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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辛筝

  • 作者:都广建木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09-27 16:30:44
  • 字数:13694字

辛筝饮了一口苦艾茶。“好吧, 其实你的隐藏并非毫无破绽可言, 只是这份破绽隐藏在漫长的历史中。”

嘉树:“哦, 我在历史中有何破绽?”

唯二不变的大抵就是辛侯手上那串廉价得不符合身份的羊角手串与愈发清澈纯粹的眸子,前者是违和, 后者更违和。更神奇的是如此违和放在辛筝身上愣是不违和了, 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理所当然。

大概是辛筝的心态太理所当然了。

蒲阪时的长袖善舞与虚伪, 如今的冷冽酷烈, 如火的朱红深衣穿在辛侯身上一点炙热的感觉都没有, 深衣上的象征火的毕方鸟纹更是仿佛披的不是火焰,是霜雪。

嘉树:“....”

“辛侯认识中军将?”嘉树惊奇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是啊, 就在我面前呢, 谁能想到靖族复国军的首领竟然不是靖族?”

辛筝道:“七百载前靖人作乱被镇压,复国军首领与大量叛逆被捕,处以极刑而亡, 新上任的首领矢志复国,以焦饶为名,之后历任首领在成为首领后皆舍弃曾经的名字,以焦饶为名,这是史书的记载,你们自己也是这么对外说的。但我留意到一件事,自那位临危受命的首领上任后,每一代的焦饶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是同类也没几个见过焦饶长什么模样,都是通过下军将来传达命令。”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哪怕是在靖族中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每个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嘉树有信心他们不会背叛自己。如此情况下辛筝还能发现,着实不可思异。

辛筝微笑回答:“我诈你的。”

“你给的理由是防止再出现首领被俘的糟糕情况。”辛筝道。“可我却觉得,这更像

是焦饶的真面目不太方便显于人前。当然,这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很快发现,下军佐嘉树与焦饶是前后脚出现的,你是复国军第一个非靖族的首领。这太不可思议了,复国军三军,在下军将主要工作是向中军将负责的情况下,下军佐几乎是下军的掌控者,靖族为何会这么信任一个异族?”

“也可能是因为我与靖族有很深的缘分,也不一定非得焦饶等于下军佐。”

嘉树沉默须臾,在辛筝对面的茵席上坐了下来。“你如何查出来的?”

他会怎么认知自己的物种?

正常人肯定不会想到两个纯血靖族能生出一只非靖族来,愚昧点以为这是不祥,理智点则与青婧想一块:变异。

靖族寿命四五百载,不可能从七百载前活到现在,但嘉树不是靖族,若他返祖的种族是长生种,那么他的有一定概率比靖族更长。

人族死活都查不出焦饶是谁也能解释了。

你按着靖族的外形去找一个外形和人族差不多的,找得到才有鬼。

“这也只是猜测。”嘉树道。

“所以我今天诈了你一下呀。”辛筝回道。

嘉树噎了下。“辛侯如今确定我是谁了,可要将我推出去斩了?”

辛筝讶道:“我为何要杀你?”

嘉树道:“我是焦饶。”

靖族的复国军首领,杀他的效果不亚于杀盗趾。

“杀人虽然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但解决不了问题。”辛筝颇为感慨的道。“杀了盗趾,奴隶们仍旧会造反,嗯,不仅会造反,还反得更厉害了。”

帝国以最残酷的极

刑公开处死盗趾震慑天下得到了非常良好的反馈:奴隶们造反的频率和烈度翻了一番不止。

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奴隶因为逃跑或是逃跑被活活剥皮抽筋。

虽然马后炮,但通过分析事后的结果不难发现怎么回事。

过去的奴隶们以逃跑为主,反抗的还真不多,没有奴隶觉得自己能够反抗主人,能跑到荒蛮的深山老林里就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于奴隶们而言,盗趾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盗趾对王侯贵族举起屠刀时,他最后怎么个下场,造就怎样的动荡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存在向奴隶们证明了一个道理:奴隶是可以杀死主人的,杀起来也不难,一刀下去,轻轻松松,一颗新鲜的头颅便落了地。

帝国对盗趾的公开处刑根本就是慷慨的为盗趾进行了一场帝国全范围的宣传。

更绝的是盗趾死后蒲阪大疫。

这说明什么?

