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分了，钱也给了，沈新乾就不愿意当这个家了，只问他们两个的意见。

“爹，我们家两个姑娘，准备盖两间砖瓦屋。”沈二柱沉吟片刻，因为他没有儿子，村里说什么都有，所以分家建房这件事情上一定要争口气。

他喜欢赵琪吗？应该是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只要见到你，就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任哪个男人都抵挡不住吧。他是男的,当然也不会是例外。

赵琪喜欢他吗？应该也有喜欢的部分。不过一直到现在,沈卫民都不知道她的喜欢源于什么？她似乎一早就把他当成目标,然后一心一意对他好。就在刚刚，当他拥住她的时候,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你会娶我吗？好似她就是想嫁给他。

严格算起来,他和赵三都没见过几面，现在却已经到确定关系的程度了,冲动程度和后世闪婚的同志相比,也相差无几了。沈卫民以自己亲身经历证明人在某种状态下，是可能昏头的。

外面沈新乾已经起来了，正和沈大柱沈二柱商量建房的事儿。这次分家大房和二房多分了五十块钱，就是为建房准备的。其实说实话，现在建房如果不是非要砖瓦屋，花不了几个钱，村里本家总能请来几个帮忙的，材料什么的只要勤快总能在山里找到，就是得花力气。

沈卫民却不想去追究，就这么的吧，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合眼缘的姑娘呢。就算对方真的有什么目的，他也认了。

就这么的吧,沈卫民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不适合想这些。

“爹，我们也建砖瓦屋。”沈大柱说道。

现在上工变成了两晌，家里都是吃完早饭再去上工。第一个过来烧饭的是沈大妮，她想帮沈卫民，被沈卫民制止了，“大妮，你忙你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来就行。”

沈大妮点点头，走回去坐在灶门前，看着沈卫民忙活。

沈新乾沉吟片刻，“你们现在也是当家人了，提前做好准备工作，等到村里真正闲下来，就开始动工，别到时候啥啥都没有。”

两人应了。

沈卫民在厨屋里，听着外面小声交谈，盖屋用土坯墙不坚固，不过能省不少劲。沈家沟要建砖瓦屋不容易，砖瓦是最大难点，他们附近村子不烧砖。不过要是有那条件，建砖瓦屋一步到位也挺好的，省的之后钱不知道花哪去了，多少人分家当天就是他们最富的时候，后面越过越回去呢。

第二天沈卫民起的大早,回家他就是个生意人了，把削皮去核的果子拿出来，一切两半用盐水泡好，烧糖水把果肉搁锅里,再加几把火就行了。

中午饭是沈卫民帮着做的。

“我小弟什么时候知道进厨房帮忙了？”沈秀笑他，她家三柱子除了想吃第一口，或者想多吃点找娘讨价还价，其余时候对厨房那是敬而远之，从小就没烧过几次火。现在都能指挥她做饭了，一套一套的，虽然不上手但也不是瞎指挥，看上去是真正懂点的。

“总要慢慢学着会的，我以后还要照顾爹娘呢。”沈卫民笑笑，他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再说，“食堂孙师傅有空没空就找我去学习，虽然是打杂，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沈秀跟着笑，说你的好好学。

对于沈家来说，沈秀是高嫁，但是因为沈秀自己立得住，又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腰板挺得也直。严爱菊算是平嫁，不过她嫁去马家后，马辉就当上了玻璃厂经销处主任，夫妻两个还算恩爱，严家一家没想过占什么便宜，这次也提前声明是牵桥搭线，能成皆大欢喜，不能成也不强迫。

沈卫民听他姐说的时候，连连点头，生意可不就是这么做的，成与不成，端看合不合各方心中价位。不过既然中间有熟人介绍，一般都会给个面子，这也是大家为什么都看重人脉的原因之所在，毕竟多个人好办事。

不过，虽然说已经说好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到十点没动静，十一点还没动静，等到严庆林下班，快十二点的时候，严爱菊才姗姗来迟，也只来了她一个。

