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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8 章 第三十七章青蘅

  • 作者:都广建木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11-22 06:56:51
  • 字数:22320字

“那我再问一个。”辛筝道:“第二个问题,有两条船即将失事,一条船上有一百个人,另一条船上有两百个人,而你只来得及接应一艘船,你要怎么做?”

崽崽这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

濁山姮行礼道:“见过王。”

无病见此也跟着拱手作揖。

见有人进来,辛筝将手头上的公文批完,同时让读奏章的人读完一份后不要再读,抬手让人都离开。

崽崽只能道:“我想不到。”

“想问她几个问题。”辛筝笑道。

濁山姮看了眼崽崽,虽然崽崽很聪明,但她也不认为辛筝会问什么正常的问题。“什么问题?”

“那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有欲望,吃不饱时想吃饱,吃饱了以后穿暖,吃饱穿暖后想要权力,得到权力后又想永远拥有权力,遂求长生,如此欲壑难填是好还是不好?若是好,好在哪里,不好又不好在哪里?”

崽崽一脸懵然,思考了好一会,试探的道:“古往今来皆为长子继承家业,因为传统?”

辛筝摇头。“长子继承制与绝对继承制还是有差异的,前者是继承大头,余子分一小部分,后者是长子继承所有,余子一钱都分不到。”

濁山姮与崽崽一脸懵然。

“看你的表情暂时是答不了,没关系,还有第四个问题,先巫女,就是你的前前前前任玉主无光,她是被望舒毒杀的,你觉得她的死如何?”辛筝道。

崽崽道:“我不认识无光。”更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辛筝看着无病笑吟吟道:“第一个问题,我为何颁布嫡长绝对继承制?”

“玉石却是如此,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玉宫深处引了温汤水,不会让你冷到。视觉上看久了,心里觉得冷...”濁山姮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道:“忍忍,待你成年就可以离开玉宫自由活动。”

虽然大部分玉主都不爱出门,没什么好看的,出了门就是野外,难得遇到城邑,城邑中的卫生条件....无一不折磨着玉主敏锐的五感。早期的玉主尤惨,那年头便是和平时期的人口与城邑密度也比战乱后人口少了一半的如今惨淡百倍。

然玉主成年后要出门溜达也不会有谁阻拦,反正遇到事情,谁危险都不会是玉主危险。

刚刚清理了数万人的巫咸心里如何想谁也不知,但态度与礼节上哪怕是犹豫的濁山姮也挑不出错,颇为遗憾。

若能趁机与玉宫闹掰,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将崽崽抱回去,反正辛筝更倾向于让玉主的位置一直空着,让神力的载体只是普通人,虽然这不太现实。

除非社会已经发展到能让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衣食无忧,权贵无法随便剥夺氓隶的生命与财产,不然神力寄生的载体在遭遇不公时会做什么?

普通人身怀利器尚且杀心自起,何况可以在瞬息间干掉一支军队的神力容器,将容器纳入统治体系中,社会有不公,容器要么因为屁股位置视而不见,要么因为良心问题而致力于对现有秩序修修补补进行改良,反正不会想到将旧秩序砸个稀巴烂重建。

第一种最符合统治者的利益,玉主当个摆设就好。可惜是做梦,玉主五感惊人,这导致她们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别人的喜怒哀乐,包括贱民的,天天被这么摧残,要么变态要么做出改善的行动,前者可参考灾难君王,后者可大部分玉主。

第三种是任何在任的统治者最不想看到的,统治者的利益来源于现有的秩序,秩序被砸个稀巴烂即便来日重建,那个秩序中的统治者也不是自己,自己在旧秩序崩溃时便失去了一切。

给予神子权柄,是血统对力量的屈服,也是对神子的束缚。

只是辛筝素来不走寻常路,发现望舒拥有漫长寿命后辛筝便决定让玉主的位置一直空着,虽然望舒已死,但原计划被人破坏,以辛筝的性子不是做不出为了恶心巫宗而让玉主之位空悬的时间增加一代人的事。

可惜巫咸滴水不漏,一百多岁且身居上位数十岁仍能对一个屁事都不懂的稚儿恭恭敬敬的,这份忍功若非天生的,必须夸赞辛筝,着实会调/教人。

将无病迎进了玉宫,巫咸本着彼此熟悉的想法邀请无病一起浏览玉宫,熟悉玉宫各处宫室,边走边聊,不经意提起一事。

“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无病疑惑的看向濁山姮,她什么意思?