说明神祇都觉得盗趾不该死,觉得盗趾是个英雄,所以神祇降下大疫惩罚蒲阪。

九方燮非常卖力的就蒲阪的大疫宣传了一波,如今这种说法已经弥漫至整个帝国。

别人不知道,辛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场大疫确实是盗趾带来的,却非神罚。

毫无疑问,盗趾是一位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达到目的就行,手段光明与否,不重要,若看重道德又何必造反?造反本身就是违背了道德的。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包括算计自己死后万人分食。

焦饶数百年来的丰功伟绩充分证明了一件事:他与盗趾是同一类人。

这家伙手里直接间接的人命比之灾难君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暴烈的时候,这家伙曾经制造了一起水患。

游说漓水中游的一个国家修建堤坝,却悄悄收买官吏在堤坝用料上偷工减料,再趁着一场大雨破坏堤坝。

整个计划耗费了二十余年的时间,非常精辟的验证了长生种的耐心,人族可没哪个正常人用二十年时间去做一件能成功很好,失败也无妨的事。

焦饶成功了,数以十万计的人族沦为鱼鳖之食,千万人流离失所。

更糟心的是羽族在那个时候大举入侵。

一系列

糟心事件导致了巫女无光早期的血腥黑历史,公卿贵族架空国君,弑君如杀鸡大规模出现,成为常态,无光功不可没。为了在短时间内聚拢起的资源应对麻烦,无光几乎将国君们明码标价的卖了。

趁着帝国动乱,无暇分心时焦饶有组织有计划的救走了大量的靖奴,靖族复国军也是在那之后空前壮大,从小打小闹变成了帝国的心腹大患。

焦饶一个人对帝国造成的伤害比他之前所有的复国军首领加起来都大。

这么个家伙,且不说杀了他以后靖族会不会反抗得更厉害,便是他有没有什么保证自己死了,杀自己的人一定会更悲剧的后手都令人头疼不已。

嘉树道:“不杀我,那就是想要囚禁我?这可没用,我有安排继任者的,只要我落入人族手中,不论是死是活,都会当我死了。”

辛筝沉默须臾。“你脑子里就没点好的念头?”

嘉树不假思索道:“若是下军佐嘉树倒也罢了,但中军将焦饶....”嘉树笑了笑。“彼之仇寇,吾之英雄。我在靖族眼中有多英雄,在人族眼中便多么的罪恶滔天。便如王侯贵族永远不会原谅盗趾一般,人族也永远不会原谅我。”

辛筝叹道:“为何一定要是人族?你与盗趾皆为奴隶反抗者,何必一定要将自己加上一层靖族的身份?”

嘉树淡然道。“我就是靖族。”

辛筝想叹气。

和嘉树比起来,盗趾与望舒真的一点都不算事了。

盗趾与望舒虽然没有生而为人的自我认知,但这俩也没有对自己的种族认知,不是人族,但也不是别的什么种族,自然没有种族归属感,如同白纸,只要涂抹颜色,让他们对人族产生归属感,问题也就解决了。

嘉树这种却没办法,他有着明确的种族认知与归属感,并且他认知与归属的对象都不是人族。

相当于给一个没有三观的稚童灌输三观和将一个已经有完善三观的成年人的三观从南极掰到北极之间的区别。

话说焦饶古国都亡了超过两千载,靖人的种族自我认知还这么鲜明,该说人族两千余年来对靖人的统治太失败还是焦饶古国的残留太顽固

同样的时间,炎帝都不知道

精神灭绝了多少先民。

虽头痛,但辛筝也不会一直纠结这些已成既定事实的问题。“好吧,那我们谈个交易,你想不想让靖族重归焦饶故土?”

嘉树没接辛筝的话题,低头看着手边的苦艾茶,仿佛那是什么非常珍贵的艺术品般细细欣赏着。

嘉树很有耐心,辛筝也很有,但最后辛筝还是先认输。

跟长生种比耐心并非明智之举,就嘉树的外表与他的实际年龄推测,自己老死了,这家伙可能还这么一副年轻的模样。

这比的哪是耐心,分明是谁的命更长。

“我准备将焦饶古国的一部分故址疆域划出来让靖族迁居过去,再给予一定程度上的自治权力。”辛筝道。

认真的?

嘉树蹙眉。“条件呢?”

辛筝回道:“帮我修一条穿过浮络山脉,能够让大队车马往来的路。”

一条穿过浮络山脉的道路?