“二姐，桃儿他爹人呢？”严庆林皱眉问道。

“辉子最近忙，他们厂里不讲究休息日，今天也忙呢。也怪我和他提的晚了，要不然怎么的都得让他请假过来一趟。秀儿和秀儿他弟，你们可别介意。”严爱菊笑着说道。

“二姐，你咋……”沈秀听不下去。

沈卫民压住沈秀，朝严爱菊笑笑，“没事儿，二姐，我和我姐不介意。”说完又看向沈秀，“大姐，真没事儿。家梁他姑父忙就忙吧，反正我又不急着用，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沈秀紧皱着眉头，“三柱子……”

沈卫民摇摇头，他三个外甥说小也不算小了，有那察觉到屋里气氛尴尬的偷偷抬起头看过来，被沈卫民抓了个正着，他对他们笑笑，小的又低下头去，装模作样的玩手里陀螺。 m..coma

沈卫民笑笑，因为意料之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确实没多少在意，也并不觉得难看，“大姐，开饭吧，我饿了。”

沈秀转身去厨屋端碗，中间碰到邻居老太明里暗里的打听嘲讽，深度都没说话。

虽然沈卫民表示不介意，但沈秀明显介意了。都是实在亲戚，事成不成的你给个面子过来一趟吃个饭，要是信不过三柱，你一口回绝也是那么个事。你直接不来，算咋子回事？端脸给谁看呢这是。

想当然的，这一顿饭吃的窝火。

沈卫民倒算自在的那个了。这件事情给他提了个醒，有些事情也许主动出击更好。找熟人套熟人的也不一定就能办成，要是早知有这一幕，他还不如直接去厂里打听呢，没得还影响他姐家庭和睦。与其看熟人拿乔还不如去看陌生人端架子来的让人心里愉快。

“三柱，今儿是姐对不住你。”临走，沈秀低声说道，从严爱菊一个人回来说那些话，之后她脸上就没露出一丝笑，刚刚在饭桌上面对一桌子好菜她都食不下咽。

咋说呢？三柱从小就缠着她，事不少，但是郑重的托付她做哪件事还是第一次。沈秀本没觉得麻烦，严爱菊相比严爱梅虽然难说话，但是对庆林这个弟弟一直照顾有加，她平常也好好的处这门亲戚了，逢年过节也包了厚礼。那是她亲大姑姐，难道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怕让人觉得怎么的，她已经事先说明事谈成谈不成回来吃个饭，要是你们为难但凡说个不字，我们就一字不提。这么样还还避之如蛇蝎，干什么呀？这是不要他们这门亲了是怎么的？

沈秀觉得对不住自家兄弟，另一个她男人那边肯定也非常自责，前些天还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人请来。却弄成现在这样，真真是……

“姐！没必要生气，更没必要生姐夫气。嘉良他姑父也许是真的有事，没时间过来。”沈卫民现在已经完全想通了，笑的也坦然。

沈秀撇了撇嘴，这一听就是她二姑子找的借口。

沈卫民笑：“就算不是真的忙，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我又不着急。再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也不一定非走他们这条路。后来想想我这小本买卖摊了，确实也不适合劳烦工厂的经销主管，大材小用了。我准备直接去玻璃厂碰碰运气，多跑几家，先摸透市场行情再说。所以姐，你别放在心上，回去告诉姐夫，让他也别放在心上。”

“你现在才刚转正呢，怎么就这么多心思，耽搁了正事影响了铁饭碗怎么办？”沈秀觉得他弟把话说的太满了，好像所有事儿到他手里都不算事似的。

“所以啊，事儿没成，应许是因祸得福呢，所以姐您就不要介意了。”沈卫民笑呵呵的。

沈秀终于笑出声，“行了，行了，回去吧。”明明自己是姐姐，现在却要被弟弟变着法安慰，沈秀觉得丢人，眼眶一红。

沈卫民温没劝：“姐，你放心，这次是例外，是我欠托考虑。再等几年，等几年就只有他们求着你弟办事的时候，再没有你弟求着他们的时候了。”

“好！姐就等着那一天。”沈秀笑着说道。

“我瞧着姐夫并不知道此事，他现在恐怕也为难。姐，你回去之后好好开解，不要和姐夫有矛盾。”

