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拿着一份奏章道。“这里有个事，孤不太好拿主意，给你看看。”

辛筝接过奏章看了起来，是宜递的奏章，内容是关于一名孩童的。执行第一道防线任务的军队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一半被接应部队救了回来，还有一半因为深陷重围的关系无法与接应部队牵上手，干脆掉头往西去给敌人制造麻烦。

也因为门开着，王的轮椅一到门口便看到了辛筝今日的发髻, 愣了下, 辛筝对于仪容的要求之低, 不是他腹诽, 着实是真的只要能见人就行。

披头散发是野人的行径, 所以辛筝只要出门都不会披头散发, 但她也没好到哪去，都是一根发带将头发系起再不就是一根簪钗将头发随便绾起就完事了。若非剔头发是犯罪刑罚之一，很难说辛筝会不会为了方便将头发给剪了。

甚至于谈一些非常机密的事时她会尽量在空旷开放的环境里, 周围有没有人偷听一目了然。

涉及军国大事王可以建议而不能拍板做主，还有每日堆积成山的奏章，辛筝也会让书吏分类，最重要的那一类只有辛筝能做主，但剩下的都会根据王的每天的工作效率分他一部分。

一个人特立独行是任性妄为，一群人都如此，那叫正常。

但今天辛筝不仅绾了发髻, 还挺好看的, 而且头上那根发钗，不是之前见过的。

本是必死无疑的，但可能是奇迹，也可能是联军内部心不齐，比起拼命更乐意划水，总之，不少人活着翻过昆吾山脉回到了后方。

王没事是不会来找她的，来找她都是有事。

虽然挟王以令诸侯，但再怎样也是个劳力，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辛筝并未因为王是自己的过渡而让对方当个摆设，该开的会，王一个都没少，该批的奏章，王也同样一个没落下，当然，能参与和有决定权是两回事。

其中一名孩童立了不少功劳，宜觉得应该奖励他，而孩童想要的奖励是成为一名军人。

按辛律，从军是有门槛的:首先，必须已成年；其次，必须服过三年徭役；再次，身家清白，往上数三代没有刑事犯罪记录。

标准的良家子，三个要求差一个都不行。

“怎么了？”辛筝问。

敲定了关于耒的事，辛筝问:“王可还有事？”

就这么点小事没必要亲自跑一趟，不好拿主意让舍人跑一趟便是。

王道:“孤听闻少昊君离来了。”

辛筝嗯了声。

“他进了台城？”

辛筝再嗯。

“外地官员进京，在京有宅邸的，可住自己的宅邸，无宅邸者住驿舍。”王道。“少昊君离这两日留宿何处？”

“我的宫室。”辛筝坦然回答。

王被辛筝的坦然噎了下。“你们这是乱/伦。”

辛筝不以为然。“我至少没睡自己的叔伯姑姨兄弟姐妹子侄。”

礼崩乐坏，好色到睡自己近亲的国君和贵族着实不少，其中高发地带属于兄弟姐妹之间，令人读近代史时时有无语之感。

无语，非三观炸裂。

一两例冲击力很大，不免感觉三观炸裂，但频繁发生的事，不论有多违背道德，不论是否正常人都会麻木到无语，甚至成为理所当然。

当然，人族还没糟糕到那份上，青帝缔造的近亲不婚同姓不婚的传统婚姻观经过数千年的发展，还是很强大的。哪怕频发，世人对此的定义始终未改:有悖伦理。

也不是没有无耻者试图以远古时普遍存在的血缘婚来为自己辩护，甚至引发过辩论，最终结果是前者被按在地上狠揍。

是，远古时代血缘婚是主流，甚至青帝自己都疑似血亲通婚的产物。但也麻烦睁眼看看青帝本纪的记载中提到青帝兄弟姐妹十余人，超过一半是畸形。

这种怎么会有人知道？

生下畸形是为不祥，不都会被处理掉吗？

那过半的兄弟姐妹的确被处理掉，除了青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被扔掉了，又被尾随的青帝给捡了回来，也因为青帝的庇护，他才得以活到成年。但青帝为了庇护这个生而畸形的弟弟一直同父母闹得很僵，身为嫡出的继承人却被迫十几岁时便离开家独自闯荡。

