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还谈不上奇葩，实际上杜若也不算奇葩，至少辛筝觉得她不算。

杜若唯二的劣迹也不过是重用血亲, 以及偷偷解剖尸体，前者是天然的盟友，处在杜若的位置上用血亲很正常，她前面几任都是这么干的，最多就是她倒霉了点，摊上的血亲不靠谱；后者的话，史书里有记载杜若的医术挺好的。

这位巫女出名的事迹比较多。

第一件，创造了步步生莲这一大范围杀伤术法，让世人见识到了强大灵力支撑的术法能够爆发出怎样惊人的杀伤力。

就是历史上那个被生父生母投毒，然后父母兄弟姐妹一并下了镬鼎的巫女。

而神灵公正无私, 不会偏袒任何人。

不过这招属于大范围无差别杀伤的大招，敌我不分, 除了巫女, 所有生灵，不论是人族还是非人族，无论是智慧生物还是非智慧生物, 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只要是血肉之躯都会化为莲华的养分。

被誉为暴力美学的完美诠释。

第八任还是巫女，名曰九皋。

怀璧告诉人们, 供奉神灵重在心诚, 一束鲜花一盏清水便足矣，但并未涉及多少亡者的部分, 杜若替她补上了。

神灵会一视同仁的爱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能转生，最多就是具体转生时间有待商榷, 要根据你生前的功过来判断你要不要受罚, 受完了罚再轮回。

这位严格意义上不算奇葩，她是毛骨悚然。

拿神力做各种实验，比如其中一个非常有名的，给一个自然寿命快结束的人不断注入神力延续生命能不能一直活下去。

答案为:可以，但该死的还是会死，实验品会清醒的看着自己如何腐烂。

第二件, 将超度亡灵、长明灯等乱七八糟的与死人有关的事物给定了个标准。

她理直气壮的，非常大声的说不。

巫与觋们一向对帝国予取予求的，不论性格如何，都有着高尚的情操，因而从未有人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不。

场面一度十分难堪。

谈大义，谈情怀，谈感情，甚至许之以利，九皋统统表示人死如灯灭，大义情怀利益对于死人没有任何意义，珍爱生命，从拒绝牺牲做起。

安澜:“可历史上她不是牺牲了吗？官序的教材也还教过呢，对她很是夸赞。”

辛筝道:“谈到最后她要一直不改口的话就要跟她同归于尽了，不过九皋就是九皋，哪怕答应牺牲，她也玩出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花样。”

安澜无言。“死亡名单？”

“是啊。”辛筝哈哈笑道。“她写了一张非常长的名单，只要上面所有的人都给她陪葬，她便愿意为人族牺牲生命。”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为了族群的延续，巫女都能成为牺牲品，又有谁是不能牺牲的？

哪怕那份名单上基本都是出身显赫的权贵，但再贵还能贵得过巫女？

安澜道:“巫女享受人族最好的资源培养，身居高位，为人族牺牲不是应当的吗？”

辛筝道:“但怕死也是人的天性啊，而且，九皋也没有对不起人族。”

安澜思考了一会儿，能够让辛筝这么说，里头显然还有别的隐情，而九皋牺牲的历史中能够有隐情的....“那份名单有什么问题？”

辛筝捏了捏崽崽的脸蛋，将烤羊肉奖励给崽崽。“猜对了，奖励你。问你个事，你觉得豚一样的队友和神一样的敌人哪个更可怕？”

安澜想了想，回答:“大概前者。”

神一样的敌人，哪怕打输了也心服口服，但豚一样的队友....被敌人干翻前大概率先被队友气死。

“那份名单上都是豚队

友？”安澜问。

“也不全是，只有七成，剩下三成是参与逼她牺牲，但能力又不够出类拔萃到无人能替代的。”辛筝道。“那些参与逼她的，但才能太过出众无法找到替代者的，并未出现在名单上。”

安澜问:“先生觉得她做得对吗？”

“对啊。”辛筝理所当然道。“只要最后的结果对人族是好的，过程如何，她心里是如何想的，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你要别人去牺牲，总得满足别人的临终遗愿吧，九皋对什么都没兴趣就想带几个人一起走，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

“但是，九皋死后，巫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宗主，哪怕后来又有了宗主，君臣关系也格外恶劣。”安澜道。“而那个时候并未礼崩乐坏。”

辛筝道:“很正常，没人愿意自己的生杀予夺不受自己控制。那份死亡名单让巫宗所有人都深刻体会到了巫女对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力，臣子为了保护自己会努力架空君王让君王成为花瓶，君王为了自保会不断加强对臣子的控制，掌控臣子的生杀予夺。博弈只有零和无数次，九皋开始了第一次，于是有了之后的无数次。”

安澜问:“你仍旧觉得她做得是对的。”

辛筝揉了揉安澜的头毛。“崽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真正对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便是从一堆错误的选择里选出损失最小的那一个。”

九皋干得对吗？

你要看她为人族为巫宗埋下的隐患，堪称祸延千年，那真是错得不能再错了。

可在那个时候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辛筝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是没有，九皋做的选择就是那个时候能够做到的最优解。

