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南行，去过东白山，拜过仙姑殿，终于停下脚步，决定回程。

彼时，梁山伯因治水有功，官升至三品，不久便要举家搬至建康。

祝英齐倒是不在乎被人嘲笑，却容不得旁人对黄良玉指手画脚，尤其是摆着一副挑剔的目光，再加上指桑骂槐般的过来人的“忠告”。

他自己都舍不得让阿玉难过，凭什么由得这些算不上多么熟悉的远房亲戚说三道四。

那日宾客满堂，祝家的亲戚大都长住上虞，几个妇人凑到一处，嘴里念叨着家长里短，最多被拿来当做闲话的便是他与黄良玉的事情。

他与黄良玉并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住的打算，在崇州已逗留数月，就算没有祝英台的婚事，他们也已经有了离开的准备。

祝母对黄良玉的不满与忽视显而易见，黄良玉本就心中有愧，无言以对，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祝英齐心疼之余，又不便与母亲起冲突，当下更是态度坚决，任由祝母好话说尽，也没有松口，话过家常便要离开。

“这么急，不跟英台告别吗？”祝母叹了口气，看着黄良玉，眼中深色复杂，她握着祝英齐的手，叨唠着，“你与英台……你们兄妹二人自幼感情就好，当日是英台不懂事，没有为你这个兄长考虑，但……”

消息传来时，黄良玉与祝英齐正准备前去澧县，半路上收到祝英台的来信，便转道而行。黄良玉笑道:“说不准，我们与英台会在路上相遇也不一定。”

但，这份疼爱在一次次被消磨后，终于不再是无底线的了。

说罢，他将黄良玉扶上马车，放下帘子，命令车夫启程。出了上虞的地界，祝英齐打发了车夫，并没有往崇州的方向前行。

她笑得狡黠，隐隐有年少时的影子。祝英齐含笑应和，也不拆穿澧县去建康的官路与他们不是同一条。

难得见她这幅孩子气的模样，祝英齐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扫了她的兴致。

当初那个玉无瑕的影子已经渐渐在她身上淡去，连同曾经受过的苦难，一并褪去。这在祝英齐看来，比什么都要珍贵。

祝英齐打断了她的话:“娘，我未曾记恨于她。”正如祝母所说，血脉之亲，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朝抹去的，“英台始终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是尼山书院！

当日祝英台等人乔装闯进枕霞楼就是为了救谷心莲，后来祝英齐也曾在尼山书院见过她几面，只是眼前女子一身狼狈，他才未曾认出。

念着她与自家妹妹的情分，祝英齐对谷心莲的态度不免缓和几分。他附在黄良玉耳侧，低声向她解释了一番，便要询问谷心莲事情缘由。

“多谢祝公子出手相救。”谷心莲解释道，她在路上遇上劫匪，和同行之人不小心走散了，才碰上这伙心怀不轨之徒。

祝英齐没有多想，黄良玉却察觉不对，那帮人的态度可不像是谷心莲口中劫财劫色之人，倒像是和她有什么瓜葛一般。

出于在枕霞楼那些日子养成的直觉，黄良玉不想和谷心莲有什么牵扯，伸手拽了拽祝英齐的衣袖，正想要说些什么，这人已心直口快地言明要去建康看望祝英台。

谷心莲的神情有短暂的凝滞，随后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自己要去邺城投奔亲戚，不知可否与他们同行。

祝英齐一口应下，黄良玉蹙起眉，终究是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祝英台曾救谷心莲于危难之中，黄良玉想着，许是自己多疑了。

路上风平浪静，谷心莲没有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黄良玉渐渐放下心来，听她偶尔问起祝英台和梁山伯的现状，也会提及几句。

得知梁祝二人早已完婚，谷心莲面上笑着说着恭喜的话，藏在袖中的手已将帕子攥紧揉皱。她忘不了，那个七夕之日，祝英台给予她的难堪。

如果不是因为祝英台，梁公子又怎么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自己。也许，后来种种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遭此劫难，家破人亡。

谷心莲下意识地无视了害她之人是王蓝田的事实，一厢情愿地将一切都归咎在祝英台的身上。也许欺软怕硬是人的常性，更何况祝英台拥有了她所期盼的一切。

及至邺县，祝英齐发现身后总有人跟着自己一行人，便决定在此稍作休整，顺便看一看身后之人想要干什么。

祝英台最近的书信提及他们不久便会到达会稽，黄良玉算好了日子，本打算提前到那给英台一个惊喜，但此刻考虑到谷心莲的情况，便歇了这个念头。

谷心莲在一旁听了个清楚，嘴上不经意地提到:“说来，我也好久未曾见过祝姑娘了，当年的事一直没有好好谢过她。”

祝英齐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只当是她指的是祝英台枕霞楼相救一事。殊不知，当年谷心莲与苏安被带到祝家庄后，虽得了公道，后来却也遭了王氏一族的报复。