还有巫女婼这个不怕精神病就怕精神病握有权力的千古案例。

最后也是最有力度的，青帝为了宣传新的婚姻观念，曾经统计过那些近亲通婚的后代畸形率有多高，巫即殿现在都还能翻出那份统计表。

同上述比起来，辛筝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过分。

王气乐了。“九十步笑百步你还挺骄傲？”

“就事论事罢了。”辛筝不解的看着王。“只是，我如今只是同君离睡在一起，之前可是同穷桑侯要结婚，王未置一言，如今是怎么了？”

论性质恶劣，道德败坏，她之前差点同穷桑侯成婚了才是最过分的。

王道:“这不一样，你之前同穷桑侯的婚事是为了利益，且你最后放弃婚事，灭了穷桑国，倒也称得上浪子回头。对于浪子回头的强者，世人总是多三分包容。但你如今对沃西，并无需要如此为之的利益需求。”

辛筝开眼界般惊叹:“王，你自己难道就没觉得自己说的话逻辑有多荒诞？为了利益乱/伦是可以理解的，甚至过河拆桥后还能得到谅解，反倒是纯粹为了感情乱/伦却是不行。本质上都是乱/伦，居然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现实如此。”

辛筝被噎住。

现实，这俩字太无敌了。

王继续道:“你既然清楚自己做的事是乱/伦，为何还如此？”

辛筝道:“这个问题，王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王不解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第一个问题，我与雀奴，哪里乱/伦了？”

王不假思索的回答:“同姓通婚是为乱/伦。”思及这俩只是滚上床，并未成婚，因而又补充了一句:“睡到一起也是。”

“那同姓通婚又为何是乱/伦？”辛筝又问。

王没辛筝那被青婧给带进沟里的思维逻辑，至少不会闲得无聊去思考为何同姓通婚是□□这种问题。

同姓通婚是为乱/伦，这是几千年的传统，是天理，至于它怎么出现的，哪个正常人会去思考这种问题？

王卡住了。

辛筝道:“同姓通婚，其生不蕃，是故，同姓不可通婚。更通俗点就是，同姓通婚，容易生出有病的后代，不利于多子多孙，所以不允许。”

回过神的王道:“你既然清楚，不更应该好好做人？”

辛筝笑。“可我没想过要和他生孩子呀，其生不蕃的前提是生。”

王噎了下。“你这是歪理，道德伦理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辛筝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是宰辅，是未来的王，而王位并非血缘世袭，只要我不伤害到谁，谁会闲得没事来管我和谁睡？”

“上位者更应该成为楷模。”

辛筝耸肩。“我可不是圣人，而且，我觉得氓庶们也不在意我是圣人还是败类，他们只在意我能否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

“但伤风败俗，社会风气影响会很恶劣。”王道。“你难道想看到礼崩乐坏血亲相女干成为常态？”

辛筝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难道还不够常态吗？

为了编修和完善辛律，负责立法修法的官吏们成天往外跑搜集材料，三观都碎了。

原以为血亲乱/伦只是王侯贵族之间，但民间也不遑多让，只是不像王侯贵族般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广为传播。而且，王侯贵族们乱归乱，但说实话，直系血亲之间还是非常少见的，至少最近一千年的历史里能找到的案例不超过一掌之数，但民间，父亲女干女儿与儿子的案例可真不少。

什么叫蛮荒？

官吏们搜集上来的材料充分且鲜明的向辛筝描绘了这两个字的含义，青婧当年教她的都只能算小儿科。

不过，辛筝不由沉吟起来，本身就已经够蛮荒了，而她是准备收拾蛮荒的，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私生活对她整治这种蛮荒的确会造成反向影响。

见辛筝不语，以为辛筝松动了，王也稍微退步。“你若实在喜欢他也并非不可，但不要摆到明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什么关系。

辛筝道:“出了五服，诞下有病婴孩的概率与非同姓者是差不多的。”

“什么？”王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辛筝道:“我觉得婚姻律可以改改，出了五服，同姓亦可通婚，如此三代人，我与雀奴的关系便不伤风败俗了。”

王:“....这太荒唐了。”

