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怡趁他一分神，提膝，脚尖点地，全身直立，拔地而起，跃上他的肩头，双脚一踩，弓腰蓄势，再奋力一蹬，来个前空翻，稳稳落在盘山路的上一盘路基边界。

郭管家刹不住势头，收不住劲度，继续向前，双掌击打在护路石壁上，一块石头应声而裂，大小裂缝像蜘蛛网，蜿蜒开来。 m..coma

王静怡洗刷毕，换上宽松服，穿上手工布鞋，随管家跑步上山。

管家姓郭，名慎之，祖籍河北省保定市易县，练习八卦掌，早年拳师，继而镖师，后进方府，先当保镖，老做管家。看着少爷方毓和长大，也伺候了几十年，情同父子。他口中的“小皮孩”就是方毓和。

凌晨五点，管家敲门，托一套太极服，邀请王静怡去太平山跑步。

郭管家一怔。毕竟无冤无仇，只是试探功夫深浅。虽无恶意，但拳出连气势，带功力，讲究一气呵成，拳路连发，力量贯通，不是想收就能收的，有个惯力轨道，势头不可逆转，内气不可强泄，倘若经脉逆行，气血倒流，重则武功全废，轻则落下内伤。

王静怡双手交叉，左手在上盘，右手在下盘，护在身前，双脚发力一蹬，弹跳起来，朝后飘避，荡开一米之外。

郭管家耸肩，侧身，错步，紧追，右手变削掌，高举过头顶，左手变挑掌，低收在右胯，蓄势待发，伺机而击。

王静怡站在上面，哈哈大笑：手打痛了没？

郭管家叉步转身，马步挺胸，拔腿，含腰，左手挑掌，直臂来袭，右手竖掌，随之合击，冲胸而来。

王静怡身后是护路石壁，已经是退无可退。她咯咯一笑，笑容妩媚，似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笑声清脆，如一串玉敲银铃响，还朝他眨一眨眼。

郭管家后退几步，抬头一看，随即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居高临下，正对着他的脑门。

王静怡审问：为啥偷袭？请我来，不是做客，是玩命！

郭管家说：我就见不得好汉，被女人摁低了头。

体力不在一个重量级别，王静怡不宜硬碰硬，娇小，灵活却是优势，她劈一字腿，下蹲，再拧腰，左弓步起身，又避之，躲闪开来。

李骏已回李家。

王静怡悠然闲晃，跟保镖及佣人打听郭管家的为人准则。皆说郭先生八卦掌技艺非常之精纯，其“挑掌”绝技更是练得出神入化，救过几次少爷的命。据说郭先生一招之威能击人于丈外，并达到离地1尺有余，贴在墙上停顿片刻以后，才会落地的效果（这便是常说的“打人如挂画”）。保镖日常全都体验过“挂画”的待遇，感觉就像是被风一吹，整个人便飞到丈外，可胸部却几乎没有任何疼痛不适，只不过撞在墙上时，后背会十分的痛。

郭先生内功，更是极其深厚。空胸平躺时，能凹进去很深，曾经做过测试，即便盛放小半盆清水都不会溢出来，其手臂更是能够伸长到1市尺以上。且郭先生的小腹，还能鼓起一个直径大约15厘米左右的半圆球，并能驱使圆球在腹部随意滚动。

另外，郭先生对于四肢肌肉，亦是操控自如。保镖亲眼看见他，能随意驱使四肢某一部位的肌肉进行跳动。一言以蔽之，郭先生的艺业已达化境，其浑身上下不仅内气充盈，更是将身开发到了，肉与骨合及皮与肉脱的地步。

王静怡听到一片赞扬不已，佩服之至。可这个业余的武术大师，即使天生神力，一力降十会，哪怕武艺精湛，一人胜十个，既不是枪弹的靶子，子弹打到肉上也是扛不住的；也不敌专业的搏击选手，擒拿技巧，格斗机变也是不按拳路出牌的；更不是地痞流氓的对手，争强斗狠的手段，胡搅蛮缠的无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赌命，他学不来，也拼不过，一身武艺，惟养生耳，得长寿也。

同时，方府既是富贵之门第，又是书香之家风，家教家规很严厉，甚至苛刻。郭先生忠厚老实，勤俭敬业，是极正派的人。他之所以对主人忠，对主人义，足以说明，主人对他有恩，有情。主仆之间虽有严格的尊卑秩序，但恩无边，情无界，忠无限，义无尽。主人的恩情，仆人宁愿用一生一世去报答。这样的恩情与忠义，非经历之人，实难理解。

郭管家有情有义，护主心诚，王静怡不忍责怪，甘愿助他一臂之力，且不要报酬。

王静怡去书房找方毓和商议。

门没关，大敞开。王静怡探头一看，书案上放着一幅画，方毓和正在聚精汇神地欣赏。

书房当中，横向摆一具金丝楠木翘头书案，清代早期，长三米，宽一米，高一米半。此案造型稳重大气，双面满雕夔纹龙，全牙雕刻气势宏伟，尺寸硕大，气息沉穆，背面雕刻云牙纹，雕刻十分细腻，古意盎然，保留品相甚好。

