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絮小雪也是雪，这天气这路况绝非一句惨淡能够描述。

若非能够读心，青婧很难不认为底下人在驴自己，将自己当作无知稚子在

辛筝天天被人刺杀青婧都不担心, 因为辛筝对安全非常注意, 基本不可能有刺客能杀到她面前去，哪怕真有，杀到她面前时也必定接近精疲力竭, 而一直被保护着的辛筝精气神却在最好的状态。

葛天侯却并非青婧, 锻体操虽然跟自我折磨似的, 但效果也是出色的, 辛筝的身体素质非常出色, 出色到青婧一点都不怀疑辛筝一百岁的时候也能负重几十斤跑上十里路，更别说如今才二十几岁一直勤加习武的辛筝。

直接参与的, 没直接参与但给予了支持的, 亦或没参与也没给予支持, 但心中对国君心怀恨意的，或以主犯的罪名，或以从犯的罪名来了一波大清洗。

但怎么都比之前鹅毛大雪要好，冻死了一千多号人。

贵族的权力不受任何约束, 法理来自于高贵的血统，可以血缘传递，这些基础因素决定了特权政体的权力博弈形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毕竟今天你杀了对手, 不把人全家杀干净，漏网之鱼来日必定回来杀你全家。

哄。

往杀人上放了太多心神的结果便是下面人来禀报的时候青婧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剔透的棕黑色眸子恢复了清明，然后瞅了瞅窗外。

按照日历如今已是孟春初三，但一点春天的绿色都没有，不仅没有绿色，天空中还飘着小雪，仿若柳絮因风起，但风拂起的柳絮不会如此多如此绵延不绝，都下一个时辰了。

“他们怎么过来的？”青婧惊奇道。

葛天国地方上的支援都还没来，辛国居然已经来了，未免太神奇了。

来报信的人也说不清楚，青婧等到押送车队的人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杀人和被人杀，这是个并不难做的选择题。

这一路是一边铺路一边走的，再加上辛筝为了提高速度让国府从民间购置了三万牛马，有驮兽轮换着代步，速度本身就很快，再日夜兼程，便在此时赶到了。

青婧不由得惊讶了下，表达了感激后便让人将车队人员给带去安排好的地方休息，她则与葛天侯商量起辛国送来的物资要如何分配。

因为辛筝先东后西的战略以及辛原的情况，辛筝没给她支援多少粮食，车队带来的是一万只羊，确切说是七千多只活羊，两千多只死羊。

出发时一万只都是活的，但这一路星夜兼程，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羊，能有七千多只羊活着抵达目的地已是不易。

这些羊都是母羊，随着乳酒行业的兴盛，辛原开始有人培育专门产乳的羊，虽然短时间没什么成果，但因为这些专门羊产乳卖给酿乳酒的商户的存在，国府短时间内才能很容易收集到了一万只羊支援给青婧。