辛筝不以为然。“历史上出了五服的同姓通婚案例又不少，也没见他们其生不蕃。”

虽然诸侯贵族们会为了政治利益践踏道德伦理与同姓通婚，但人也不是傻的，婚姻的核心是利益与继承人，二者缺一不可。只有前者而无后者，那等于辛辛苦苦一辈子，江山拱手他人。尤其是婚姻还是饱受世俗诟病的同姓通婚，那就更得换来更多的利益，并且这些利益一定能传给自己的后代，否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牺牲？

因而那些选择为利益践踏伦理的诸侯们都恶补了很多知识，比如观察数千年来一直都坚持族内婚的神裔氏族。

确定神裔氏族诞下的后代都很健康，而且族内婚不是近亲通婚，五服之内不婚。

那些选择了同姓通婚的诸侯遂学着神裔氏族，同姓通婚的对像都是与自己出了五服的人。

王道:“但他们也终其一生背负乱/伦的污名。”

“那影响到他们获取利益了？”辛筝问。

王反问:“你与少昊君离是为了利益？”

“那倒不是，至少不是第一目的。”说到这辛筝也反应过来自己找错了理由。“他们的子嗣可有畸形病弱者？”

王无言，这倒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辛筝拊掌道。“婚姻的目的就是为了生下更多的有继承权的健康后代，只要不动摇这一点，那就怎样都可以。”

王被噎得无法言语，颇有脑溢血的趋势，辛筝正想安慰一下，忽的感觉到一阵天摇地转，初始以为自己太压榨脑子了所以不舒服，便如同曾经压力太大太累产生的头疼问题，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若是自身的身体，没道理王也跟着晃悠，屋里的不少东西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地动！

辛筝瞬间反应过来。

同样反应过来的还有台城里的官吏们，因为辛筝往官序教材里添加过地动自救的内容，顺带强迫官吏们也跟着背熟，再加上这几年也不是第一回地动了。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官吏或往外跑或逆流而行来找辛筝与王。

这俩要是一块有个三长两短兖州和沃西就完了，边境的战事也不用打了，躺平任诸侯们瓜分。

辛筝的办公书房里，王的心腹从人也推着轮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王发现辛筝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辛筝正慢悠悠的在收拾文件。

王大怒:“辛筝！”

“大震跑不掉，小震死不了，急什么？”辛筝抱起收拾好的一沓文件，顺便回了一句。

王很想出粗，辛筝也很想慢悠悠，但很快涌入的官吏们没给他俩机会，一群人分成两拨，一拨七手八脚的抬起王就跑，还有一波簇拥着辛筝往外跑，为了不被挤成肉饼，辛筝只能跟上这些与裹挟没什么两样的官吏们的速度。

跑到空地后因为地面还在晃悠的缘故，众人也没急着回去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公务，而是随便找个地方等待地面恢复正常。

值得庆幸的是地面晃悠，也摔了不少东西，但并无建筑倒塌，显然条邑并非震中，。

既然不是震中，那就没必要紧张了，辛筝非常随意的在地上坐了下来，拿出自己之前收拾的公文继续阅览。

“兕子....”

听到君离的声音，辛筝不由扭头望去，只见远处君离正飞奔而来，快得仿佛一阵风，能跑这么快，显然没受伤。

跑到辛筝面前后君离将辛筝拉了起来仔细打量。

“我没事。”辛筝伸手抱了抱君离，安慰道。“我真的没事，你不是出台城了吗？可有被什么东西砸到？”

台城因为本身是修筑在高台之上，虽然很高，但建筑物多为一层，再加上安全等因素，高处并无摆设，台城外却不是。

为了节省土地、空间与材料，城邑内的民宅辛筝都是尽量往高了建，普通两层甚至三层，而氓庶经常会在檐廊下种些什么。

虽然余波连房子都没震塌，但猝不及防被摔下的东西给砸了，就算死不了也会很疼。

“我也没事，地动的时候我刚好回来。”确定辛筝没少一根毛，君离放下了心。

“咳咳....”

