动了！”

“卧槽！”我腾地一下蹿起来！

“师兄！没有鬼没有鬼！”郗阳也跟着起来，抬手往我脑瓜顶上够，哄小孩儿似的。

对哦，没有鬼。要有我早遇上了，但我只遇见了郗阳这么一个小妖精。

半夜、实验室、曲老师的身影、标本瓶子。

“学生，把发烧那孩子的电话给我。”我说。

曲学生吃饱了就屁颠儿屁颠儿跑了，案也不报了。不过他也没地儿报去，发烧不算人身损害，屋里没有财产损失，除了回去加强“三防”没别的招，毕竟李小摇也不能真的招来笔仙儿。

下午，医疗器械厂家又送来了一些资料，小百合大受鼓舞，说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晚会有收获，就又扑到那堆骨灰上去了。

我给发烧那学生打了电话，问他是否确定房间里有人，他赌咒发誓真的看到了。

“穿什么衣服？”

“休闲装，就他平时穿那身休闲装。怎么办啊裴警官！他们都说是鬼装成了曲老师的模样！”

鬼能不能装，我不知道，但是人，是真能装！比如王小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典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先锋实践者”，自杀伪装成他杀却又自拍视频以证明自己并非他杀的“折腾大师”。

尽管已盖棺定论，但我心中疑惑不解，总觉得拧巴，特别是在翻看他那本日记的时候。于是这次，我把王小山的日记本连同实验室的标签、我收到的“告密信”一起交给了文检专家、批字大仙李小摇。

虽是信心满满，郗阳还是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不能再让他这么熬着了，下班时间，我准时准点把他夹出了办公室。这次手机、背包我带得齐全。

郗阳往副驾一坐，乖乖扣好安全带。

“去接雪嘉吗？”

“不。”我发动车子：“难得的二人世界。”

郗阳噗嗤乐了。这小混蛋又在想啥？

出了大门，刚好赶上晚高峰。车子汇进车流，一点点往前挪。龙城真是越来越堵了。

郗阳说他不饿，我就也不着急，慢慢开着，反正郗阳就在身边，对我而言在哪儿都是一样。

西边的天空，落日熔金，烧红了一片，我很喜欢。

“师兄。”郗阳靠着椅背，放松下来，说起话来懒懒的、慢慢的、软软的。

“嗯？”我看向他，做了个飞吻，小百合一笑，露出小白牙。

“师兄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做噩梦。”

“嗯。”我应着。郗阳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那份骨灰，想必是有许多感慨。他愿意说出来，是好事。

郗阳继续道：“那都是些连不起来的片段，我半梦半醒，分不清虚实。因为DMDS加上cis-t1016的影响，我更加无法确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嗯。”我应着，握了一把他的手，我可怜的小百合。

“记得第一次见师兄，那天，我回到租的那个小公寓，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之后，看着窗外的太阳，愣了好一阵子。我以为我睡了一夜，就把日暮当成了晨曦，等我弄清楚时间，发现我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去过龙城局，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你。”

我不“嗯”了，趁着停车的空档，凑过去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你后来是怎么确定的？”

郗阳笑嘻嘻地：“其实我在会议室的时候偷拍了师兄，翻翻手机就确定了！”

神不知鬼不觉啊！“可以啊小子，还会偷拍？说，除了那天开会，还有没有在别的时候偷拍我？”

郗阳抿嘴笑起来，不吭声，我一看就知道他憋着歪心思。

“好家伙还真有啊？快老实交代！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

我并不能拿他怎样，我甚至不会生他的气，不管他做了什么，哪怕犯错，我也会一起承担的。

于是我说：“你告诉我，我就更多爱你一些！”我真特么是个天才！

郗阳不领情，冷得如同高岭之花：“看来，师兄还没有特别爱我，还能多一点。”

贫！“最近是不是裴欣又瞎教你什么了？”

“哪方面的？”

我：“……”都哪几个方面？“请问裴欣是教过你多少东西？”

龙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组办公室，李小摇一进屋，就看桌上烟酒糖茶各种点心都备齐了，那一大盘子瓜子格外醒目。

他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今儿我请来这位，是文检领域的专家！真正的大神！他能通过文字看出书写者的性别年龄职业特征，甚至能推断书写者当时的心理状态，当真见字如见人，甚至能见人心！”

“这么厉害！”孙小宇双眼放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光芒。“他怎么练出来的？”

“能行吗？”

“他啊，他家祖传测字的。”

“啥？”

“您里边儿请！”是洪亮。人来了！

孙宇“哦”了一声，手里捧着一堆材料，毕恭毕敬站着。有点儿请神的模样了。

黄泽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进来，我赶紧招呼他。“放这儿放这儿，倒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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