靠窗口，一套明代红木太师椅，长约半米有余，宽约半米，高约一米。两椅，一几，成套难得，椅与几，体型极为硕大，尤如宝座之姿，庄重典雅。背板处镂空雕刻如意、葫芦等纹饰，寓意吉祥福禄。整体雕刻精致细腻，坐面牙板溜肩鼓牙，边缘起阳线翻卷回纹与腿足交圈，线条硬朗流畅，皮壳红润自然，实属难得佳器。

正南墙，摆一清代红木八仙桌，方形桌面，长宽均一米，高一米。此桌通体为红木质，质感柔滑细腻，做工精致讲究，方腿马蹄回纹足，有四平八稳之势，四面起阳线围绕，更显硬气优雅。拐子工纹饰清雅脱俗，细节处理干净利索，独具魅力。

南北墙转角，立一明代中期花几，半米见方，高一米。此花几做工考究，束腰收紧较多，膨出的肩膀圆润饱满，充满力量，四足呈内翻马蹄足，整器空灵通透，雅意盎然。上摆一圆形玻璃金鱼缸，三五尾锦鲤，嬉戏游玩，凭添几份活泼生机，无限意趣。

北墙设一清代早期楠木罗汉床，长三米，宽一米半，总高一米。此罗汉床，制作严谨，在硕大尺寸下，器物不失儒雅、随和之神韵，乃大匠制作。采用弯足、独围板，板面雕刻三寿图，整体造型简约适度，比例十分匀称，雕刻精致细腻，尤其寓意吉祥如意。

据史料记载，明清两代的厅堂，常以罗汉床为中心，供主人和贵客使用。在北方城市，罗汉床一般正中放一炕几，两边铺设坐褥、隐枕，榻前常置榻凳或榻几，放在厅堂待客，作用相当于现代的沙发。

王静怡咋舌叹服：爷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闲倚床榻览古籍，挥毫泼墨绘丹青。或约三五同好，齐聚雅室，品茗论道，目鉴古画；或抚琴弹奏高古清曲，逍遥自乐，以终天岁，不虚此生。

方毓和说：人生孤苦，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幸而有书画陪伴。

王静怡说：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方毓和一招手：贤侄来得，好不凑巧，移莲步，帮我参考，可好？

王静怡近前，发现是八大山人的花鸟写意画《竹石栖禽图》，立轴，水墨纸本。

左侧突兀屹立的一块巨石，上栖一只单足俊鸟，眼睛向上，直视青天，瞪着大眼，特别是上眼睑加三撇，像电波一样，好似前方有什么声响传来，使小鸟提高警惕，黑眼珠转到后眼角，眼白大露在前眼角，头顶羽毛炸起一簇，像是随时预备着，振翅高飞。几笔把它的惊异与胆怯，绘画得生动又传神，有味又可爱。恰如画史评议，“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

右侧配以疏竹数竽，潇洒刚劲，挺拔荒率，绝无半点俗气。

左上角题识是一首自作的诗，“净云四三里，秋高为森瘦，此之埋一峰，家住富阳上”。书法【钤】在芙山房（白文方形印）。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狂草怪伟，笔墨酣畅，一派大家风范。

诗末落款，壬申，二月，八大山人写。上【钤】八大山人（朱文无框），下【钤】钤】何园（朱文方形印）。

右下角【鉴藏印】武林袁氏春圃珍藏印泥门宝秘。

留白很多，画得很少的前提是，必须画得非常精准。以精准的几条线，去启发观众无穷的想像力、去感染你我无边无际的情愫，这样的绘画，当得起“精品”二字。

王静怡心里喜欢，瞬间思索起“野渡无人舟自横”、“踏花归去马蹄香”、“独钓寒江雪”、“鸟鸣山更幽”之类，充盈着读情画意的心境，止不住眉开眼笑。

她头也不抬，道：白眼相向，独立睥睨，斜眼对人，八大山人呵，怪人怪鸟，怪石怪竹，一般人理解不了，欣赏不来。因为古典文化，有一个知识的门槛，现代眼力，还有一个领悟的感触。

方毓和说：这个半僧半道、半哭半笑，孤独、寂寥、清冷、傲岸的八大，比你还怪？未必！

他语调轻柔，眼神快活。

王静怡说：八大在一首题画诗里，夫子自道，“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方毓和轻言细语，缓慢道来：书画史上，每一个让后人顶礼膜拜的先师，都敢于突破前人经验束缚、敢于撒野、敢为人先。所谓“癫张醉素”，所谓“米疯”，所谓“郑痴”，是对张旭、怀素、米芾、郑燮等人的褒扬。试想一下，去掉这些疯、痴和醉、癫的狂野个特，思维和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地过日子，那书画史上，还会有他们的位置吗？

王静怡说：一直在琢磨件事，现在科技发达，一幅古书画，要看有高清摄影图片，要挂有高清印刷图像，为啥非得去拍卖会一掷万金买来？

方毓和说：去博物馆，我只能隔着展柜一米远去看，展厅里不能很亮，我也不能拿手电筒去照，要鉴赏或临摹，很多地方，确实看不清。一幅画买来，欣赏或分享，只要不造成损伤，可以翻过来、掉过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摸就怎么摸，还可以脸凑得很近，甚至去闻一闻。

