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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明月

  • 作者:都广建木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09-27 16:29:01
  • 字数:12838字

兕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孝子,史官应该为自己的孝顺列传传颂, 看她对辛襄子多好, 死的时候没多少痛苦,死后尸身也没扔在屋子里腐烂生蛆,直到化为白骨才想起来下葬。

青婧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兕子。“你怎么了?”

兕子颇为诧异。“穷桑先君不是死了一年有余吗?”

诸侯五月而殡, 王七月而殡,不是早该埋了吗?

新君忙着处理前任的丧葬呢。

“自然是饿死的。”青婧不假思索的回答。

“对啊。”

“那嗣君死后, 少君们....先君死了?”

兕子回道:“我好像被我自己的孝顺给感动了。”

兕子哦了声, 又问:“先君如何死的?”

官方说法是病死的, 因为少君们打起来之前先君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但病入膏肓并不代表一定是死于疾病。

青婧:“....”虽然总觉得哪里很诡异, 但又好像很有道理。

辛襄子死得很惨, 但古往今来死得比他更惨的王侯一抓一大把。

帝国迄今为止非正常死亡的王侯超过一半, 基数上去了, 自然什么奇葩残忍的死法都能找到。

“还没。”

为了买粮,兕子将自己从

辛国带来的所有奇珍异宝都给了夷彭。

夷彭估算了下,表示这些虽然都很值钱,但也买不了大君你想要的那么多粮食。

“这些是定金,剩下的钱待我回了辛国再给。”兕子理所当然道。“当然,粮商若是不介意定金也到时候回辛国一起结,我可以给他们一份通关的文书,让他们能一路畅通的将粮食送到辛原。”

商队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被贵族惦记抢劫,偏偏这又是很常见的情况。

兕子的文书并不能让商队避免盘剥,但至少不会盘剥得太厉害,并且只要不是和辛国有仇,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挠,很容易被辛国当成转移国中矛盾的对像。

夷彭想了想,问兕子:“你可介意粮商送粮时夹带别的货物?”

“只要他们为辛国带来的粮食足够多,随便他们夹带什么。”兕子回答。

夷彭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育幼院的。

本来只是用来收养失去父母和被父母给遗弃(完全可以当父母死了)的孤儿,不过,俗话说凡事开头难,兕子却觉得不然,分明是越往后越难。

最早的时候也没多少孤儿,而且都很小,随便喂点羊乳什么的就可以了,但随着小孩长大,显然不可能只喂点羊乳就行了,但终究是小孩,也吃不了多少。

只是,一个孩童吃不了多少,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呢?

一对人族夫妻,身体没毛病的话,一辈子至少能生二十个孩子。

显而易见,莫说氓庶,便是贵族也大多养不起这么多孩子,除非是最拔尖的贵族,比如国君或是能与国君叫板的这类,不然贵族一般都会控制自己子嗣的数量,少则一两个,多则三四个,仅限于合法子嗣,私生子等同于奴隶,养起来成本很低,倒是无所谓多少。

因而贵族中,合法子嗣的数量也往往代表着身份地位(仅限于男性贵族,女性贵族除非自己无法做主,否则能生两个绝不生三个,能生一个绝不生两个,不生的倒是没有)。

氓庶生育的孩子,很多时候不比王侯差,但王侯是养得起所以随便生,氓庶是买不起避子汤,一碗避子汤的钱可以让全家饱食一

顿了,而夜晚除了造人也没别的事可做,孩子没法不多。

孩子生得多,又养不起该怎么办?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

冀州的风俗是通过溺杀女婴来控制人口。

兖州的风俗是所有孩子里只留下身体最强健最有希望成活的,然后将身体脆弱或相对不够强健的卖为奴隶,卖不掉的话就扔掉,这些被扔掉的孩子,一般都会被沦为同类的口中食。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有心狠点不想便宜别人的则是将卖不掉的孩子下锅炖肉羹全家打一顿牙祭。相对来说,自己吃不下,和别人换了孩子再打一顿牙祭反倒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育幼院这些年捡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去岁的大火后育幼院的弃儿数量更是暴增。

育幼院搞了这么多年,收养的孩子多了,糟心事也多,养不起时把孩子给扔了,后来发现孩子被育幼院捡了还活着的又找来的也不少。

一类是想讹点钱,怎么能一点钱都不给就抢走别人的孩子?太不讲理了。

兕子为了表示对方没冤枉自己,非常不讲理的将想讹钱的人都挂城墙上风干了。

第二类就有点复杂了,是真心想将孩子带回去养的,但不少孩子不想回去,不愿意原谅,不想回去,也因此受到了社会道德的谴责。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当初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父母寻来了,为人子女怎能如此无情?父母生你养你难道没有恩?