“我知道。”沈秀应了。

沈卫民骑车回沈家沟，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任何时候，就算是现在民风比后世要淳朴的多，但是再淳朴也有狗眼看人低的人。作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沈卫民并不在乎，却又不得不在意，这段时间他过的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现在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其实说句实话，人家这样做并不难理解，但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件事，尤其是作为当事人说不恼怒，说心里毫无芥蒂，那是作假的。

今天沈卫民确实有些倒霉，半路上车胎还爆了，要不是他空间里就有维修工具，还真得要推着回家。

就在沈卫民受苦受难的时候，李招娣为了他的事专门回了娘家。

虽然嘴上埋怨儿子，但是也真正疼孩子。昨晚上李招娣逼问了几次，老儿子都说他们确实好上了，她一个做娘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想法去提亲了，总的先定下来再说其他的，这赵老四宋引弟没准哪会儿就坏事了。

李招娣没去找自己亲弟媳，而是拐去了李长发家找范英，她这个弟媳妇是个能干的，也能撑事儿。

“姐，你之前不是说和咱三柱没关系吗？”范英疑惑。

“本来是没关系的，昨儿有了。你大外甥看上人家了，我瞧着那小姑娘也还算不错，娇娇巧巧的。我这不忍心她嫁给城里一个瘸子麻子的，既然俩孩子都有意思，就想着先给他们定下来，反正俩小的还小，要是未来反悔，也不是没有退路。”

“恐怕不好办，赵老四和宋引弟之前放出话来，要指着这个闺女招个女婿。现在他们又有意过继赵老五家的小儿子，琪妮儿又至关重要。”范英皱着眉头。

李招娣又何尝不知道难，这还不算，昨儿她和宋引弟说话的时候也非常不客气，这回头就上门凡是有点儿血性的人都不能答应。养儿子就是还债，她这老儿子从小就没让她省过心，长大了还给她添堵，在心里骂了一番老儿子李招娣才好受了些。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你看着给想想办法，你外甥是啥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怕他犯浑。”

“大姐，办法，我还真有一个。”范英神神秘秘的说道。

李招娣凑过去，听范英嘀咕片刻。

“虽然说这结婚是结亲家，赵家三妮儿咱都见过是个省事儿的。不过这赵老四和宋引弟可不好说，虽然说一个村儿里住着，能帮衬就帮衬一把，可也不能让他们永远的扒拉着咱三柱吧。要是就他们老两口还好，到时候万一还是鬼迷心窍不知道从哪儿再过继个儿子，难不成咱三柱还给他养小儿子？要我说，咱就就下这剂狠药。”反正他们的目的是娶姑娘，娶到就成呗。

李招娣沉吟片刻，“这事得先和赵家琪妮儿通个气儿。”

“我去说。”范英把事情应了下来。

沈卫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下午，家里没人。这个点，村里人应该都在地里忙活。挖坑播种，忙的不亦乐乎。之前跟着小麦套种下去的玉米，已经出了苗，现在也需要捉土蚕，这玩意儿喜欢啃玉米苗的根，啃一口苗儿死一棵，危害性极大，所以得一个个的把他们扒拉出来。

然后，还要补缺苗，稠苗剔除活移栽。严格说起来，这活不累，却熬人，得一直弯腰蹲着，对很多年老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沈卫民本想去地里把李招娣换回来，不过他今天真的不大顺利，这刚出门鞋底又掉了，沈卫民苦笑不得，回到屋里哪也不准备去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就听见外面他娘和他堂妗子说话，出去打了个招呼。

堂妗子看见他笑的神神秘秘的，和李招娣说了一句“请好吧”就出了门。

沈卫民还没有反应过来，巴巴看他娘。

李招娣转身回了堂屋。

吃完饭，洗漱，躺到床上，无事发生，但是沈卫民心中发紧，一直没有办法放松。

第二天一早，罕见的是个大阴天，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村里一早就下了通知，今儿不上工。沈卫民陪着他爹他娘在堂屋说话。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他。

星期天，县长林建业没有去上班，罕见的呆在了家里。

“姑父，姑父。我想吃红红烧的包子。”邓要武光着身子“蹬蹬蹬”的跑出来。

林建业一把把他滴溜起来，放在怀里，“我也想吃。”但是吃的上吗？吃不上。邓红同志可比他们爷儿俩忙多了。

“红红为什么总不回家？”邓要武小朋友来了已经好几天了，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姑姑。