濁山姮也疑惑,听着不太像是求无病为谁赐名,便问:“此言何意?”

巫咸怔了下,解释道:“玉主乃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凡人时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要取一个新的能够代表身份的名字。当然,以上都是书面说法,听听就好,别当真。”

祖孙俩讶异的看着笑容和煦的巫咸。

“实际原因是为了保护玉主的亲人,历史上的玉主出身甚为广泛,总会有人想要利用玉主的亲人,或是想要接近玉主,或是想要伤害玉主。能不能伤害到玉主不一定,但玉主的亲人被各方有心人这么折腾却是一定受不了。改个名字,让人不知玉主的过去,自然不会有人打扰玉主的亲人。”

无病听得一脸懵,濁山姮却是听得很佩服,能将为了防止玉主给予亲人权力,同其它人打擂台,削弱各方权力,收拢权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巫咸的口才着实一流。

“名字由谁来取?”濁山姮问。

“古早时是十巫商量着从典籍中为玉主择一名,时移世易,如今的传统是玉主自己取名。”

濁山姮听明白了,在玉主砍了足够多的人头后,十巫的权力终于被削弱,玉主成了巫宗的主人,玉主自己给自己起名也成了传统。

明白了怎么回事,濁山姮对无病道:“她的意思是玉主要有一个好听点的名字,无病这个名字太朴素了,让无病起一个好听点的。”

无病道:“可无病挺好的。”

彭祖在教她写字时教的头两个字就是无病,还告诉过她这个名字的寓意,无病无灾,健健康康。

巫咸道:“太普通了,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无病皱眉,她不想改名。

濁山姮见了,问巫咸:“青婧与望舒不也没改吗?”

“巫女青婧她改了的。”巫咸道。“玉册上她的名字是青婧,而她原本的名字是妊婧与葛天婧。”

葛天是氏,妊是姓。

无病嘀咕道:“就加了个字,算哪门子改名?”

确实很随便,但那不是没人敢跟青婧互怼吗?

也不知青婧怎么做到的,事先收集了所有人的阴私,谁对她的改名挑三拣四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朗诵谁的事迹。

巫咸面不改色道:“一字亦是改,至于巫女望舒,她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便不需要改。”

见无病不解,巫咸解释了下:“她出现在玉都时,旁人问她叫什么,她思考良久,在看到天上明月时言自己名望舒。”

无病道:“听着是个很有趣的人。”

巫咸赞同,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若不那么刚直,懂得转圜,望舒会是一个很好的玉主。

尽管对望舒的认知很有知己之感,但名字还是要改,所幸巫咸也没让无病马上给答复的意思,而是让无病在继位仪式之前好好想想,想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回到起居的宫室,用了一顿比濁山姮为国君时还要丰盛精细的食物,里头甚至有太岁肉,量很足。晚餐之后还有饭后水果与饮品,但饭后这部分东西只让无病用,濁山姮不能用,那些水果与饮品都不是什么寻常之物,玉主吃了滋补,普通人吃了会死。

用了晚餐,并在巫咸的监督下将饭后水果与饮品都吃完,终于送走巫咸,祖孙俩踅摸起叫什么。

无病原是让濁山姮帮自己想,然濁山姮坚定拒绝:“这是你以后要记载在史书中的名字,很重要,需得你自己喜欢,我只能帮你参详,最终要起什么还是得你自己做主。”

史书中记载的玉主都只有一个名字,青婧与望舒是例外,但这俩是特例,前者与葛天国的关系瞒不住,且做为葛天兆曾经钟意的继承人,葛天国的国史上是有记载她名字的;后者更极端,她的所作所为注定在史书留下臭名昭著的一笔,史书总要提一下她为何如此,不免提到她曾经的身份。但其他人还是很正常的,只有一个名字见于史书,既然每个玉主都要改名,曾经的名字显然被遗忘了。

第一个名字注定被遗忘,第二个名字是史书会记载的名字,濁山姮觉得既然第一个名字的结局已经决定,那第二个名字至少要起个可心的。

无病委屈道:“好吧,那你帮我参详参详。”

濁山姮从书架上找出最新版的《说文》,捡了许多好听又寓意好的字给无病挑选,无病挑来挑去都不满意。

折腾了半宿,濁山姮将《说文》扔一边,问无病:“既然你不喜欢这些美好的字,那就选你喜欢的东西,以物为名好了,你喜欢什么东西?”