有不愿原谅不想回去的,自然也有在兕子看来脑子有毛病想回去的。

背叛只有零和无数次。

曾经可以在艰难时把孩子给扔了,日后碰上同样的处境难道不会扔第二次或者更加精明些,卖掉?人牙子不会买年纪太小的孩子,因而夭折率太高,但年纪不大不小不那么容易夭折的却是很喜欢的。

兕子几乎想都不想就准备第二类父母一起挂城墙上风干,育幼院的孤儿吃她的喝她的,这么随随便便就让人带走了,她不跟冤大头没什么两样了?

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将第二类父母给风干,被媵正给拉住了。

第一类讹钱讹到国君头上了,那是活腻味了,但第二类,真没冒

犯到国君,也没打算讹钱,纯粹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人族重孝,孝贯穿了人族文化的始终,兕子要真把人给挂城墙风干了,不仅会名声臭不可闻,还会引起动荡。

血缘是礼与宗法的核心,而孝是血缘的核心,以礼治天下也可以说是变相的以孝治天下。

一国之君带头挑战践踏孝道,不是挖坑埋自己吗?

生命可贵。

而且育幼院的开销越来越大,兕子私库的钱和她支援的钱粮都撑不了太久了,不如让那些父母带走一部分以缩减开销。

媵正拉住了兕子,却也激起了兕子的怒气,理智如缰绳拽住了她不大开杀戒,但怒气不宣泄出来憋在心里也伤身。

不能杀?

没关系。

这世上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拒绝了媵正的提议,兕子同那些父母算了一笔账,非常认真的算了算养一个孩子需要花多少钱。

育幼院的孩子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她不想当冤大头,既然你们是亲生父母,那就还钱吧。

底层氓庶有识字的吗?

自然是没有的,自然不会懂兕子批发式的养幼崽,单个抚养成本其实很低,不过再低也是还不起的。兕子养那些幼崽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吃饱是最基本的保障,只这一项的开销就足够让任何一个氓庶吃不消。

底层氓庶一年都吃不上几顿饱饭可不是为了减肥,而是现实条件不允许吃饱。

兕子允许那些父母为奴抵债,什么时候还清了就可以带着孩子离开。

杀了足够多的鸡后育幼院终于没再被人找麻烦,但入不敷出的问题始终没能解决。

不能解决入不敷出的问题,育幼院迟早关门,那些孩子也可以回到街头当乞儿了,能活几天看运气。

育幼院的孤儿也有做点手工赚点钱,但太微薄了,根本无济于事。

思来想去,兕子决定安排育幼院的孤儿们读书识字。

虽然还不确定能干什么,但识字的人以后总归会多几条路,总能提供足够的回报。

要教导读书识字自然需要教书先生。

这年头识字不是贵族也必当有贵族血统,不屑给一群鄙贱孩童教书。

兕子给了侠秀

一笔钱让他趁着穷桑国大量站错队的贵族被清算的机会买一千名识字的奴隶。

贵族,尤其是大贵族,家中僮仆成千上万,自己亲自管必定是管不过来的,因而贵族都不是自己管理奴隶,而是通过奴隶来管理奴隶。

奴隶中的管理阶层多是贵族的世奴,服侍一个家族许多代人,因而多少都识字识数,不然没法为主人管理众多奴隶。

普通奴隶随便买卖,但世奴却不是。

一个贵族氏族若非家道中落到吃不上饭或是政治争斗中站错队惨遭清算,其家族中的世奴都不会放出来卖,贵族的心腹奴隶都出自世奴,对于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奴隶,贵族是宁可赐死也不会卖掉。