“你这小懒蛋，睡得早起的晚，能见上你姑姑就怪了。”他都没见上几面呢。

“那我不想待在你们家了，你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去，大哥，二哥和小四儿还等着我呢。”邓要武撅着嘴说道。程伯伯跟他说跟着顾府能见到姑姑，他才勉为其难留下的，但是他姑父又说他见不着姑姑，那他就想回去了。

“什么时候你程伯伯点头同意了，姑父没有任何意见。”林建业低声说道，当他愿意留他呢？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儿，媳妇儿本来就不常回家，回家来后还要去看她侄子睡的安不安生，生怕他磕了碰了似的，想想就牙酸。

姑父，侄子两个正说着话，程振华匆匆赶来。

林建业微微诧异。虽然程振华一直没有离开池县，不过把邓要武放下之后，他就再没有登门。此次捉到的那那两人，一个是专业间谍，一个则是被策反的叛徒，还是程振华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

间谍能查到的终究有限，叛徒可不一样，他知道的本来就多。

就是因为从来没有怀疑过，第五军此次才生受这么大损失，折了这么多人在里面，最可惜最可惜的是他们折损了一名未来的将军。

程振华如此高傲，自从走上这条路，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个案子他从头到尾都亲力亲为，这两个人也是他亲自审问的。他勤务员昨儿还打电话来说他们团长已经三天没出审讯室了，让他帮着劝劝，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了？

还是一身黑衣。

程振华眉眼严肃，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眼中要是有一团揉不开的黑雾。林建业低叹一声，程家五兄弟，现在都在军中，担任文职的，搞科研的，分属于各个不同的领域。但要说哪个能让程家再继续辉煌五十年，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从在苏联留学是，就表现出来了天生的高于常人的指挥力。那一批留学生当时是从军队中选拔的佼佼者，但他是唯一的指挥者。这似乎都不用任命，是他自己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各方面无懈可击的实力取得的名头。那批留学生学成归来，给这个崭新国家的军队注入了新的积极向上的活力，到现在他们已经成长成各个不对兵种的中坚力量。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林建业低声问道。

“人被带走了，之后他们会全权负责……我刚接到消息，在这场任务中牺牲的将士被追封为烈士，可以通知家属了。”

“那……”林建业后头有些发涩，“你要去李卫国家？”

程振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建业放下手中的筷子，李卫国是在这次行动中牺牲的职位最高的一个，也是程振华私交最好的生死兄弟，苏联留学时，大家把他们名字合称解释为建功立业为振兴中华，曾经是多少人期盼。

回国以后，程李二人成了上下级，但交情不变，李卫国就是程振华手中最利的那把剑。程振华是第五军最年轻的营长，团长，当时质疑声可不少，知道程家家世的睡不嘀咕两句，等着看笑话的也不少，都等着他出错，好好好嘲讽一番呢，但是谁都没等到这个机会。

第五军最锋利的刃，那个叫李卫国的小子，凡是有他出面的任务都完成的几近完美。几军合宿切磋，他总是站到最后的那个。第五军中的军王，最擅长是近身搏击的李卫国，就算不在第五军，对他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林建业也是当初留学生中的一员，不过他进修军事理论和党史，与隔壁军校的来往不多，不过后来去了邓红，小舅子又是程振华的跟班，他了解的就多了起来。

程振华和林建业一起执行过一直都现在都奉为传奇的东风行动，据去解救他们的人说，当时两人的半个身子都埋在雪地里了，但是谁都没倒下，仍然是站的笔挺的军姿。而截获的情报，被他们放在了帽檐里，就怕累雪水浸湿。要是他们再晚去一步，两人都得冻死在大雪山里。