羊乳并非粮食，却也可充饥，营养价值高，不吃粮食只食羊乳也能活命。

便是死了的羊，羊毛可纺线织衣，羊皮可制裘，羊肉可食，羊骨

可熬汤御寒。

甚至因着冬季与早春很难找到给羊吃的草，辛国与羊一起送来的还有可供羊省着点吃能吃十天半个月的饲料，半个月后第二批支援也该到了。

还有三万做为驮兽的牛马，哪怕一路上换乘，也死了三分之一。

死了的牛马车队都没扔掉，一起带了过来，同样交给了青婧处置。

半柱香的功夫商量出了一个大概的分配法。

先所有营地煮一顿肉汤加餐，每人一碗，肉汤里的肉不需要太多，有肉味看得到肉就行，稳一稳人心，让氓隶们知道有支援，不会孤立无援困死在这里，所以也请消停点。

这段时间的治安问题几乎是在翻着跟头的增长，并时不时有人逃走。

虽然人跑了，他们要负责的人也少了，理论上应该更轻松，但此刻的轻松来日全都要十倍的还回来。

人是跑了，但他们跑了就能找到生路吗？

在荒野里喂了野兽那是最好的结局，若没被野兽给吃了，必定化为盗匪。

剩下的肉食一部分放进库房里，想吃就用贡献值来换。

为了尽快恢复生产，也因为手里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包括钱，青婧照抄了盗趾军的配给制。稚子全部送进官序里读书避免给大人找麻烦，哪怕是没到学龄的稚童青婧也给塞进了官序，让先生们组织大孩子们照顾更小的孩子，吃喝由公家提供。

剩下的所有人只要不是四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就全都要干活，营地虽然会提供保障生存的最基础食物量，但卡的线是吃不饱饿不死，想吃饱吃得好就得干活换贡献值，再用贡献值换吃的用的，哪怕是贵族和官吏也不能例外。

贡献值吃不完可以先存着，待到长葛恢复正常，贡献值可以换成钱。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存着，但可以换肉以后肯定会有人想换点肉食解馋。

而有个正规吃肉的途径与希望也可以避免氓隶们馋得不行去偷孩子打牙祭。

一部分分配给军队，一部分分配给修路的人，前者不给好的待遇容易生乱，后者则是不吃点好的死亡率会很高。

自古以来氓隶排斥徭役，排斥修路

筑城，以至于闻风色变可不是因为愚昧无知，不懂道路与城邑的好处，纯粹是修路筑城的死亡率太高了，道路和城邑的好处再高也得有命享，若没命享，东西再好也没意义。

根据青婧的观察与研究，这个问题并非不能解决。

修路筑城都是重体力的活，干活的人干着最沉重的活，吃着最粗糙的食物，死亡率不高都没天理。哪怕命硬侥幸活了下来，结束徭役后也要大病一场，家境优渥也就罢了，多吃点肉和补品慢慢补回来，家境不好的，短则三五个月，多则两三年便可去三途河畔等船。

青婧并不打算拿人命当一次性消耗品，辛筝得跟她拼了。

如此一来便只能学辛筝，提供大量的肉食给他们吃，只要摄入足够的营养，那么只要不是倒霉的碰上事故就不会死人。

对于青婧的决定，葛天侯诧异了下。“我突然很想见见辛侯。”

青婧茫然的看着葛天侯。

葛天侯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四岁的时候因为好奇人的头颅里有没有传说中的灵魂，锯开一名奴隶的颅骨以观察？”

当年的事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虽然知道自家崽崽好奇心重了点，喜欢收集动物甚至是人的骨头，因为对灵魂的好奇敲开了很多动物的脑袋，但怎么也没想到崽崽在敲完了动物的脑袋后会将目光放到同类的身上。

青婧叹道:“颅骨里只有脑浆脑髓神经。”

葛天侯嘴角抽了抽。“从前的你也不会考虑修路者的伙食会造成怎样的伤亡。”

青婧道:“没有需求自然不会有珍惜。”

葛天侯:“所以我真的很感激她。”

辛国的支援无疑刺激到了葛天国的地方，没几日，各地筹措的物资也纷纷送了过来，解了长葛的燃眉之急。

食物问题暂时解决，天气也变暖了，重建长葛的事也摆了上来。

虽然大部分臣子都建议迁都，劝谏得有理有据。

一来，重建长葛的成本太高了，哪怕是当年葛天侯迁都也不是真的从无到有修建起一座国都。实际上在葛天侯迁都过来前便已经有一座营建了数百年的

城邑，葛天侯是在该城邑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再加上迁都之后四十年里不断的发展才有了繁华富庶的长葛。

如今要重建的话，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建，从无到有的筑城。

地动太大了，长葛的城墙都塌了一部分。

二来，发生过的地动的地方，不吉。

两条理由都被青婧给驳了回去。

驳第一条:长葛的大部分城邑建筑都化为了废墟，但人却没有多少伤亡，有这么多人在绝对谈不上从无到有的筑城。而且即便是那些废墟，很多东西扒拉出来还是可以继续用的，可以节省重建的成本。