贵族惨遭清算人头落地,做为财产的奴隶却不会死,而是拉到街上卖掉,换来的钱粮充入国库。

识字的奴隶价格往往不便宜,但穷桑国这回清算的贵族实在是太多了,发卖得世奴自然不是小数目,不管是什么东西,多了就不便宜了。

机会难得,兕子觉得自己没理由错过。

第三件事则是拜访一些擅长水利的士人匠人。

紧挨着云水,又是平原,穷桑国的运河挺发达的,擅长修建水利的匠人自然也比辛原多很多。

兕子向青婧请教了一番穷桑国一些水利人才的名字,再筛选列了个名单给忠于自己听自己话的护卫。

至于忠心的护卫走后安全怎么办。

护卫也不全是忠于她听从她话的人,大半都是辛鹿安排的,侠秀这个沿途什么都负责的头头更是辛鹿的心腹。兕子相信侠秀会非常用心的保护自己的安全,毕竟,自己死了,新君就是辛钺,辛钺继位与归乡继位并无区别,辛鹿一定会死。

需要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人去做,兕子每天都蹲在家里陪青婧,确切说是看住青婧不出门打猎,顺便向青婧了解一下穷桑国的内部矛盾,说不定哪天就派得上用场。

身体外表看着很正常实际上与死亡只一线之隔·本来就没准备出门的青婧:“,....”自己的人品就那么不可信吗?

事实证明兕子的做法用处非常多,包括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半夜被冒充奴仆的刺客摸到门口时不待兕子从被

窝里找到弩,刺客便被半夜出来找吃的青婧顺手料理了。

真料理。

兕子被惊醒去看的时候青婧的指尖冒出了黑色的仿佛树根似的东西扎入刺客的身体里,刺客的身体很快只剩下了一层瘪瘪的人皮,中间的血肉都没了。

兕子:“....”

青婧道:“吵醒你了,抱歉。”

“不用,吵醒我的不是你。”兕子瞅了瞅青婧指尖的根须。“你不是人族?”

“我是人族,纯得不能再纯的纯血人族。”青婧道,不论是父族还是母族往上数一百代都是根红苗正的人族。

兕子伸手想碰碰根须,爪子被青婧一巴掌拍掉。

“危险。”

兕子哦了声,道:“人族身上不会有这个,你怎么会如此特别?”

“改造的。”青婧解释道。

兕子想了想青婧的丰功伟绩,都能在活人身上搞种植,那把自己给弄成这般模样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你够狠。”

对别人狠是很正常的事,因为疼的是别人,但对自己都这么搞,这般心性,不管干什么都很难不成功。

“没有不惜一切的决心可不能成就梦想。”青婧道。

兕子心说那我也没见过你这么不惜一切的。

将刺客吸干后根须缩回了青婧的身体里。

兕子看着尸体,蹙眉,这死状显然没法让奴仆来处理,伸手摸了摸人皮,发现一点水分都没有,蹭蹭的跑回了屋里用火镰将烛火点燃,再端着青铜烛台跑回来。

人皮一点就燃,没一会便烧没了,骨头倒是没烧没,但异常的脆,仿佛骨头里的物质都没了似的,兕子一捏就碎了,便对青婧道:“你把骨头捏成粉。”

“干嘛?”

“这死状没法对人解释,你也不想暴露吧?”

“没人知道我能这么杀人。”青婧拒绝。

“就算这样也容易引起注意。”

青婧还是拒绝用手捏骨头,在兕子找了一个另一个青铜烛台回来这才点头用青铜烛台将骨头敲成粉末。

青婧的效率很高,不一会便只剩下一地粉末了,兕子用脚踩扬了几下便到处是了,再也没人能认出那些白色粉末曾经是什么。

终于结束,兕子发现自己也睡不着了,拉着

从厨房弄了半只烤羊准备回屋吃的青婧爬上了屋顶一边聊天一边吃肉。

兕子还不知从哪翻了一壶米酒。

小小的抿了一口米酒,太辣了,兕子将酒壶递给了青婧,同时问:“青婧,你说月亮上是什么模样?”