她不记得自己当初孤注一掷要王蓝田付出代价的决心，只记得祝家以此为由回绝了王蓝田的求亲。

在谷心莲眼里，是祝英台利用了自己，带来了祸患。

她垂下头，眼眸轻眨，温声道:“一路上多谢祝公子和黄姑娘的照顾，心莲已经联系上了家人，就此别过了。”

目送谷心莲远去，黄良玉摇了摇头，感叹当真是自己多心了。这会儿天色尚早，她与祝英齐在街上逛了小半天就回了客栈。

晌午过后，祝英齐独自一人去桂香斋买糕点，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处，便会为黄良玉买来当地特色的点心。

出了桂香斋，他瞥见谷心莲的身影慌慌张张的，心生疑惑，跟了上去。路上的行人渐少，谷心莲拐进了一个小巷，祝英齐没有多想，也加快了步伐。

转进巷子里，里面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几个破碎的编织筐。祝英齐眉头深锁，他亲眼看见谷心莲走了进来，地方就这么大，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棍子带起风直冲祝英齐袭来，他一个侧身躲了过去，翻身抓住木棍，看向来人。

“祝公子，怎么是你?”不等祝英齐发问，谷心莲已惊呼一声，松了手。她面上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倒是让祝英齐心中的戒备稍松。

“我方才见你神色慌张，便跟来悄悄。谷姑娘，你这是……”祝英齐垂眸看向手中的木棍。

谷心莲忙解释道:“有人跟着我，我……我不知是你。”

祝英齐没有生疑，安抚着:“许是你看错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独自往这种偏僻的巷子走，不安全。你家人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谷心莲扫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糕点，微微一笑:“不劳烦祝公子了，你这又是给黄姑娘买的，还是赶紧回去吧。”

祝英齐没有反驳，眼里透出些许温柔。

谷心莲脸色忽然一变，指着祝英齐身后道:“你是何人？”说着，她凑近了祝英齐，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

祝英齐闻声转过身头去，身后空无一人。他正要发问，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低下头，看着染血的匕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

谷心莲将匕首再度用力刺进几分，然后拔出。祝英齐的身体无力地滑落，他用力捂住伤口，鲜血却透过指缝不停地流了出来。

他看着谷心莲，目光中满是不解。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谷心莲退开几步，擦试着匕首上的血迹，“你不是第一个死在这把刀下的人。”

说来，她找到这个地方也费了不少功夫，毕竟她要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要怪就怪祝英齐自己不小心。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好妹妹。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谷心莲蹲下身来，那张清秀的脸在祝英齐眼中显得那么面目可憎。

祝英齐的身体渐渐发冷，他已没有力气去思考谷心莲和祝英台之间的恩怨。血迹染上了地上的油纸包，里面是他买给黄良玉的糕点。

祝英齐不甘地阖上了眼睛，嘴里低低地念着:“阿玉……”

确认祝英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谷心莲才收拾好一切离开了这里。她没有发现，在她走后，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走进巷子，看着地上的人许久。

当晚，祝英齐的尸体被人发现，黄良玉神情恍惚地去府衙内认了尸，衙役派人通知了上虞祝家庄。得到消息的祝英台半路转向邺城，而梁山伯皇命在身，只得继续赶往建康。

看见祝英台的那一刻，谷心莲骑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离开了邺城。她知道，自己筹谋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祝英齐皱起眉头，不明白这言外之意，就见那人不甘心地道:“我们走！”他们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利索，几人都压低着帽檐，像是怕被人认出一般。

祝英齐转过身，看着谷心莲，终于想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她。

他曾经放在心尖上，想要呵护一生的女子，上天终于将迟来的幸福还给了她。

沿路驿站相距甚远，索性还有歇脚的茶寮。祝英齐绑好马，放上干草，和黄良玉坐在一旁稍作歇息。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婚事过后，祝英齐便打着回崇州的幌子，携黄良玉离开了上虞。原因无他，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总归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

远远的有个身影踉跄着朝这边跑过来，看那身形是个女子，身后有几个手持兵刃追赶她的人。祝英齐起身护着黄良玉，站远了些。他本不愿多管闲事，却听那人惊呼一声:“祝公子。”

祝英齐定睛一看，只觉得那女子长相有些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他沉思片刻，出手将追赶的人拦了下来。

那伙人见他穿戴不凡，显然出身显贵，不想惹上麻烦，只得狠狠地瞪了谷心莲一眼，对祝英齐嘲讽道:“多管闲事，小心人家反咬你一口。”

新妇出嫁第三日回门过后，祝英齐便迫不及待地向祝员外夫妇辞行。他上头有七位兄长，祝家庄的生意，轮不到他来操心。

祝夫人拉着他的手，眼中的不舍显而易见:“齐儿，你们在崇州也未定下，不如留在上虞，也算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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