安澜无言。“做一个君王真难。”

“是很难。”辛筝道。“但你比我们幸运，你有更长的时间去学习，有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君王们供你学习。”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明君人杰一茬茬的出，虽然大概率也会一茬茬的死，但每一个都是很好的参考学习对像。

安澜嗯的点头。

真乖。

辛筝忍不住又亲了安澜的脑门一口。“我们继续讲。”

九皋死后没多久百年血殇也

结束了，人族利用羽族王朝的内部矛盾同羽族谈和。

之后的百年里巫宗无巫和觋，九皋给所有人留下的阴影有点严重，巫宗一度打算不再设巫觋，奈何计划丰满，现实总骨感。

神力在巫觋间传递便如同水往低处流，但非巫觋间，需要用到大量的活祭。

活祭还是其次，用奴隶就解决了，问题出在神力的载体身上。

虽然权贵很垂涎神力，但巫觋们可以通过神力获得更长的寿命与更强健的身体素质，普通人却不行，普通人只会死得要多快有多快。

根据九皋的研究和推测，神力进入巫觋体内后会改造巫觋的身体，从而让巫觋拥有更长的寿命与身体素质，但仍旧无法承载神力，因而巫觋们每一次使用神力都会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寿命越来越短。

那么问题就来了。

巫觋使用神力代价尚且如此沉重，普通人的身体呢？

神力可不会改造普通人的身体，因而普通人完全是以纯粹的凡人之躯做为神力的容器，承载本身就时时刻刻都在燃烧寿命，遑论使用。

权贵才不会找死，但问题来了，权贵不肯当容器，随便找个人当容器，如何保证这个容器不用神力搞事？

上位者们觉得自己能够控制，然后....燮父之乱，巫宗元气大伤。

燮父之乱后巫宗着急忙慌的开始满世界寻找巫觋人选。

燮父之乱给所有人上了一堂课，也让所有人意识到了巫觋们的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生死看淡，理性面对死亡。”辛筝道。“同样是自尽，普通人一般是不愿面对现实为了逃避而去死，说白了就是冲动，而巫觋们若自尽必定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这种心态让他们面对名为神灵化身实为祭品的人生能够保持平稳的心态，普通人虽然也有能做到的，但能够做到的那些大多是阅尽千帆看透世事的智者，可神力对寿命的损害太严重了，普通人成为容器短则一两载，多则三五载便会死去。而为了延续容器的使用时间，用的载体都是少年人，甚至孩童，让心智不成熟的人日夜直视死亡，若没有崩溃，必定成圣，可惜，在日夜直视死亡中迅速蜕变心智成熟，太难了

，大部分普通人都做不到。不能成圣，自然精神崩溃成疯子。”

“巫觋们为何每一个都能做到？”安澜好奇的问。

辛筝也茫然。“我不知道，说不定，就和巫宗宣传的，他们真的是行走于人间的神灵。”

若非神灵，怎能每一个都理性面对死亡？

道德节操？

谁规定神灵必须对人族友善？全心全意的付出？父母都做不到的事何况神灵。

安澜只能道:“那之后呢？”

“之后就是我方才说的，博弈只有零与无数次。”辛筝道。“虽然重新设了巫觋，但臣子致力于架空君王，君王致力于加强对臣子的控制，内耗非常严重，最终导致了双巫子之乱。”

第九任巫女名曰姮，很小的时候就被找到，成为巫女，虽然巫宗很努力的给她洗脑，让她乖乖当一个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管的镇宅吉祥物，奈何姮不吃这套。

经过血腥残酷的权力角斗后姮笑到了最后大权在握。

所以这一代没出问题，出问题的是下一代，确切说是下下一代。

大抵是姮太强势了，将臣子给控制得太厉害，导致她的继承人在她的羽翼下过得太舒服，欠缺现实的毒打，成长得不够。

第十任是男巫，即觋，名曰庆节，庆节没别的爱好，喜好读书，博览群书，知识渊博，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问题是，他并非远离权力不愁吃穿的非嫡长的清闲贵族，他是巫宗的宗主。

好吧，巫觋们不务正业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做到大家的一抓一大把，但最起码得将本职工作干好，不能出篓子。

“庆节做得很差吗？他在位的时候除了晚年的双巫子之乱并非出什么问题。”安澜奇道。“双巫子之乱也并非他所为。”

辛筝道:“怎么说呢，凭心而论他做得挺好的，维持了巫宗的平稳，若无晚年的双巫子之乱，他的履历可以说很完美。但很多的事件并非突然爆发的，爆发之前必定已酝酿发酵了很多年，实在是压不住了才会爆发出来。双巫子之乱亦是如此，表面来看，这只是庆节的两个弟子理念不合后为了继承宗主的位置而争了起来，但最后闹得朝野动荡，血流成河，那就绝非仅仅两个巫子能做

到的。你有没有想过，双巫子年龄相差五六十岁，即便理念不合，年轻的大不了熬死年长，年长的也完全可以先安抚住年轻的，然后在继位后用事实来证明自己。并不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甚至于，他们为何会理念分歧且分歧大到无法共存？”

