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姮转身，目光落少年干净明澈的容颜上。

她：“先不了。”

守她身后的那些魔，都有些讪讪的。

一开始, 这位魔君追随的神族公主, 看起来怒极了，他们从没见过有谁发起火来, 比魔君大人看着还要吓人，不是那种暴怒, 而是那种冰冷，如此沉凝肃杀的气场，让所有魔都觉得『毛』骨悚然。

外面火光闪烁，少女安静地站山顶上，长睫微阖, 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姮姮。”少年勾起一抹笑容, 眼角眉梢漂亮得惊人，“找谢涔的事，交给我罢，你前的伤一直没好, 快回去休息。”

谁也不知道她着什么。

这位神族的小公主，思其实藏得很深, 三界臣服于她的, 无论是人、妖还是魔，多数对她是畏惧害怕, 她并不将视为同类，更称不上是下属。

“有我，谢涔逃不走。”他哼笑一声，不无讽刺地：“难道事关谢涔，姮姮仍旧无法像对待旁人一……”

太阳升起来了。

卫折玉无声无息地来她身后。

她忽然打断他，看着他含着讥诮的眉眼，突然问：“你的腿如何了？”

卫折玉一怔，被她的问题打得猝不及防，脸上的嘲意僵住，反倒变得有些尴尬无措。

他扭过头，有些不道：“还……还好吧。”

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隐约燃起一抹微光, 像是火烧上了天空。

姮姮，看起来好娇小。

就是这么娇小的她，让他做回了，还让他重新拥有了双腿。

卫折玉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突然有种全部告诉她的冲动。

他里拼命地压抑着，死死攥着袖中的拳头，告诉：不要，不可以，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能让她知道是他做的，她万一不高兴……就不要他了。

他骗她。

他不骗她。

可他真的放不下。

卫折玉素来胡作非为惯了，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他，他也不乎别人的法，他们大可以厌弃他、痛恨他，只要能报仇，他甚至可以去和谢家人同归于尽。

如果谢涔死了，他应该无憾才对。

可此生第一次，他胡作非为后，里涌起的仇恨被那些奇怪的情愫打散，搅成了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鬼蜮来找我。”

卫折玉抿了抿干涩的唇，随即感觉什么东西碰上了他的膝盖。

他是一惊，猛地回神。

汐姮走过来，隔着衣衫『摸』了『摸』他的膝盖。

她：“卫折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叫你卫折玉么？我一直认为，人的一辈子很长，没必要为从前就放弃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你，似乎一直没有从仇恨中走出来。”

还记得藏云宗，她还是谢姮的时候，就曾安慰过他。

他的执念太重了。

汐姮朝他展颜一笑：“你瞧，就算是腿断了，也是可以痊愈的。”

少年底一跳，不知为何，她靠近他，他却总觉得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像是被戳中里最深处的阴暗面，最见不得人的思暴『露』她眼前，无所遁形。

她是……猜了么？

他迎着她透亮的眸光，像是被灼痛了，慌『乱』地后退一步，为还不习惯走路，猝不及防往后一摔。

“砰”的一声，他狼狈地跌回轮椅中，手指慌『乱』地抓着扶手，像是受了惊一。

汐姮兀地一笑，“噗嗤。”

卫折玉：“……不许笑！”

为尴尬，少年眼底染上一层愠怒的薄红。

她仍旧是笑『吟』『吟』的，睫『毛』垂落，眼底却没什么直达深处的笑意。

“卫折玉，轮回镜的碎片，我已让人重新粘好，明日还你。”

谢涔被那些魔重新押送天劫石边。

那些魔为他松绑，拿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随时准备他完成最后的事情后，再给他致命一刀。

谢涔抬手划破掌，将沾血的手掌贴向眼前的巨石。

他闭上眼睛。

眼前的天劫石遽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兴奋地回应着他的召唤。

一道光柱直冲天空，将清晨雾蒙蒙的天空照亮。

白『色』的光点涌入谢涔的身，风鼓起广袖，锁链叮叮地撞击着。

白衣男子的容颜岑寂如雪，抬眼间，似乎万年亘古不变，犹如神祗降世。

灵渠剑从千里外，瞬息掠了他的眼前，朝他兴奋地颤动。

握剑吧。

握住剑，你便是世间第位降临的神。

杀了那个神族，主宰三界吧！

被磋磨至死，那只是蝼蚁的命运。

谢涔淡淡凝视着眼前的剑，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上次是与你如何的？”

灵渠剑微微一滞。

他嗓音冰冷，“我了，别再有杀阿姮的念头，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灵渠剑：“……”

『操』，它果然不应该对这个疯子抱什么期待。

灵渠剑灰溜溜地离开了。

灵渠剑的出现那周围的魔惊胆战，待它离开，谢涔便安静地站原地，闭目对他们道：“还等什么？”

