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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鯈

  • 作者:都广建木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09-27 16:31:10
  • 字数:11160字

虽然不读官序,但他与官序往来频繁,自然看过官序的教材,历史教材上有两页将帝国有史以来所有在位的,合法的不合法的以及被废的人王加以统计,按照时间排列并标注其在位时间,便于学生对历代人王有个了解。而一看那张表便会发现,最近两千年的很多位王有着相同的姓氏。

濁山侯问:“那以后王权传递谁来定?须知禅让制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王,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

鯈点头。“是大部分人, 一个国家占据人口比例最大的从来恰好是底层,因而辛侯的做法便对底层更友善了, 因为它们也是人。”

濁山侯点头。“所以才要推行仁政。”

“因为辛侯的做法对底层更友善?”濁山侯问。

鯈听懂了。“但诸侯选王,选出来的都是几个固定氏族的人, 他们都没解决问题, 帝国越来越乱。”

“什么问题?”

“辛侯死后, 辛国会怎样?”濁山侯道。“辛侯若有个三长两短,辛国必定分崩离析,不论她有无子嗣, 一个生存还是灭亡维系于一人的国家, 它正常吗?”

辛国很强大,但濁山侯不论怎么看都觉得辛国的未来一片灰暗。

濁山侯解释道:“辛侯若只是想当王,问题是不大的, 但她的目的是完全废除分封, 可王无法直接治理整个帝国。且失去了诸侯的制衡, 王权亦将失去约束, 你信不信未来帝国的王位一定会变成世袭?帝国数千载的历史, 唯有扶风氏篡夺王位意图世袭, 别的王呢?都不想吗?不,他们中的少数或许不想,但大部分心中是想, 只是做不到。”

因为老娘就是扶风氏的, 濁山侯知道更多关于当年扶风之乱的隐秘, 很多诸侯都抱着先让扶风之乱顶上去搞掉禅让制的想法。将世袭制给敲定下来, 再再干掉扶风氏取而代之摘取胜利果实, 若非如此扶风氏想篡位在一开始就无法成功, 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跳出个白帝。但另一方面, 白帝的出身能够成为王,何尝不是支持禅让制的人们对世袭的反抗。

鯈只能道:“辛侯既然这么做,想来应该有打算。”

濁山侯道:“我猜她会让所有人族投票,谁的票多谁就是王。”

“那不好吗?”

鯈不解。

鯈想像了下。“你这不就是继续维持如今的模样吗?”

诸侯们正在削弱贵族的权力集权于自己,做到最后差不多就是濁山侯所描述的,但大部分诸侯都不会再希望有一个踩在自己头上的王,肯定还会造反,走到最后要么最大的诸侯取代王,继续前任的事业,被下一任干掉,要么王干掉所有诸侯。

“相对会更稳定一些。”濁山侯道。

鯈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你与辛侯都在做梦。”

濁山侯愣住。

鯈继续道:“还有,国家的生与死系于一人是不正常的,但同样的,所有的仁慈与残忍也系于一人也不正常。”

濁山侯道:“国君若是英明,国家会蒸蒸日上,国君若是不好,朝堂官吏们也不是吃白饭的,肯定不会让国君跑出规则外去。”

“那国君要是个荒唐残暴践踏所有规则于一身的暴君呢?”

“你说的那种暴君比明君更稀奇。”

“再稀奇也是一定会出现的东西,几十年一遇的水患很罕见,但你能因为它几十年一遇就当它不会出现吗?”

“不能,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与辛侯谁的想法更稳。”濁山侯将话题拉了回来。

鯈皱眉,不知要如何反驳濁山侯的问题,毕竟他对辛筝究竟怎么打算未来并不清楚。

濁山侯给鯈夹了一箸菜。“别想这种跟你没关系的问题了,好好吃饭。”

鯈忽道:“诸侯一定会与王打起来,你所描绘的未来走到最终还是会走到辛侯的路上。”

濁山侯道:“那个时候会有新的平衡者产生,而辛侯,后继无人。”

鯈噎住。

更噎的是要面对吃完饭精神奕奕进入君王状态濁山侯的百官与贵族。

解决完了贪污问题,濁山侯扔出了一道惊雷:她要追封濁山隰叔为国君,认生父。

帝国从未有过追封为君的先例。

至于认生父,濁山侯国君之位的法理可不是来自生父,而是来自她法理上的父亲。

鯈不知道濁山侯扔了什么惊雷,但他闻得出濁山侯下朝回来时身上冷肃与血腥味,第一反应是遇刺了,但仔细打量了一边又没有血迹。

濁山国尚木德,衮服是青色的,若有血迹会很明显。

“我没事,只是朝堂上死了一些人。”

鯈不解,不是刚砍了不少人吗?怎么又砍了?