“那太多了,红烧豚肉、鱼羹、琴....”无病列举了十几个,不是吃的就是玩的。

濁山姮想了想,道:“既然你喜欢乐器,不如以音为名?”

无病犹豫了下,忽问:“江离怎么样?”

“江离?以香草为名,倒也不错。”濁山姮记得江离是只有宁州才有的一种香草,只是——“你为何会想到以它为名?”

“在宁州经常看到这种香草,怎么了?”无病不解的看着若有所思的濁山姮。

濁山姮解释道:“这个名字已经有一任玉主用过了,她或许也是宁州生长的人。”

玉主不仅曾经的名字不见史书,也包括亲眷与祖籍,所有的记载都是从成为巫子玉主时开始,更早之前一片空白。当然,史书不记载不代表后人不能猜。

有一部分玉主后半辈子的事迹过于有特色,令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其原本的出身,比如巫女阿奴,给自己起名时为了恶心所有人故意以奴字为名,成为玉主后只做了一件事:废奴。

只是,这位玉主的努力最终以失败告终,并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幽囚至死的玉主。论结局,也就只有被人族与羽人无意中联手弄得自杀的若愚能与之媲美。

其它玉主没阿奴那么鲜明,但一个人的过去留下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名字、外形、习惯、喜好....这些都会受到生长地域的影响,后来的岁月里再怎么消除,仍会有些许痕迹固执的留存着。

“重名了呀。”无病只能继续想。“那蘅芜如何?”

濁山姮没问为何是蘅芜,这玩意虽非宁州独有的植物,但在宁州长得很好,随处可见。“可蘅芜这个名字听着有种柔弱的感觉。”

无病想了想,道:“那就加个青字,青婧的青,青蘅。”

听着感觉还是很一般,但青婧的青....青和婧都是个普通的字,青婧已经让这个名字永远与柔弱普通无关了。某种意义上,青婧达成了古人的成就。

人族的每个字都有不少释义,但那些释义并非一开始就有的。比如炎字,那原本是个普通的字,只代表了火焰,但因为炎帝,这个字于是有了更多的含义,变得不普通。

人名也一样,很多古先贤的名字都是随便起的,在他们之前,那都是非常随便的字,含义同狗蛋、小二差不多,但在他们之后,那些字不再随便,拥有了美好的寓意,也变成了常用名。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先贤一样优秀,就会为孩子起一个与先贤一样的名。当然,这么干的前提是自己与先贤不是一个氏族的,不然就得避讳,祖孙不能起同样的名字。

只是青婧算先贤吗?

濁山姮忍不住问:“为什么是青婧的青?”

崽崽低头道:“因为他们很害怕青婧。”

濁山姮想了想,问:“你希望群巫害怕你?”

崽崽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群巫开心。”

“为何?”

“阿父阿母的死,和群巫有关系吧?”崽崽道。“以前上历史课时历史先生出于好玩与我们提过王的不同死法,其中康王之女是巫子,因而康王被杀。”

人王也不都是寿终正寝,根据闲来无事的历史爱好者的统计,人族的王,寿终正寝自然死亡的连三成都没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基数上去了什么王的死法自然也五花八门,饶是如此,康王之死的猎奇也能排进前五。

王的非自然死亡率是很高,但因为生了个孩子,甚至那个孩子并没有造反之心而被杀的,只此一位。康王所处的时期,人族还没建立起元洲第四王朝,因而很多王都是死于非命,不是死于战场就是下了战场后死于旧伤复发,再不就是在于战争有关的环节上出了事,反正死因是个至少九个半和战争有关。

在一众死因与战争相关的王中,康王的死因宛若万花丛中那一点绿。

濁山姮看着无病的眼睛道:“与此有关的人都已被夷三族,人死债消,不要让仇恨影响你的心,彭祖与魏兕最希望的便是你一生平安喜乐,旁的都是次要。”

无病点头道:“我明白,但这不妨碍我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让人不痛快不是吗?”