嘉树下意识就想拒绝。

帝国疆域辽阔,但蒲阪实际控制的疆域并不大,对于大部分疆域都是有一定影响,而这影响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削弱。

漓水流域无疑是蒲阪影响最大的,其次云水流域,再次是西荒同青扬二州,最后一个,蒲阪的控制惨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西荒还好点,因着与龙伯毗邻的关系,需要帝国的庇护,多少能增加一些影响,但也就一些,若非如此太昊琰也不能自立为王。

青扬二州无疑很糟心,尤其是没有异族困扰的扬州,蒲阪对扬州的控制等于没有控制。

造成这种现实的因素除了地广人稀的问题,更多的还是交通问题。

再能耐的明君也不可能直接控制一块政令光是传递过去,最快也得一年半载的土地。

这条路若是修好,对青扬二州的控制无疑会倍增,至少不可能再出现当地诸侯贵族心情不好就不理会帝都的情况。

拒绝到了嘴边,理智又跟了上来,嘉树陷入了沉思。

人族对辽阔疆域的控制力增加是好事,但浮络山脉的故地重新落入靖族手里若是安排得好,也同样有利可图。

只要自治什么的,辛筝总会有死去的那一日,再繁华的王朝也总有衰败的时候,哪怕再跳出来一个中兴之

君,收拾旧山河也是需要时间的,那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足以让靖族建国?

“倒也不是不能谈,但你能给我什么?”嘉树问。

辛筝一脸理直气壮道:“让靖族堂堂正正的做为人活在这世上还不够丰厚?”

“我没记错的话,将我们变成奴隶的正是你们的祖先。”嘉树一脸你好意思?

若非人族,焦饶古国仍在,靖族仍旧是有家有国的人,何至于沦为亡国之奴?

辛筝非常好意思的道:“祖先和我是两回事,而且当年之事难道不是焦饶古国先勾结羽族对付我们的吗?”

嘉树怒:“你们都扩张到焦饶古国家门口了,不与羽族结盟难道与人族结盟?”

辛筝一句话终结历史恩怨探讨:“然后你们打输了。”

嘉树生生噎住了。

须臾,嘉树平复了心情。“浮络山脉中修一条坦途出来,对人族的价值与意义何等重要,辛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着实过分了。”

“我不是已经给了吗?”辛筝一脸我很放血了的道。“一块一定程度自治的土地,庶人的身份,像普通人族一样参加官考,通过即可成为官吏。”

嘉树反问:“除了自治,你给的难道不是一个国家本就应该给予子民的吗?”好意思拿别人本就该得的来当酬劳?

辛筝不由对嘉树刮目相看。

是本就应该给的。

但这种的国家观念仍旧是孤即国家。

国家为君王贵族的私产,供养王侯贵族是氓隶的义务,王侯贵族则提供庇护,但这种庇护不是对人的庇护,而是如同家畜养殖场对家畜的庇护,养肥了好吃肉。

她对国家的看法是背离于普世主流的,同类不能理解,最终能够理解她思维逻辑的却是一个靖族,荒诞感太强了。

“你也说了,是本该给子民的,但你是人族吗?”辛筝提醒道。“刚刚谁说自己是靖族来着?”

“若辛侯要更加坚决的割开人族与靖族,我会很高兴。”嘉树笑道。

辛筝当然不可能那么干。

要融合就必须敲碎隔阂,如炎帝当年将不同物种打散了混居,再赐姓,每个姓最早的成员都来自于不同物种,却因为同姓而抱团,内部通婚,

源自于炎帝的风姓更是一个纯到不能再纯的混血产物。

不同姓即外人的隔阂因此而诞生,甚至发展到后期血亲通婚严重,但物种隔阂至少是消失了。

至于姓氏带来的隐患青帝也想到了解决法子:同姓不婚。

当同姓不婚成为常态时,人族亦完全成型。

她要是用区别待遇来提醒大家人族与靖族的区别,永远都不要指望同化靖族了。

毫无疑问,这很憋屈。

嘉树不当自己是人族,但帝国想要同化靖族就不能将嘉树这些人当成异族,必须一视同仁。

除非辛筝打算从肉/体上消灭这些异族,否则只能向现实低头。

“你说得对,那是你们应得的权力。”辛筝心平气和的道。“那你想要什么条件呢?”