濁山侯解释了下发生了什么,反对的太多了,她就送了唱反调的一顿杖刑,一些年纪大的给活活打死了,满地血肉,血腥味弥漫,这也是为何濁山侯身上没有血迹却有血腥味。

“你不是问为什么吗?”濁山侯问鯈。

“为了公叔?”鯈不太确定的问,若是寻常人家,可能真的就是为了公叔,但濁山侯是国君,那她的动机就很难说了。

“原因之一,另一个是铲除异己。”濁山侯道。“我需要更快的整合国内所有的力量,吃下更多的国家。”以便来日有更多的力量对抗辛国。

鯈无言。

“连生父都利用,觉得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濁山侯问。

鯈纠正道:“你对自己在我这里的形象可能有点误会。”

“什么意思?”

“我就没觉得你是个好人,现在的做法很符合你的身份,至于利用公叔....”鯈想了想,道:“我觉得他九泉之下会很高兴自己还能帮到你,也很高兴你想给他一个名分。铲除异己的借口只要找并非找不到其它的,但你选择了这一个。”

闻言濁山侯身上冷肃的气质淡了许多,露出了笑容。

尽管认生父不合传统,但大权在握,濁山侯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即便有臣子不惜一头撞死在朝会的大殿里死谏都没用,清理掉一波异己后濁山侯成功将隰叔的神主牌送进了太庙里,然后是整合资源灭周围的国家。

不同于那些对小国下手的诸侯,也可能是周遭的小国所剩无几,没什么好下手的,濁山侯下手的对象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大国,点了濁山国的名将两位大将中的王恬领兵三十万出征。

邻居过去的十年里打了十二场仗,最近几年旱灾水患以及雪灾轮着来,民怨沸腾。濁山侯并不觉得这一仗会输,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军出征时濁山侯还亲自去送了送,以激励士气。

送走了王恬大军,濁山侯慢慢的往回走,出来透气的鯈与她同乘一辇,脑袋一直往外瞧。

濁山国的台城很大很好看,但再美的殿宇楼阁看久了也没感觉了,感觉每一座宫殿看起来都一个样,还是外头的街道更有烟火气,各有各的红尘气息。

且走且看,将至台城时鯈莫名有种不安感。

察觉到鯈的异样,濁山侯问:“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鯈拧眉。“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的感觉一直都很敏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能够躲过很多危机也与这种敏锐的感觉有关。

“想多....”濁山侯话音未落便看到一大批甲士从周围涌来,冲向自己。“无....”她早有防备。

嗖!

“小心!”

鯈一把推开濁山侯,自远方台城城楼搞出射来的弩矢也因为濁山侯被推开后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濁山侯大惊,一把扶住被弩矢带得往后倒的鯈。“鯈!”

鯈将濁山侯往外推。“走,一会回来找我,他们的目的不是我,我不会有危险。”

濁山侯看了眼鯈身上的弩矢。

鯈道:“不是要害,你越快带御医回来我越安全。”

“你等我!”濁山侯跳下了没有遮掩的辇,在禁卫们的重重保护下与台城深处涌出的援军汇合。

鯈一边撕扯辇上帷幔一边躲到了辇下避免被误伤,将帷幔按在伤口上给自己止血,不是不想将弩矢给□□,但不知道这回造反的哪位,弩矢上居然有倒刺,硬拔只会扩大伤口,只能先止血等濁山侯带着御医回来救自己。

虽然也有人看到躲在辇下的鯈,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濁山侯的面首,濁山侯若是死了,胜利者可能会让他给濁山侯殉葬全了下位者的忠心,但当下完全没有人有功夫理会他,倒也让他能够安心处理自己的伤势。

流血很快被控制住,身体的知觉却越来越差。

有毒!

这是多想要姮死?

鯈深深无言。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鯈眨了眨眼,不知为何,他感觉眼前的视线有些怪怪的。

人的眼睛是长在脑袋前面的,因而人只能看到前面的视野,但他仿佛看到了立体的视野。

“都出现幻觉了呀,怎么不让我看到姮?看着她的模样走向死亡怎么也开心点。”鯈尝试用真气和点穴的方式将毒素控制在伤口周围减缓蔓延的速度,不一会便完全失去了意识,又好似仍旧清醒着,只是看到的一切都是光怪陆离的。

“这样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谁知道呢,但不这样做肯定会死,既如此,何妨一赌?赌赢了,迎来新生,赌输了,化为乌有。”

“若是赢了,活下去的我们会变成什么呢?那还是我们吗?”

“不是我们,但会是我们的延续。”

“痛痛痛...”

完全恢复意识清醒是被活活疼醒的,鯈惊恐的看着拿着刀子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医者。

床边的濁山侯掰开鯈过于痛苦而攥出了血的手。“忍一忍,很快就好。”

很快就好,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很快就好的到来,御医给他包扎好后整个人立刻跟死鱼一般躺在床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现实比噩梦更可怕?”