王静怡说：恕我直言，你这幅八大山人的花鸟写意画《竹石栖禽图》，在海外的，内地的，香港的拍卖会，都抛头露面过，都被人高价买走了。据圈内传言，皆说卖主与买主，是自己人，只不过左手倒右手罢了，价格却翻了百番。

方毓和说：有一本书叫《宝绘录》，是晚明松江的一个文人张泰阶伪造出来的绘画著录，里面什么书画都有。据说，他先把这本著录，故意散播出去，等到产生社会影响，在市井很有名之后，再根据著录造假书画售卖，大家一看，这些书画在著录上都有，也就愿意掏腰包了。

王静怡说：市场有需求，古董商就会刻意迎合，你们不是想要文献中那些大画家的作品吗？我来给你们伪造！

方毓和说：一个女孩子敢这么玩儿，有种！方某佩服！

王静怡白眼一翻：笑话！敢情在爷眼里，小侄邪祟附体，是怪物。

方毓和一抱拳，慢声细语地说：不敢动问淑媛有何见教？鄙人就是好奇，你咋这么没安全感？

王静怡闻言，泪水就在眼圈内打转，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掉出来。

非常克制，非常孤傲，越哀伤，越克制，越隐忍，越孤傲，越使人沉静，越沉郁，越让人疲惫，不得解脱，看着一个人拼命忍住泪水，比看她大哭，更加令人动容，怜悯，心疼不已。

方毓和不忍直视，低头闭目，默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王静怡仰面，静待泪水自干。

良久，她哽咽道：和爷闲聊，能长不少学问，何乐而不为呢。

方毓和说：翰林世家，倒是最清贵，目下无尘，笑傲王侯，好样的！

家族门风甚好，待人诚信不欺，自由交流，狂放豪迈，情趣相投，言谈默契，相互愉悦。良朋诤友，首先重视人品、学问、修养，培养这些根基必须多读书，经、史、子、集都要涉猎，最好还懂书法、绘画、诗词等，因为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所谓书卷气。人品不端正，不学无术，肚里没墨水的人，怎么能与他谈画论道？

王静怡说：我看你身体这么虚胖，一点也不精悍啊，不过今天见着大侠了，我以后受了欺负，也得请你帮忙哟。

方毓和机灵，反应迅捷，不假思索地立刻表示道：谁敢欺负二姑娘，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

王静怡明朗欢愉地背诵：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方毓和说：忘年交，知已亲，把这幅画，奉送给贤侄留念。

王静怡像被当胸打了一拳一般，慌忙后退，连连摆手拒绝：折煞我也。使不得！没道理！

她从来没有伸手讨要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占便宜的习惯，何况是这么贵重的馈赠！在这白吃白住，她欠着人情呢。这么好的画，没机缘还没眼福，不是金钱就能买进的。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方毓和说：别个要，我还不给呢。

王静怡脸憋得通红，反复地说：不要！白给，我也不要！你爱给哪个给哪个，我绝对不要！无功不受禄，我恕难从命！

方毓和说：古人书画，我视为至宝，别个当厕纸，除非能够变现换钱！与其被坑骗，被毁坏，还不如交给珍惜的人，代为传承。

王静怡急得直跺脚：爷愿意和我做忘年交？我是这么愚蠢、怯懦、脆弱、自私，害怕承担责任，爷凭什么愿意和我做知已呢？

方毓和说：当然，你是敞亮人，我愿意。即使你多疑、记仇、腹黑，没关系，我愿意。

王静怡说：爷可以送去拍卖啊！肯花大价钱买来收藏的人，更有条件惜护及传承，更擅长转让及买卖。

方毓和说：爷不差钱，爷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虽说败落，也不至于阿猫阿狗，都能够踩头上屙屎屙尿吧。

王静怡说：世族脸面，太重要！请爷放宽心，小侄自然要相帮，这是双赢的事。

郭管家说：二姑娘不必规避什么，你越绕圈子，就越提醒我是蠢人。

二人回方府。

王静怡又追问：为啥让爷赤膊上阵？

郭管家道：我不在案发现场。

一夜安眠。

王静怡收了枪：这个是德国沃尔特公司生产的p88型自动手枪，口径9毫米，弹匣容量15发，重量900克。

郭管家说：我见过警察的武器，六四式警用手枪。

王静怡说：六四式手枪是沿用军队的制式，通用6发子弹。无论弹容、重量、口径、性能、外型设计和制作工艺，都与p88型自动手枪，没法比。

王静怡一瞬间愣住，感觉不可思议，想像不出他握扇的肥嫩之手，如何挥舞砸掉半截的啤酒瓶，怎样划花了小流氓的脸蛋，从印堂，沿鼻翼，一路划到嘴角。修补是不可能的了，这辈子脸上爬条蜈蚣是铁定的了。她突发奇想，有去看一眼蜈蚣的冲动。

郭管家马步站桩，弓步移位，突然出招，右立掌在先，左横掌随后，挟带起一股劲风，向王静怡偷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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