驳第二条:所谓不吉只是因为发生过自然灾/害有周期性，发生过地动的地方以后还会发生，但都说了有周期性，刚刚发生过一波地动，短时间里不会再来一波。根据长葛的地质记录，这个短时间显然超过千年，千年的时间都不能发展出预测地动技术来，不如去死。

第二，迁都的话公卿贵族们可以走，氓隶怎么办？期待他们识相的自生自灭而非化为流民盗匪？

还不如重建长葛呢，可以提供大量的工作，灾民有可以维持生存的工作自然不会闲的没事去从事盗匪这一古老职业。

大臣们最终只能提出了一个灵魂拷问:重建需要的钱财物资哪来？嗣君你总不至于想要加税吧？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靠加税的话，重建长葛需要的钱财物资足够让葛天国大范围揭竿而起。

青婧:“不会加税，辛侯答应借钱给孤，随孤借。”

不用还。

大臣们闻言不由瞅了瞅青婧，目光诡异。

冀州因为男女人口比例悬殊的缘故断袖之风很浓，很多都有男子结契生活，贵族们也多多少少会养着娈童。但很少有人知道，冀州的磨镜之风也很浓。

贵族男子普遍妻妾成群，又不像别的州一般:婚姻的意义是为了诞下继承人与盟约纽带，不论是正室还是偏房，婚后只要生下了血统明确的孩子，爱睡几个男人就睡几个男人，夫婿不会管也没有立场管。毕竟人已经尽了婚姻义务，你还想咋的？

但冀州不啊。

冀州除非是合

婚，并且女方的家世足够高，不然女子是必须守贞的，与之相反的是男方哪怕后院美人如云也仍旧可以在外头风流快活。

问题也来了。

男人只有一个，莫说还经常在外风流，哪怕不出去风流只在自家后院玩，一个男人也不够后院女人分的。

男人有生理/需求，女人也同样有，既然男人不够分，女人要如何解决需求？

磨镜之风应运而生。

贵族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一两个同性/情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基数上去了，自然也有为了同性/情人不想结婚，想与磨镜情人厮守终生的。

同意借钱给如今烂泥潭一般大概率有借无还的长葛，还随她借。

何等深情。

臣子中有一两个甚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太感人了。

这般情深的痴情人他们怎么就没遇到，给十个都嫌多啊，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用心的珍惜，哪会像嗣君一般冷淡。

亦或是嗣君驯化有道？

听说嗣君曾是辛侯的先生。

能将一国之君驯化至此，嗣君太牛了，不知道愿不愿意指点他们一二。

青婧:“....”孤好想杀人。

葛天侯:“....”辛侯不是图吾儿的身子，她是图孤的国。

只要想到自己前不久签的东西葛天侯便难以抑制抑郁的心。

是的，辛侯很大方，不论长葛重建需要多少物资，她全都买单，不用还。

只要葛天侯同意一份退位诏书。

那是葛天侯这辈子，大抵是人族帝国有史以来最奇葩的诏书，一位对诸侯们恶意满满的诏书，而这份恶意的源头还不是草拟诏书的辛侯，而是早已化为尘埃的青帝。

葛天侯活了近八十年从未想到有人能这么算计子孙，提前几千年便为子孙掘好了墓。

人族在炎帝时便已有分封制的雏形，但终究只是雏形，炎帝将一块地方给某某管理，干得好那就继续干，干不好那就收拾掉，让当地人自己投票选一个，或是炎帝指定一个，大部分时候炎帝为了省事都是让当地人自己选一个。