“不妨碍,但没必要。”濁山姮搂着无病道。“若是不出意外,你的未来属于这座宫城,而玉主的寿命是两百岁,两百载的光阴,巫咸可能会是你一生中陪伴你最久的人,应当与她多沟通,你总不想与她吵两百岁吧?”

第四境的人族武者与术士能寿两百岁,但历史上也有普通贵族靠着精心保养活了好几百岁,套用青婧的话来说就是人族的理论寿命实际有数百岁。但理论寿命和实际寿命是两回事,莫说氓隶,便是吃得饱穿得暖贵族也少有活到一百岁的。第四境的武者亦然,真正活到两百岁的,有,只是寥寥无几。

巫咸却不然,做为长生种,能活很久很久,很难说她与无病最后会是谁先老死。

无病想了想,道:“我尽量试试。”保持心平气和。

逛了五天玉宫,确定无病该认识的人都见过了,玉宫的结构布局与道路也都清楚了,巫咸表示陛下该学习了,先生们也差不多到了。

玉主的先生团队非常豪华,足有三四十人,每一位都是某个领域的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其中一半同百家有关。

巫咸觉得百家每家的思想都有其可取之处,但只取一家之言也有问题,遂百家中比较有名的学家每一家都聘了该学说的大家来教导玉主。若一家学说有好几支分支,每支都有大家,巫咸便将每支的大家都请来,让玉主可以同时学习百家之言,充分对比优劣。

每天的课程表满满当当的,一天十二个时辰每天睡四个时辰,习武两个时辰,休息、吃饭与沐浴加起来一个时辰,剩下五个时辰全都在学习。

无病都不需要出门找先生,到点时先生会自己来她的书房教她,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教导无病史学的先生是巫咸本人。

濁山姮瞅完后觉得同时接受百家中的大家教导有一定程度上导致认知混乱,毕竟百家各有各的立场,都吵几百年了,但同时看这些人吵架也不是没好处,不会轻易被某一家学说洗脑。总得还行,遂同意,又陪着无病上了两天课,确定质量很好才完全放心。

又等了两日,等到辞官的奚齐与笙赶来,将无病交托给这对夫妻便放心离开。

濁山姮走后不到半个月无病便开始造反,死死的抱着被褥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就是不起来。

“不要上课不要上课!”

拽了半天都没将崽崽拽出来,想用真气来硬的又怕崽崽用神力反抗影响寿命,笙只得按捺住暴脾气。“为什么不去上课呢?有什么问题你告诉太母好不好,太母帮你想办法。”

“课好多,从早到晚都在上课,真的好烦,课比官序还多,官序好歹还让我午睡玩蹋鞠呢。”无病委屈道,与玉宫一比,官序对崽崽们温柔得仿佛亲生的。

笙想了想崽崽那惊人的课目,自问当年与奚齐对独子的教育抓得很严,但与玉宫一比什么都不是,玉宫这才是真正的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完全是奔着培养全才去的。“这样吧,你觉得累,那我们去掉不重要的课如何?”

被窝里的无病瞬间跳了起来。“好。”

笙翻出长长的课目同无病讨论起来。

“这个礼不要,说话要讲究调子,走路要讲究姿势,还在我身上挂组玉佩,要求走路时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好烦,也没用。”

“好好,这个不要,那音律要不要也去了?你是玉主,未来怎么可能去当乐师的,音律略懂即可....”

“不行不行,音律课留着,上那么久的课,我总得放松一下。”

“好吧,音律保留,香料课去了如何?你对这个又没兴趣,而且这种闲得无聊的讲究也没什么用。”

“还有方言课。”

“这个不行,你以后出门总要与氓庶们打交道,很多氓庶都不会说雅言,你得会说他们的方言。”

“好吧,那地理。”

“那也不行,做为人族的玉主你怎么能不了解人族的山川河流?不过你不用深入学习怎么画舆图,勘测的事并不会让你去做,你只要会看和简单的画就差不多了。”

半道上奚齐见无病久不起床来卧房看怎么回事,发现怎么回事后加入讨论,一家三口讨论了半个时辰,最终商量出了一份新的课目表。正好听说无病逃课的巫咸寻来,笙将课目表递给了巫咸,委婉表达了自己与无病的意思。

巫咸拿着课目表颇为不解。“原来的课目有什么问题吗?”

