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衣停笔，轻声道：“公子若是没有什么想问的，便请回吧。”

杜若顿了顿，终于坚定地揭开珠帘进去，轻声道：“衣儿，我们回家吧。”

见梅衣难得对这些礼物展露笑颜，乐坊姑姑欢喜问道：“杜公子所解可对？”

梅衣微微颔首，虽也是真心笑着，但却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放下书信闷声道：

“偶闻浮欢姑娘琴音，只觉悠远沉静，有道家出世之淡泊。姑娘愿做桃园世外人，却心有羁绊，还愿姑娘能早日放下执念，无谓悲欢。近安。杜若。陆月贰拾柒。”

可若她没变，那这四年她孤身一人又会受多少委屈？受尽怎样的艰辛？

短短一日，乐坊姑姑就安排将乐姬坊内外都清理了两遍，更是亲自去迎了这稀客扶弘公子。

杜若被引着进了梅衣的房中，却也不敢走近，只是站在珠帘外看着，轻声道：“姑娘这些年可好？”

四年过去，连她自己都恍惚到底何为家？更遑论谁会说要带她回家？梅衣抬首便看见那一袭墨衣，还有那与记忆稍有偏差的面庞，目光交汇不过一瞬，梅衣就慌忙起身，也不顾手上沾上墨汁便去拿手抚额，手忙脚乱道：“时辰到了，公子请回吧。”

杜若还是静默站在帘外，始终不敢揭帘，他怕她不再是她，更怕她还是她。

若她变了，不再如从前那般不论出身贵贱都愿拔刀相助，不再保有那份侠肝义胆，热血赤诚。那他所等的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昨日想了无数种应对他的方法，可又如何能想到他会认出自己，还愿意带作为乐姬的自己回家呢？纵然伤口会结痂留存，但其深处总也会有鲜活之处不为所伤努力生长。

两人依旧僵持不语，梅衣终于是忍不了这沉默的气氛，扶额快步离开道：“我刚刚记起还有些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还没等离开，身后便传来一阵哭声，杜若眼疾手快便寻到了这声音的来处，打开柜子只看见一襁褓，杜若将其抱出，冷眼看着折返回来的梅衣，问道：“这是？”

梅衣虽坚信杜若不会识得她，但还是不敢抬头看他，假意在纸上写些什么，笑道：“不过丧家之犬，好坏何评？”

梅衣却是摇摇头，不愿随杜若离开，坚定道：“若哥哥，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如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与责任，以后也不必挂念了。”

这是杜若等了四年的那句若哥哥，可他的小孩子真的长大了……既见她安，或许他真的该放手了。杜若沉声道：“你孤身一人还带着那孩子，我能帮些什么吗？”

“多谢，不过等到师父不再想杀他时，我便会带他回去。”

果然，杜若没有猜错，梅衣是为了藏着这个孩子才委身于此的，应道：“我帮你养他，你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没有等她的回应，杜若径直离开，自乐坊姑姑手里抱走了芷钰。终归，他还是为她善了后，她没有勇气去追，毕竟与其跟着她，那孩子能跟着扶弘公子，定会好好长大。

不过，将她囚在这里的哪里只是芷钰，乐姬坊也不是谁说能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尤其是扶弘公子将芷钰带走后，乐坊姑姑们对梅衣看的更是紧，生怕让她这棵摇钱树跑了，梅衣好几次都未能脱身成功，无奈之下只好用毒香迷晕众人，却没想到第二日却听到乐姬坊众人尽数被杀的事。

这一看便知是万毒山灵衡先生的手笔，梅衣一听这消息便匆忙奔向杜府，他若要杀见过她真容的所有人，那杜若和芷钰呢？他们是否也……

府前守卫见梅衣横冲直撞要闯进杜府，忙忙拦下，梅衣直接以剑鞘挡敌，喝道：“让开，我要见扶弘公子。”

刚进院中，梅衣便听到侍女们说要去熬药，更是心急如焚，拿剑直指那侍女，道：“扶弘公子在哪儿？”

那两个小侍女被吓得高喊，哪里还应得上梅衣的问题，不过已经不用找了，梅衣忽觉身后剑气袭来，转身迎击，不过一招，两人便收剑回鞘。杜若见来者是她，喜道：“衣儿？你怎么来了？”

梅衣见他无恙，也算是松了口气，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打诨道：“啊，这个嘛，我就是想钰儿了，来看看，来看看。”

这院中追她的众人皆是狐疑愣在原地，就刚刚那架势，你这就只是串个门看看？

自从确定了梅衣的身份，杜若就派人跟着以暗中护她周全，昨日乐姬坊之事，他自然早就知晓，见她今日匆忙赶来，想是怕他们也遭遇不测吧，因而凑近笑道：“衣儿可是在担心我俩？”

梅衣战略性后退，低头道：“哦，我师父手段狠毒，你带着芷钰千万要小心。算了，芷钰或许会拖累你，我带他走吧。”