就是那样的绝境都走出来了，谁也没想到李卫国会倒在这次抓捕间谍的行动。

梅兰竹菊！种花家流传几千年的花中四君子，现在成了敌人留守在华的谍报人员的代号。他们继续着他们前辈龌龊的反华计划，暗中在种花家中为非作歹。

军中几次派人过去，均无果。任务交给先锋团，团长程振华派了他最好的部下过去，本来该由他亲自带队。却因为和军事演习冲突而不得不留下，最后全权交给了三营营长李卫国。

然后就发生了如此令人悲哀的事，他最亲密的战友永远留在了那片蛮荒之地。而他的死因也将永远的埋藏在他们这些知情人心中。他会是烈士，为国牺牲的烈士。

“李卫国不是有个弟弟，不然先告诉他，让他尝试着和父母沟通沟通，你这样贸然前去，吓坏了两位老人家怎么办？”林建业提着建议。他也是跟在军长身边的时候见过几次李卫国，他是秘书，对方是通讯员。不过没等两人熟悉，李卫国就被调回第五军。但是，同为国为民，他敬对方是条汉子。

程振华苦笑，“要是李卫国站在这儿，你现在得被打趴下了。”

要说他怕什么？比起李卫国的父母，更怕他这个弟弟受不住。和沈卫民言谈中能感受到他对兄长的感情很深厚。就是因样才最可怕，要是他猛然听见消息过去了，他真的就得以死谢罪去见他兄弟了。所以他才不得不走一趟，地点也选择了令沈卫民最放松的空间沈家沟，他连军医都带上了。

“你见过他弟弟？之前没跟他漏口风？话说李卫国最后到底拿出了什么？竟然让上边儿如此重视，连死因都不公布。”林建业一连问出几个问题。

“见过，没说。上面不允许，我也怕他们受到伤害。”他知道消息在整个第五军都算是早的，不过也是和沈卫民第一次见面之后才确认下来的。

“一分名单，一份图纸。为了保护这两样东西，卫国看着他的兵，一个个在前面死掉，也看着自己的生命流尽。我没有权限见到这两样东西，不过政委打电话说。两张纸被他贴着胸口，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林建业皱皱眉，“没有请老爷子给你打听打听？”

“打听了，绝密文件，直接乘到了上边。不然你以为他的死讯为何会拖了这么多天？就连第五军知道的人都少。”

“……那你准备怎么和他家人说？”

“为国捐躯，国之烈士。”程振华想都不想。

林建业沉默，确实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过和国家利益比起来，个人得失又算什么。

很久之后，林建业才有开口：“那你今天过来是想……”

“我的叫要武一起去。”

林建业没听懂，程振华简单解释了几句。

“李卫国的弟弟沈卫民？县机械厂的那个。”

程振华点点头：“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我觉得假以时日，他恐怕会比他哥走的远。”

程振华挑眉。林建业出生普通，他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全靠他娶了一个好夫人。邓红是邓老爷子唯一的闺女，却被他的秘书林建业摘回了家，这在当时闹得可大，但两人就这么过下来了。

邓老爷子对这个寒门出生的女婿颇看重。这次林建业下放到基层积累经验，意味着他要开始从政了。池县是重工业城市的重工业大县，少出错容易出成绩，无疑是做跳板的好来处。

林建业从来都不普通，看人也准。能一寒门之身走到手握重权的省秘书长，再到现在走上另一条路，和邓家那个女强人一起，支撑起了邓家的半壁江山。能是什么普通人，要是他这么评价沈卫民的话……

“如果他真能，我就祝他一臂之力，也当是为他哥护住他了。”程振华说的铿锵有力。

林建业笑，回身冲邓要武招手。

“程伯伯，我们要去见沈叔叔吗？”邓要武小朋友穿着军绿色背带裤，背着小水壶，脖子上挂着的小挎包里还放了两块儿米糕，跟着程振华出了门。

用小四的话说，他这就是有备无患，跟着程伯伯他就没吃过饱饭，上次说带他吃饭，结果一路把他带到了姑父这儿。姑父没在家，他们又等了好大会儿，要不是沈叔叔提前给他留了吃的，他都得饿小肚肚了。

“是去见你沈叔叔。”程振华把人抱到车上。“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口中的沈叔叔就是李家康的小叔叔。”

“就是那个经常给小四寄东西吃侍卫小叔叔吗？呀，怪不得他身上那么多好吃的。”小朋友有些兴奋。

“程伯伯一会儿会宣布一个不好的消息。如果他受不住，你替伯伯安慰安慰他。”

“不能瞒着他不告诉他吗？我舅妈说要是为一个人好，是可以撒谎的。”