濁山侯拿浸过热水又拧干的帕子给鯈擦着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的东西。“弩矢上有倒刺,要取出来必须剖开皮/肉。”

鯈控诉:“她还刮了我的骨头。”

“弩矢上抹了毒,短时间找不到解药,只能如此。”濁山侯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鯈想说非常有事,伤口和骨头现在还在疼,但扭头看到濁山侯无法控制的充满后怕与不安的模样,又将这话给咽了回去,抬起另一只手安抚的轻拍濁山侯握着自己的手。“嗯,没事了。”

你差点就死掉。

濁山侯后怕不已的看着鯈,尽管早有准备,变乱很快被控制,但带着御医赶回来时看到昏迷的鯈时她的心脏几乎停跳。

“没事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濁山侯保证道。

“这回只是意外,也不会有人针对我。”鯈道。“最重要的还是你,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你以后得更加小心,也不要再冒这种险了。”

还能刮骨疗毒说明他的毒还没扩散得太厉害,也侧面说明变乱被平息得很快,濁山侯怕不是在钓鱼。

濁山侯点头。“不会了。”

“还有,下回记得给我用麻沸散。”

“给你用了,但你痛醒了,不对,这不是重点。”濁山侯不悦道:“重点是,不会再有下回。”

“我就说说而已。”

“说点吉利的。”濁山侯道。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不过不知道算不算吉利。”

“什么梦?”

“我梦我,不对,也不止我,是很多很多人,好像也不是人,但应该是智慧生物,我想不起祂们长什么样,感觉好像不是人形,而我是其中一员。”鯈有些晃神的道。“我们好像快死了,但有什么办法有一丝让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只是活下去的我们又好像不再是我们,而是别的什么。”

“不是人形又是智慧生物,虽然没见过,但传说中海外是有这样的存在的,可活下去的是我们又不是我们,这是何意?”濁山侯道。

“好像是永永远远不死,但好像是什么,总之,每个人都不再是自己。”鯈努力描述着自己的感觉。“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渴求长生不老的王侯,也对要永远看着万事万物生死明灭而自己始终活着的不死没兴趣,哪怕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应该是梦到你,居然会梦到劳什子的不死。”

说到最后鯈自己都觉得荒诞。“大概是中毒太深了。”

濁山侯也觉得鯈这梦很荒诞,却也敏锐的留意到鯈描述永远看着万事万物生死明灭而自己始终活着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这个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不经意的睁了睁眼。这种感觉比鯈的梦还要荒诞,濁山侯转瞬便将之扔掉了。“或许是你的求生欲太强,所以梦到死亡会有一线生机,然后就醒来了。”

“可能是这样。”鯈不太确定,梦里哪种濒死的绝望非常的清晰,仿佛深入灵魂,正常做梦不会如此,应该是和受伤的事产生了联动。

“既然还想活就好好养伤。”濁山侯道。“忌口,喝药,最近半个月只能躺着,你脸摆得再苦也没用,这是医嘱。”

为了防止鯈躺不住跑下床牵动伤口,濁山侯上朝的时候会让一大堆人看着鯈,下了朝后连奏章都搬到了鯈的房间里批阅。她在一边批阅奏章,鯈闲得没事在床上看书写游记,因为弩矢射中的是右胸,动右手容易牵动伤口,写字时被迫用左手,但不是天生左撇子,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哪怕濁山侯有时拿一些国际上的情报给他听乐子也无法缓解他的心情。

连躺半个月的结果便是御医宣布可以下床时鯈高兴得蹦了起来,伤口在剧烈动作下被牵动裂开。

御医检查后表示还得继续躺几天。

鯈:“....”让我去死。

“那应该不算分封了吧?封地本质上还是你在治理。”

“诸侯的封地仍旧由诸侯来治理,但贵族不需要了。”

“辛国之前在玉国与穷桑国上的乱子已经证明那不好。”濁山侯道。“我怀疑那段时间辛侯其实根本没中毒昏迷,而是在装昏迷试试可行性,甚至于,真正毒杀穷桑侯的并非穷桑槲而是辛侯,不论怎么看,她都是最大的获益者,其它的人都死了,而一件事中凶手往往是最大的获益者。”

鯈无法反驳,从获益角度来看辛侯的嫌疑的确很大,再加上辛侯的心性,有些答案几乎是一目了然的。“说来,姮你心中未来的帝国该是如何的?”

鯈由衷道:“我还是更喜欢辛国的模样。”

濁山侯回答:“分封与邑郡城并行,贵族与官吏维持平衡。”

“这根本不可能平衡吧。”

“能啊,削掉贵族拥有的税赋、军队、发动战争这些权力就能。”濁山侯解释道。“我准备让贵族变成纯粹的世袭武将,只负责领兵打仗。”

“但仁君的仁政效果还不如辛国如今的做法。”鯈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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