明明话题拐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了,嘉树却莫名发现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辛侯太危险了。

虽然不高兴,但条件还是要谈的,不仅要谈还要尽量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撕掰了一个时辰几乎打起来,两个人终于达成大方向上的共识,至于更细节的,回头双方组织好专业团队,让专业人士逐条逐字的谈。

谈完了,嘉树饮了一盏苦艾荼汤,忽然对辛筝道:“白帝时曾用异族为官。”

辛筝诧异的看着嘉树。

不仅用异族还用了不少混血,也是白帝为后世贵族诟病的污点之一,却完全没人思考过一个问题:白帝时代混血并非值得诟病的事,那些为官的异族与混血的血脉最终是融入了帝国统治者群体中的。

“白帝时是靖族与混血们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白帝之后,人族开始了对异族与混血激烈打压,最终成为主流。”嘉树道。

辛筝默了须臾,道:“肉饼就那么多,每个人都希望多分一些,而要多分一些,最轻松省事的捷径莫过于减少分肉的人。”

奴隶不能分肉,分肉的人少了一大批。

非纯血人族不能分肉,又少一批竞争者。

庶人不能分肉,又少一批。

减到最后便是孤即国家,王侯贵族是人,其它人都不是人,顺便制造出了望舒与盗趾这样的产物。

嘉树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一时间都忘

了自己原本是想问辛筝你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会如白帝一般人亡政息的。

用了两息的时间思考刺杀辛筝能否成功,思考结果为成功希望渺茫,嘉树放弃了心中骤然升起的杀意。“你既然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又为何如此?”

“减少分肉的人,是捷径,但捷径也意味着后患无穷。”辛筝叹道。

望舒的血统够不够纯正,虽非贵族,却是风姓子孙,炎帝之后,但她心中可曾有半点生而为人族的认知与对人族的归属感?为了报仇同异族勾结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这是偶然吗?

不,这是必然。

帝国超过九成五的人口是氓隶,氓隶除了与贵族有关系的游士阶层,不然都不被视为人的。

庞大的基数上必然诞生精彩绝艳的天才,这是概率问题,人力无法改变,最多就是努力堵死那些天才学习的条件,但现实证明没法摁死,人口基数太大了,没法堵死。

出身决定自己不是人,却又机缘巧合通过学习拥有了很强大的能力,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人会干什么?

辛筝将心比心,代入自己,肯定弄死帝国,让天下大乱,再于废墟之上建立自己想要的秩序。

而代入了自己,辛筝瞬间产生了望舒真是个大善人的感觉,心肠太柔软了。

还有灾难君王,一旦深思,辛筝无语的发现,这位似乎也是必然的产物,只不过青婧是天人,导致破坏力加倍了,演化出了是最坏的后果。

“捷径虽有后患却轻松,即便是后患也不会在你有生之年爆发。”嘉树道。“而开拓新的道路,不仅艰难,更容易人亡政息。”

辛筝反问:“重建焦饶国更难,很多靖族都已经忘了祖先建立的焦饶古国,你何以坚持至今?”

嘉树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嘉树为什么想杀辛筝,因为辛筝是发自内心的准备干掉靖族,并且计划很靠谱。嘉树的目标是复国,重建靖族文明,让靖族建立起如人族帝国一般强大的国家与文明。辛筝的做法虽然能让靖族的后代过得好起来,但代价是靖族消亡,他不乐意。

辛筝,也同样想杀嘉树,因为嘉树听得懂她离经叛道的理念下的唯物逻辑,却又不是人族,不仅不是人族,屁股立场还和自己不在一快。最重要的是,不同于被她教导的安澜,嘉树对人族的攻击性不要太强,而且这种攻击性还不是出于无脑的仇恨,而是出于冰冷理智的利益,对人族的危险非常大。

但杀人也得考虑现实,不是脑子一热就动手的。前者惜命,不想把命搭上,不划算,后者则舍不得嘉树的利用价值,心里就很纠结。

没人规定知己一定要和睦友好,逮着机会就想杀了对方也同样是知己。

她身边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认知。

那么嘉树呢?

辛筝点头。“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很得焦饶的信任,直到我从我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一件事。我的朋友,她父系母系祖上一百代都是纯血人族,但她却非人族,而是一个在三十万载前便灭绝了的物种。”

谁规定返祖只能的独一无二的特例?

嘉树并非头回见辛侯, 但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辛侯你还真每回见到都有变化,或者,该说暴露本性了。

既然能出现一个青婧,没道理不能有第二个。

“若你是返祖,这倒可以解释一切。”辛筝道。“靖族复国的梦想不会寄托于异族,但如果异族祖上翻几十代都是纯血靖族呢?”

青婧很长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人族,以为自己的能力是生命信息突变的产物。

“焦饶。”辛筝道。“你好。”

嘉树呆住,下意识想掉头就跑,但很快想起这是哪, 就辛侯那丰功伟绩, 身边没有军队护卫连觉没法安心睡, 他若能跑出去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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