那几个魔对视一眼，迟疑着拿着剑上前。

他们对他仍有畏惧，即使这人身披枷锁，还是足以震慑群魔，即使他毫不抵抗，也仍让魔畏惧。

寒光一闪。

为首的那只魔一剑刺向谢涔。

但是疼痛迟迟没有来袭，耳畔似乎只有风声，魔气随风散去，谢涔睁开眼，发现周围的魔都惊骇地望着他身后，方才要杀他的那只魔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把剑落地上。

那只魔灰飞烟灭了。

他转身，看见汐姮的刹那，眼底却是了然。

“你来了。”

仅仅是一个对视，彼此都明白了什么。

阿姮一直都很聪明，思玲珑剔透，他是知道的。

尽管与他反目成仇，可百年来培养的默契是没有变的。

谢涔固然知道，卫折玉杀他，没有人不让他死，可是他不会把命交给别人，决定他能不能死的人，一直以来只有她。

阿姮不会被蒙鼓里。

他的阿姮，打从还藏云宗的时候，眼神便如此剔透明亮，总是能看穿很多东西，只是藏里，什么都不罢了。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题。

他替她解决天劫石事后，她是顺水推舟，冷眼看着卫折玉杀他，还是捅破这一切，不让他死。

她选了后者。

他已死而无憾。

汐姮：“我只就事论事，你解决天劫石，我能不杀你。”

他眉眼含笑着，很是愉悦，就算她不是为软而留情，那也无妨。只要她从深深的痛恨，变得不那么痛恨了，他就很高兴。

他终于明白，原来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是如此滋味。

也终于明白，爱的那个人，哪怕只给一点点回应，原来是这种苦涩高兴的滋味。

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汐姮拔剑上前，一剑劈开了那染了血的天劫石，与此同时，整个蓬莱的天空黯淡下来，谢涔身子晃了晃，似乎受了些许反噬，唇角溢出一丝血。

汐姮挥袖：“把他带下去。”

周围那些魔早就吓得腿软，没被汐姮撞见这事，眼看着魔君的计策败『露』，他们以为也要被杀了。

谁知这位汐姮公主并没有表明什么多余的态度。

他们有些恍惚，一听她的话，如获新生，忍着腿软的感觉，连滚带爬地上前，把谢涔带走了。

谢涔离开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卫折玉眼中。

少年眼底如同有火光灼烧，几欲滴出血来。

其中一只刚刚从汐姮跟前死里逃生的魔，有余悸地来魔君身后，打算来龙去脉，卫折玉却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闭目狠戾道：“就这吧。”

那魔不解道：“您这是饶过那陵山君了吗？小的觉得，您一开始做的还是天衣无缝的，就算小公主猜了如何？她只要找不证据，就没理由怪罪您，只是您后来不该信这陵山君的诡计。”

本来卫折玉是没有答应谢涔的。

就算他列举了许多好处，看起来似乎更加诱人，卫折玉也不为所动。

他宁可损八百，也不承担任何失败的后果，他实是太杀谢涔了，所以他宁可做得不那么完，也不给谢涔哪怕一点点，死里逃生的机会。

那只魔不明白，为什么魔君大人出去一趟，与汐姮公主了几句话，回来就开始变卦，答应了谢涔。

天劫石毁倒是毁了，但是魔君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计划的事失败了，还被汐姮公主亲撞破了，简直是得不偿失。

魔君大人平时也不会如此失手。

那只魔十分惋惜。

卫折玉没有话，只是盯着谢涔的身影。

他们是一生的死敌，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他戾气太重也好，执念太深也好，他就是不会放过谢涔的。

可是，卫折玉感觉的，和从前不一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少年死死地闭着眼睛，侧颜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森冷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手，指尖飞快地掠过眼角。

指腹冰凉湿滑。

他怔怔盯着的指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真的对她……

他听了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昭示着他的无措。

少年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风吹起少年身后的黑发，却平添几分狼狈。

他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的发顶。

从前都是仰视着她，原来，俯视是这种感觉。

“能站起来么？”她问。

她似乎还没见过他站起来后的模，：“你站起来试一试？”

汐姮命人封锁蓬莱, 搜寻谢涔下落整整一夜。

卫折玉垂下睫『毛』，反驳为何现非要看他站起来，但看汐姮平静的眼睛，倏然便觉头茫然然，不出什么感觉。

他抿了抿唇，试着动了动腿，勉强能『操』控肌肉的量，只是双脚用时，仍忍不住有些打颤，却能扶着树勉强站稳走几步。

少年站起来时，个子很高，端得是清隽纤瘦。

后来，这位小殿下也不怒了。

她站山顶上, 就这么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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