杜若步步紧逼，听到这话更是直接揽上梅衣的腰，轻笑道：“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梅衣属实无奈，这人怎么就听不进她的劝告呢？看来还是得让他知晓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只能在他耳边轻声自报身份：“我没有与你玩笑，我师父可是万毒山灵衡先生，他要杀谁定然不会让那人多活一日的。你快点把芷钰带出来，我带他走。”

杜若真是许多年没有如此欢喜了，压低身子轻声回应道：“原来衣儿一直在万毒山，是我疏忽了，不过单凭一个灵衡，还制不住我……”

还没等杜若说完，两人身旁传来一声轻咳，院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皆忙忙行礼道：“老爷夫人好。”

梅衣匆匆挣出杜若怀中站定，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这见了长辈自然是得行礼问安，但按照杜夫人的脾气，她定然是走不了了。算了，与其让杜夫人亲自问，倒不如自己先承认，也算遵循礼制。欠身行礼道：“芊儿见过杜伯伯、陆姨母。”

原本见了这断袖场面，杜老爷与夫人还冷着个脸正欲训斥，但听到‘芊儿’二字，再看那少年郎的模样，杜夫人的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变，迎上前笑道：“是芊儿，是我家芊儿回来了。”

杜老爷虽然之前并未见过梅衣，但也是亲切得很，喜道：“这便是芊衣？好好好，这下梅兄与杨卉定能安心了。”

梅衣被二老迎去前厅嘘寒问暖，杜若虽然被众人漠视在原地，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她没变，而且她还很在意他。不过要是早知梅衣一直跟着灵衡，他那日就算扛也会把她扛回来的，真要教成灵衡那副唯利是图的样子可怎么办，不过还好现在梅衣是走不了了，甚好，甚好。

经杜老爷和杜夫人一番关怀，梅衣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只能暗暗向姗姗来迟的杜若求救，杜若今日倒是很好说话，忙救场道：“爹娘，衣儿昨晚赶了路，定然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

杜夫人瞪了杜若一眼，又转脸对梅衣笑道：“芊儿回来了自然是得好好歇着。春烟，带芊儿去客房。若儿，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见着梅衣随着春烟离开，杜夫人才淡声道：“若儿，你既已找到芊儿，怎能擅自从乐姬坊一个乐姬那里带回一个孩子？若是芊儿误会……”

听到此，杜若忍不住轻笑道：“娘，那孩子本就是衣儿捡回来的。”

杜老爷这两日一直对杜若去乐姬坊的事耿耿于怀，对此自然是敏感，惊道：“什么？难道你们一直找的芊儿就是那位浮欢姑娘？”

见杜若颔首，两人倒是松了口气，如此便是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血洗乐姬坊也彻底让灵衡与梅衣的关系达到了冰点，但毕竟这些年若是没有灵衡，孤身一人的梅衣也无法存活。而且不仅是这份恩情要还，他们还有共同的报仇目标，于是两人便按着万毒山的规矩定期校考学习来维持师徒关系。梅衣则带着芷钰在杜家别苑住下，也算是因此保住了芷钰的小命。

杜若将手悬在空中，想去抚她的头却还是不敢，轻声道：“你自小便任□□哭闹，这些年在外边怕是要受不少委屈吧。”

梅衣将手放下，抬首噙泪凝视着杜若，他的样貌身形虽与四年前略有不同，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面前的八尺少年郎还是当年那个‘背锅’小公子。杜若将手放在梅衣头上安慰道：“看来衣儿确实受了不少委屈，还好我带足了赎金，今日就可以带衣儿回家。”

梅衣将芷钰从杜若怀中抱出，尴尬笑道：“这是我抱回来的，我这就去把他给姑姑。”这两天大家都忙得很，姑姑怕不是也与她一样忘了芷钰？梅衣心道：这孩子只是饿了一天，应该不会饿死吧。

乐坊姑姑见梅衣抱着芷钰出来也是惶恐地很，这杜公子还在，怎么偏偏忘了还有这个臭小子？这扶弘公子可不能得罪，乐坊姑姑接过芷钰就又将梅衣推回房内，还交代着：“可莫要怠慢了扶弘公子。”

偷得了半月的清闲，梅衣便收到了一轴字画，展开一看，赫然八个大字映于梅衣眼前：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梅衣轻笑，又打开那随着卷轴一起送来的书信：

有些事终归是要问清楚的，梅衣以手掩面站在门口道：“公子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尽管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有人逼近在她面前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寻你，只是直至这两日才在此寻到了你。”

微微睁眼，自指尖缝隙中看着那墨衣上的花纹，又问道：“那，公子为何寻我？”

“明日请杜公子来听曲吧！”

乐坊姑姑却是喜不自胜，转身便小跑下楼吩咐着手准备。不过一晌，整个城中都知道了这风流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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