坐在轮椅上的王瞧着这俩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收敛点，没见众人都看着你们吗？

听到咳嗽声，辛筝扭头问:“王你喉咙不舒服？可需要唤医者？”

王:“...”我只需要揍你一顿就能不药自愈。

辛筝的目光扫过众人，众人纷纷收回了自己围观的目光，凑热闹的心思也随着地动停止后的工作而被扔掉。

虽然还不清楚震中是哪，甚至可能不在兖州境内，但就怕它在自家境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在自家境内呢？宁可白忙一场也好过需要时什么都没有，而且就这几年的地动频率，哪怕今岁用不上，以后也一定用得上，绝对不会白忙。

只要在兖州境内必定是需要救灾和灾后重建的，而这两样事情需要很多准备，准备得越早，越充足越好。

辛筝很快让所有人高速运转了起来，君离确定辛筝没事，在地方上传来消息确定震中在兖州境内后也主动请缨帮忙，他不是一个人来条邑的。押粮从沃西到兖州来，自然也要有保护粮食安全的人马，调动现成的人马比重新抽调人手更快，而救灾抢的就是时间。

辛筝沉默须臾，批了让君离带着人去灾区救灾的任命。

好不容易开完会，批完公文准备吃顿饭顺便眯一会缓缓精神的辛筝不可思异的看着王。“和谈？为什么？”

王道:“旱灾，地动，还要四线作战，还能撑多久？一旦开始崩盘，兖州与沃西都将大乱。和谈只是暂时的，待缓过这一口气，再战不迟。”

辛筝拒绝:“和谈，拿什么和谈？他们肯定会割走蒲阪、扶风峡、界谷、璧山南中的一个两个甚至全部，门户落入它人之手，兖州与没穿衣服的伎人有何区别？”

王道:“但不和谈，又还能撑多久？旱蝗雨雹地动不是偶然，而是频仍，再四线作战，迟早民怨沸腾。”

辛筝森然道:“只要我还没死那就撑得住，你要和谈，等我死了再说。至于民怨，若有人造反，凡造反者，我会送他们全族去乱葬岗团聚。”顺便减少资源消耗。

解决不了矛盾那就解决矛盾的载体，不论是什么矛盾，人死得多了，自然也就消解了。这很蠢，世间财富千万，但最珍贵的财富便是人，有人才有万千财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而一个青壮劳力要十几二十年才能长成，这期间需要耗费多少资源，还没创造出价值就死了，何其暴殄天物，何其亏本。

然，无力解决矛盾时，解决矛盾载体的法子不论多蠢，只要起到那么一点的效用都是良策。

王不悦:“那只会激发更大的民怨。”

辛筝道:“所以我们得快，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如此才有更多的资源处理天灾，在民怨吞噬掉我之前。”

仿佛看出了王想什么，辛筝道:“别人那里我不管，但我这里不行。但王说得也有道理，有功当赏。”

辛筝思考了一会，道:“奖励他财帛，按军功的一半来给，再给他颁发一份嘉奖的诏书。”

除了往上数三代有没有犯罪记录因为孩童的全村都死光了无从判断，其它的条件，他就没有用一条是达标的，故而宜只能给条邑上书请示。

辛筝问王:“王如何看？”

捻着手串思索间忽听到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 破坏了手串捻动的规律声响，辛筝看向门口, 大门是敞开的, 这是她的习惯，门关着，隔着一扇门别人偷听她和臣子谈话她也难以发现, 不是每个人都有青婧那大老远都能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

“既是有功，自是当赏。”王道。“便遂了他。”

辛筝道:“臣倒觉得不妥，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而且战争是成年人的事，不应该将稚子卷入，我今日为他破例，焉知来日不会出现大量童军？”还不如保险点，从一开始就给堵死。

王怔了下，很想说这年头娃娃兵很稀奇吗？但还是控制住了，活到他这个份上，几起几落，言多必失的道理还是懂的。

御史有弹劾过辛筝, 然后...被辛筝给怼了回去, 老娘忙, 没空, 而且台城里哪个人会有空闲关注她仪容是否精致？能见人就行, 而且出席正式场合她肯定会捯饬得整整齐齐的。

甚至辛筝还举了例子表示自己不算任性妄为, 不信请去瞅瞅旁的官吏, 哪个不是官服里面乱穿甚至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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