安澜想了想，想不到。“为何？”

辛筝道:“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一张素绢，最终变成什么样，还得看周围的人如何染。上位者从出生起身边便有无数的人，或好意或不怀好意，虽然好意的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不怀好意的也不一定会带来坏的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为素绢染上颜色。婴孩是通过观察自己周围接触到的人来了解这个世界的，好比很多父母心性卑劣的孩子很难歹竹出好笋的原因，父母是他们接触最多的人，自然也会成为懵懂时的第一模仿对像，这种情况下，除非隔开孩童与父母，减少双方的接触，让别的人去给孩童染色，否则父母是什么样，孩童日后还会是什么样。”

这也是她将官序搞得跟坐牢一样的缘故，先生们跟她抗议那些出身差的孩子在官序里骂人，词汇量还很丰富，而先生们很确定自己没教过学生们这些。

“有人故意将他们养歪了。”安澜瞬懂。

“没那么粗暴。”辛筝道。“庆节不是死人，双巫子也不是白痴，做得太明显他们会起疑的。不怕摆在明面上的诱导，就怕润物无声的影响，太细微了，以至于很难察觉。”

辛筝低头问安澜。“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人心险恶。”安澜一脸你们人族的套路真多。

辛筝嘴角抽了抽:“这代表君王对臣子的控制太差了，臣子试图操控储君的废立来获利，君王居然控制不住局面导致最后事态失控；代表着经历了在姮身上的失败，臣子汲取了教训，进化了，而君王可能退化也可能没退化，但在臣子进化的时候，君王停在原地本身就等于退化。”

安澜:“可是，君王与臣子这么没完没了的博弈，谁还有心思干活？”

辛筝对安澜刮目相看，资质不错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这种君臣博弈的致命隐患——没人

去干活了，而氓隶用自己的血汗来供养上位者脱产的生活显然不是为了欣赏精彩纷呈的权谋大戏。“所以双巫子之乱结束后巫女夏便与臣子们谈和了。”

“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从之后的历史中也不难猜到。”辛筝道。“君王可以成为镇宅的吉祥物，放弃对臣子的控制，但臣子们也不能试图控制君王，同时必须保证巫宗能够健康运转而不出什么要命的问题。”

安澜道:“那要是臣子没有约束，胡作非为怎么办？”

辛筝微笑:“这个问题第十三任巫女觞给出了答案，她几乎血腥清洗了半个玉宫朝堂。你有背信忘义的自由，我有杀你全家的权力。”

虽然有一定的隐患，但因为巫女兜底的关系，这种做法无疑是最有利的，至少它保证了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暂时结束了恶性博弈循环。

但也因为大部分时候巫和觋都不用工作，更不用发愁吃穿，有大把的时间挥霍，玉宫的主人们进入了一个奇葩辈出的时代。

帝国广为人知的那些奇葩们大部分都是出自这之后。

有玩极限作死，挑战各种绝境的，比如徒手攀元洲第一高峰断云台。

有喜欢种植植物的，这个不算太奇葩，因为她什么植物都种，包括作物，而作物在她的手里得到了改良，算是功在千秋。

有爱好旅行的，世上最全的元洲舆图便出自她之手。这位似乎连亡者才能踏足的黄泉都去过，因为她的旅行纪念品里有两样特别的东西:黄泉泥，忘川水。

有喜欢裁衣的，制作了很多精美的服饰，是当时的潮流。

有喜欢船只的，甚至为此偷偷潜入羽族学习羽族的造船术，造出了当时最先进的大船，以及至今还无人能超越的巨船。

总而言之，奇葩众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刷b站时看到了一条短视频:为什么墨西哥政府干不过毒枭。

出于好奇，作者君点进去看了。

天堂太远，灯塔太近。

更直白点就是毒枭每年的军费比政府每年的总收入还多，干不过很正常。

作者君:毒枭这么有钱吗?要赚得比政府还多，那得卖多少毒/品？灯塔国禁毒力度得多差才能让毒枭这么赚？

然后——

卧槽，灯塔国大部分地方毒/品合法。

不是全都合法，还有几个州是不合法的，但为什么你一个国家内不同地区法律居然不同？

emmm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秦始皇我爱你，虽然你是个暴君，虽然你不拿人命当人命，虽然你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你一功顶千百过。

使用神力的代价是寿命，不是每个人都有为家国天下为他人舍生忘死的高尚情操。

至少九皋没有。

同样的实验还有很多，跟她一比，灾难君王都显得温情脉脉。

虽然丧心病狂毛骨悚然，但辛筝觉得还是能理解。

第七任是巫女, 名曰杜若。

如果

没有这些践踏人性道德下限的实验，巫女们会一直被视为活生生的长生药，只有用最残酷最血腥的铁证才能让所有人死了从巫女身上获取长生的心。

不过这些实验不是鹤唳最著名的事迹，她最著名的事迹是殉葬名单。

步步生莲, 听起很美, 实际上也的确很美。

莲华自血肉中生长, 血色莲华层层叠叠完全绽放时便是人只余白骨之时，而莲华便扎根于白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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