“是可以。但不能。”程振华低声说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遭，不是他亲自来，就是电报上一句冰冷的话，与其那样，倒不如他来说。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白发送黑发，他只希望沈卫民看着两位老人的面上能撑住。

“嗯，我知道了。”

汽车一路行到池山脚下，邓要武小朋友被颠的都坐不住，只能窝进程振华怀里。

行到后面汽车没法通过，一行四个人还步行了两三里路。幸亏平常他们训练都是十几二十公里的，这根本不算什么，沈卫民抱着邓要武，气不虚不喘气。

进村头问了路，程振华站在沈家大门口，邓要武小朋友终于踏上了实地，他小大人般的叹了一口气，“哎呦，我可真不容易呀。”

勤务员敲门喊了一声，“李卫国家是在这吗？”

沈卫民来应门，开门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他心里“咯噔”一声，是真的“咯噔”一声，在家门口看见程振华可太反常，尤其今天这天可不是走亲串门的日子。

“沈叔叔，我来看你来了。”邓要武小朋友趴过来一点都不认生。

“你怎么还没家去？不想爸妈吗？”听小朋友的口音，应该是京市人，那事儿都过去一周了，他竟然还跟在程振华身边，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危险？

“过两天就回了，程伯伯忙完带我一起回。不过回去也见不着我妈，我跟我爸住。”邓要武小朋友是一个乐观开朗、自来熟的小朋友，要说那日在公安局他还有些拘谨，不过是恐惧留下的后患，现在就好多了，说话条理口齿清晰。

“原来你是小四的小叔叔，我可知道你，你和他奶奶经常给他寄好吃的，我最喜欢小四奶奶做的肉干了。”邓要武小朋友吸了吸口水。

沈卫民心中不安加重，“你说的小四是毛，李家康？”

“是啊。”

沈卫民站起来，“程同志，您有什么事儿吗？”

“请问，李卫国的父母是住这吗？”程振华面无表情。

沈卫民按住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是的。”

“我想见他们，可以吗？”程振华掏出自己的军官证给沈卫民看了看。

“程，程同志，我爹娘他们年纪挺大了，您看要不先和我说说。”沈卫民声音带着微颤。

程振华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进去吧，我直接和伯父伯母说。”

沈卫民脑中短暂空白，他让开，请人进院子，他已经意思到了什么，从空间里拿了一颗药塞到嘴里，生咽下去，然后强撑着等着药效发作。

沈卫民走得极慢，面无表情。他本就是冷漠之人，此时怔着脸，倒真像那回事儿，不过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怎么能平静的下来？他大哥出事了！能让程振华这个团长亲自前来的又能是什么事？

沈卫民不想说出这个“死”字，但包装的再好，为国捐躯成了烈士，总归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永远失去了这个人，永远的不能再盼望他回一次家。

要说家有当兵的，最害怕的是什么事，就是像这种军队的军官突然造访。沈新乾和李招娣看到走进来一个气宇轩昂的军人，慌忙站起来。他老儿子还站在院子里，魂不守舍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子亲昵的拉着他老儿子的手，嘴里衔着一个肉干。

“同，同志，你们这次来是……”现在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寒暄，沈新乾问着话，他现在期望的是对方能说出你们儿子受伤了，可能再也回不去军队了，得回家休养这种话。但是打头的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先站正给他们行了军礼。

“李卫国同志在出任务过程中，以血肉保护了党和国家的秘密文件，为国家做出了突出贡献，一月前为国捐躯去了。”

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天本来就阴沉的可怕，不知为何西边却传来几声惊雷。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下起了大雨。他们谁都没有动，那雨砸在身上生疼，但沈卫民动都没动。

勤务员过来抱邓要武，还想把沈卫民扯到屋檐下，他也不反抗，顺着力道就过去了。

沈新乾扶着老妻，怕她收不住。

李招娣现在是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悲到极致，她连泪都流不出。年初的时候，她和大儿说要他年末回家，连着三封信，她卫国才说了声好，说到时候回来看看。现在却有一个同志过来告诉她，她卫国没了。

娘还等着你回来看我呢，你就走了？

她家卫国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她前边丈夫是个混人，烂泥扶不上墙，后面被拉去当兵，李招娣根本没抱着他能出头的想法，就那样的孬种，要是能出人头地才怪了。甚至他们娘俩都没想到他能活那些年。