如此算不得真正的分封。

在那个蛮荒

的时代，当地人选管理者可不会看谁血统高贵，而是看谁更有能耐。不选有能耐的，搞不好哪天自己生存的聚落就覆灭了。

真正将分封变成制度正规化的是青帝，因某某有功，因而将某地交给某某及其子孙管理。

由此拉开了分封制的序幕，也让大量的人族贵族带着自己的子嗣、亲近的家人与臣妾向四面八方迁徙，虽然青帝给的土地全是没有人烟的荒地，但只要开发出来了就是自己家族世袭的财产，吸引力太大，但凡是有野心的人都没法拒绝。

当九姓的成员天南海北再不相聚，有了自己的家，九姓集团便消失了。

通过这种手段，青帝兵不血刃的解决了古老的九姓集团，同时还解决了人族人口太过集中，大片疆域因为人太少甚至根本没有人根本无法做到实质控制的问题。

分封制当然也做不到让青帝实质控制所有地盘，但至少保证了每一寸土地的控制者都是人族。

因此青帝分封天下一直为王侯贵族们所称颂，当做自己分封/建国的法理源头。

百代称颂，没有人思考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诸侯们分封给子孙和功臣土地都是某某血统高贵，德行出众，某某有功，授某地。

唯有人王的分封诏书一直都是将某地交给某某及其子孙管理。

人王们自己估计也没想过，青帝制定了不同功能的诏书的格式，因为用得方便，继任者们也就继续用了，习惯成了传统，传统最终成了祖制。

交给你和你的子孙管理，不是真的授给你当私产的，管理不好是要收回的。

察觉到退位诏书的法理依据后葛天侯第一反应便是询问青婧，青帝当年干掉王畿周遭的诸侯，将方国并入王畿的事迹在《大荒纪年》中是怎么记载的。

青婧用非常通俗的语言为老父亲翻译:孤王将某地给你们管理是相信你们能够管理好，既然你们干不好，那就别干了。

葛天侯不知道开启了分封时代的青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边拉开分封大幕一边为分封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子孙掘墓的，毫无疑问，这是

一场豪赌。

若后人坚持武力征服，建立起血缘世袭的王朝，她开启的分封制必将毁灭帝国。

若后人对血缘世袭王朝没兴趣，那么她留下的东西将成为那人手中的神器，脖颈上的绳套。

她赌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查了不少远古时代的资料，发现，远古时代不仅民主，含金量也比现在某灯塔高，老百姓绝对是认认真真选头领。

在那个人是野兽食物，还有水患之苦的蛮荒时代，选错了首领是要赔上所有人的命的。

以及青帝，因为她是第一个制度化分封天下的，所以她被王侯们当成分封的法理源头，就没人想过，她会在分封的时候挖坑:分封世袭，国即私产从源头上就不合法。

然后是路况问题，辛国所有人都要服三年徭役，徭役期间，农忙的时候服役者需要耕作没有分给氓隶的土地，农闲时则是修路修桥修水利。可以说，几乎每个辛人都擅长这些基础设施。

国府紧急雇佣了五千名青壮与车队同行。

因为葛天国的情况太着急，辛国的正规军大部分在条邑那边，少部分在孟水封锁边境，一时半会都腾不出手。

但支援葛天国的物资太多了，没有足够的人手押送也不安全。

辛国的支援到来时青婧正在杀人, 葛天侯要利用刺杀钓鱼，她没阻止，但把柄终于到手了，自然也该处理后患了。

辛筝最终想了个办法。

辛国的规定是在军队中呆了几年没混成军官就得退伍回家。

虽然退伍了，但曾经接受的军事教育底子还在，辛筝通过征召退伍军卒的方式紧急凑了两千人马。

葛天侯虽是第二重的武者, 也一直都有锻炼, 但再勤加锻炼也改变不了他快奔八十的年龄，习武发掘身体潜力的优势也无法再延缓皱纹爬上脸, 雪染青丝。

辛筝那种债多了不愁, 虱子多了不咬的日子不适合葛天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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