“太多太杂,而且很多东西也用不上,不然为无病减轻一些负担。”

巫咸更不解:“可以前的玉主皆如此,不曾听闻他们说难说累。”不论让学什么都会认真去学且学得很好,没有半点懈怠。

笙委婉道:“幼崽跌倒时,若周围有大人,会格外娇气,哪怕只是掉了根毛也会委屈得大哭,仿佛腿摔断了一般坐在地上起不来;若周围没有大人,哪怕跌伤流血也会同没事人一般自己爬起来自己处理伤口。”

巫咸回忆了下,发现以前的玉主确实没谁跟无病似的带着家长一起入玉宫,都是孤身一人,而且稚子这种生物,想想自己族里那些熊崽子,在家长面前好像都挺娇气。

最重要的是,巫咸不太确定的想起一个问题,那些学习时非常乖顺的玉主们长大后大多有些凶残,玉宫抚养她们长大,但她们在需要时杀人杀得有丁点犹豫都算她们输,多年相识相伴的感情仿佛不曾存在。

巫咸细细瞅了一遍课目表,最重要的课目都还在,遂道:“既然吃不消,便用这张吧。”

无病闻言顿时忍不住欢呼。

经此一事无病与巫咸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上了一段史学课后无病犹豫了会,最终还是问巫咸:“巫咸,你知道巫女无光是如何死的吗?”

巫咸道:“病逝的,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旧伤导致的病逝,她曾在青州战场上受到重伤,旧伤一直没好。”

无病道:“可我听说她是被巫女望舒毒杀的。”

巫咸愣了下。“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

无病坦诚道:“王说的。”

巫咸噎住,好一会才道:“她怎会与你说这种话?”

“哦,她问了我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觉得巫女无光的死如何。”无病道。

巫咸不由拧眉深思,辛筝问这种问题是什么意思?且相识这么多年,巫咸可以确定辛筝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难不成无光真的是被毒杀的?

不可能,就这些玉主的五感,有人投毒,哪怕投毒的人是她们不防备的人,过于强大的五感也会让她们有所察觉。

若真是如此,望舒为何如此?

不论如何无光都抚养教育她,视如亲生骨肉。

怎么下得去手?

无病看着思考的巫咸,不由问:“你想到了什么?”

巫咸道:“我想不通巫女望舒那么做的理由。”

“这样啊,那算了。”无病在脑子里戳了戳元。“你知不知道什么?”

“说来话长。”

“无妨,待今天的课结束咱俩被窝里聊。”

无病行动力惊人,晚上装睡打发走了笙便戳元。

“好了,这事得从羽人第二次南下攻打青州说起....”元用一种掰开了揉碎了的方式为无病介绍了一番赫胥国那场过于倒霉的战争,碰上一代战神经桓,经桓的背后又是一个不会扯他后腿,信任他甚于信任亲儿子的羽王,那场战争赫胥国输得不冤。可惜真正决定一场战争,一个国家最终走向的从来都不是正面战场,正面战场只是最终的呈现方式。

“你的意思是青州的诸侯们故意拖延援军?为何?他们希望赫胥沦陷吗?那样的话,位于赫胥南方的他们不会倒霉吗?”

“他们自然不至于希望赫胥沦陷,但他们也不希望赫胥损失太少。”

“为何?”

“赫胥国彼时已是青州一霸,最后一任赫胥侯在位时灭国三十有九,最后一段时间因为前期战争太频繁,青壮氓庶损失甚多,故而停下战争休养生息,才缓过来就正好赶上经桓南下。比起异族的经桓,邻居们更担心同族的赫胥国,经桓是异族,再能打也没法直接统治人族,但赫胥与邻居皆为人族,胜者接收败者的人口难度要低很多。因而他们不希望赫胥沦陷,又希望赫胥元气大伤,故而拖延援军抵达的时间。”

无病无语:“结果没算到赫胥国粮食食尽,开城投降了?”

“不,他们算到了,只是没算到后半截。”元道。“粮食食尽并非不能继续守。”

“粮食都吃完了,要如何继续守?”