听到他死的消息，李招娣是有种解脱感的。村里人都说她不离不弃，养大儿子，是个好女人。可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不还是上赶着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李招娣是希望她儿子能出人头地的，所以她带着卫国回到了沈家沟。李家那群烂人该怎么烂怎么烂，就是腐烂了根儿成了肥料，都不关他们母子的事。屋，地，粮食，她都可以舍掉，但是卫国绝不能像他爹像他叔那样窝囊。

确实没有。她卫国在家时候孝顺，友爱。当兵之后，爱国爱家。为了不让她过的艰难，不让他弟受罪，他几乎担负起了他弟弟所有的花销，上学他给学费，生病他给攒医药费。她李招娣只是个农村妇女，不知道军队津贴是怎么发的，但是也知道刚入伍的新兵蛋子哪来几个钱？

但是他儿半年就寄回来十块钱，信上寥寥几句，让她不要辛苦，尽快给他弟治病。

去苏联深造那两年，他提前写了十几封信，每俩月一封的往家寄，就是怕她担心。直到回来才和她说之前去了哪，干了啥？之后一步步高升，他寄到家里的钱越来越多了，信上却总还是那寥寥几句。

他儿子在用行动践行着他在他们众叛亲离从李家村出来时候的那句话，“娘，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儿子牺牲了。

算一算，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儿子的脸了。

李招娣突然大哭出声，那声音之凄惨，是一个母亲的哀鸣。

沈卫民被他娘的哭声惊醒的，按了按发疼的胸口，他走过去拉住他娘的手。

他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只是静静陪着，面无表情。

程振华站着没有动。

邓要武本来要去找沈卫民，他还记得程伯伯的吩咐，却被旁边的勤务员拦住了。“不要捣乱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砸在窗棂上，啪啪作响。沈卫民耳朵嗡嗡作响，就算是坐在他娘旁边，都听不清李招娣的哭声。

发泄吧，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沈卫民想着，他自己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明明很难受的，明明觉得天要塌了一样，他却哭不出。

心越跳越快，砰砰砰！

沈卫民倒下的时候，听见他娘说：“卫国啊，娘还一直盼望着你回来呢。”

干涩的发疼的眼睛终于有什么夺眶而出，沈卫民也想说，大哥！我也盼望你回来呢。明明都没见过面，明明两个人都只能算是陌生人，他为何会如此心伤！

“卫民，”李招娣吓了一跳，入手是老儿子发烫的额头，她刚刚都没发现。

程振华反应快一步，把沈卫民扶了起来，招呼旁边的军医。

李招娣一勉强打起精神，指了指西间。

沈新乾什么都顾不上，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他得去找李长生，李长生最清楚的老儿子的情况。

程振华指了指勤务员，让他跟着一块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伙伴们，刀一个！

三个宝儿出来围着沈卫民叫舅舅。沈卫民又从背篓最底下掏出麦芽糖、几个芋圆，还有三个手工打磨陀螺，“我在庙会上看着，就想起你们三个了，拿去玩吧。”

这年头玩具少，大都是手工做，相比起来，反而是乡野孩子乐趣更多。乍得到玩具，三个小的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往楼下找小伙伴炫耀。

不过，这些都不干他的事，短时间内他也不准备建房。

吃了早饭，沈卫民去公社早市卖糖水罐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缺了一周的缘故，这次生意出奇的火爆，有好些小孩拿着容器过来买。沈卫民准备到两个胖肚子大缸很快都卖完了，净算下来怎么着也能挣出一张大团结。

晚上,沈卫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情，突然觉得好笑。

然后拐去沈秀家，听说他是去沈秀家和人谈合作，李招娣专门把家里的不下单的老母鸡还给绑了，还拿了一包干蘑菇，半斤猪肉干儿，外加一小坛子腌菜。生怕他突然过去失了礼节似的。

“这么多你怎么驮来的？”沈秀一样一样掏出来，摆了一地。

“咱娘已经给我装好了，我给拎来能费几个功夫。”沈卫民不当是个事。

这其实是一个悖命题。不够喜欢也谈不上爱，却想嫁给他。

虽然说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原因，但完全找不到原因的事情，也很少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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