青婧接过酒壶,目露不解。

兕子瞅了瞅天上的两轮明月:“你最早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

青婧道:“七八个月的时候吧,更早的事我记不清了。”

兕子惊讶了下。“那你比我早,我最早的记忆是一岁左右,我满地乱爬,爬到石阶旁的时候有人推了我一下,我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青婧顿时了然为何大部分人记事都是三四岁,兕子却是那么早:“人对于死亡总是印象深刻。”

兕子点头。“在我还不知道何谓死亡时我便已深深记住了它带来的恐惧,不过,我记住的不止恐惧。”

“还有什么?”青婧配合的问。

“还有明月。”兕子回答。“我失去意识前第一次看到了天上高悬的双月,真美。”

青婧瞅了瞅双月。“是很美。”

“所以有时会好奇月上有什么,是否有传说中的月宫与月神姐妹。”

“有石头有土壤。”青婧回答。“月宫月神有没有不清楚,但这两样肯定有。”

没想到青婧真能给出回答,而且答案还如此清奇,兕子不由懵逼的看着青婧。

青婧解释道:“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圆球,环绕着太阳运转,而同样是圆的明月环绕大荒运转,我的师妹提出了一个猜想,没有月宫与月神,月之于大荒便如大荒于太阳,都只是浩瀚星河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星星。”

兕子的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没完全明白,但有一点还是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说,望舒和常仪的上面和大荒是差不多的。”

青婧点头。“岩石与土壤是一颗星球必不可少的东西。”

“也就是说,望舒常仪上面也可以开垦种植?”兕子问。

青婧为兕子清奇的脑回路沉默了一瞬。“理论上可以,但你得知道,哪怕是离大荒最近的望舒也有四十七万里,而且没有道路。”

四十七万里。

兕子的脑子里

下意识闪过了元洲的长宽,宽不清楚,但东西长度好像没超过两万里。

“你不是想成为无所不知的全知妖吗?若不能登上月,你如何知道月上面有什么?”兕子道。

“我以后一定会登上月,不仅会登上月,我还会登上所有的星星,探索每一颗星辰上有无生命,若有生命,又是什么模样。”青婧自信的道。

兕子道:“我相信。”

冲着你能为了长生将自己从人改造成不知道算什么的生命形态,我没法想象你会有做不到的事。

只要拥有足够多的时间,青婧终有一日会如愿,而她正在一步步解决时间这一难题。

青婧敬了一口酒。“承你吉言。”

兕子也饮了一口,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但还是坚持的问了一个问题:“若成了全知妖,过去无所不知,未来也如过去般一览无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青婧不由对兕子刮目相看,这问题问得可真是刁钻。“全知妖活着自然是没什么意思的,待到那时,我会自尽。”

兕子惊呆了。“你成为全知妖就是为了自尽?”

青婧不以为意:“这世上谁不是向死而生?唯一的差异只在于死的过程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孝顺是靠对比的,和现代的正常人比,兕子无疑很不孝,但和穷桑国先君的子女们一比,她是当之无愧的纯孝。

虽然兕子杀了辛襄子,虽然兕子挪用了辛襄子的陪葬品,虽然兕子把陪葬清单里用于保证辛襄子死后还能有人服侍的人殉都给划掉了,但至少没让生父饿死,并且死后还趟在屋子里尸体爬满蛆虫都没下葬,直到化为白骨才得以收敛。

她要买粮食,多多益善。

不过不买粟这类贵者吃的食物,而是买麦和糟糠这类贱者食,反正什么粮食便宜她就买什么。

辛襄子, 死得还挺舒服的。

不待青婧理顺脑子里的思路,兕子先恢复了正常。

兕子短时间内见不到新任穷桑侯。

见不到穷桑侯不代表她就没事干了, 至少有三件事是需要做的。

第一件, 联络粮商,桑林是国都, 人口和驻军还有外来流动人口都众多, 这么多人口, 自然不可能只靠穷桑原本身供养,倒不是说产的粮食不够吃,而是贵族普遍有在家囤个三五年存粮的习惯, 因而只是吃,那是够了的话,但要囤的话就不够了。

有需求自然有买卖,桑林能找到很多粮商,兕子让夷彭去寻粮食。

青婧道:“都忙着干掉别的兄弟姐妹,谁会有空收敛尸骨。”

兕子想了想。“我记得,穷桑国的少君们是在先君病重垂死时干掉嗣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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