元答:“人脯也是食物,别不拿人脯不当军粮。”

“吃人?”

“对啊,这么惊讶做什么?吃人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没见过。”

“那是你生得好,生在了现在,这种事以前很常见的,寻常时一些恶少年与无赖尚且在嘴馋时都会摸了别人家的幼崽打牙祭,何况战争时。”

无病噎住,好一会才勉强消化掉元的回答。“就算如此,守城也要人,人都吃了,谁来守城?”

“守城的都是青壮,一座城的人口可不止青壮,老人、幼崽、无力再战的伤员皆是只会消耗粮食的无用之人。”

“....望舒那时几岁?”

“具体几岁不太清楚,应是垂髫之年。”

人族女童三到七岁,男童三到八岁是为垂髫,哪怕望舒彼时是最大的七岁,也是只会消耗粮食的无用之人。

差点被煮成肉羹,谁能不记一辈子?无病觉得仿佛理解了望舒。“但赫胥国并未食人而守。”

“那是因为经桓杀人诛心。”元道。“他告诉城中,只要投降就有粮食出,并且真的搬出了许多的粮食。若投降是死路一条,哪怕易子而食析骨而炊残忍,城中之民也会化悲痛为仇恨,贵贱同心守城,但投降不会死,贵贱便不同心了。正好赫胥侯想以人为军粮的消息被提前泄露,城中人心惶惶,赫胥侯若一意孤行以人为军粮,以死守城,城中之民会先将他全家扔镬鼎里烹了再开城投降,赫胥侯不得不降。而随着他的投降,阴谋家们所有的盘算都失控了,现实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无病大为惊奇。“以人为军粮还不是最坏?”

“当然不是,以人为军粮,老人、幼儿、伤员、病人这些弱者皆亡,却会有一部分青壮强者存活,而非后来的不论老幼青壮皆亡。”

“我觉得那才是最坏的方向吧,食父母儿女的肉而活,谁能不疯?”

“大部分人不会,那年头易子而食又不是稀罕事,这种事要能令人发疯,这世上也没几个正常人了。”

无病无言以对。“你继续说吧,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就是赫胥侯在王师打回时反水卖了羽人的布防令羽人大败,同时以死谢罪,希望以此减轻赫胥国的罪责。若无意外,他的盘算还是很靠谱的,将功折罪加他这个当事人以死谢罪,他的子孙再打一下感情牌,言当初投降实为国人裹挟,迫不得已。他的子孙多半会得到特赦,纵使赫胥国会从侯国降为子国甚至附庸君,但赫胥国总归还会在,只要国还在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出现了意外。”

“那支王师的半数军队与大部分粮草来自青州南部诸国,赫胥国的邻居们。”

***

经过足足一年的筹备,新任玉主的继位仪式终于完备。

不同于以往玉主继任时万国来朝,因为元洲的方国不是被辛筝除国就是被赶去了炎洲,真要等炎洲的诸侯来参加继位仪式,那得等三五载,太久了,最终结果便是比起青婧与大吕继位时,大殿内参与者少了一半,还剩下这一半都是巫宗各地的大巫。比前两次好点的大抵是前两次人王都因故没能来参加,这一次辛筝亲自带着公卿百官来捧场。

也因为辛筝要来捧场,仪式比原计划推迟了两个月,她走到一半时冀州牧造篾岁无疾而终,是老死也是喜丧,造篾岁也是最早跟随辛筝的老臣,人死了,又离得不是很远,遂前往吊唁,还写了一篇辞藻一般但很有感情的悼文。虽然去吊唁老臣了,但辛筝也不想错过继位仪式,便让玉宫推迟两个月,两全其美。

来自元洲各地的大巫目瞪口呆的看着在玉主戴玉冠时辛筝走上前拿起漆盘里的玉冠,然后对着年幼的玉主说了一番勉励鼓舞的话语,听得出这是一篇用心准备的话语。只一个问题,这番话只适合在君王册封臣子、长者为少者冠礼的场合。

朗诵完了臣子准备的勉励词,辛筝将玉冠戴在新任玉主青蘅的头上,玉冠戴好后再插上长簪固定。

流程不是这样的。

超过七成的巫在心中疯狂呐喊。

玉主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玉冠做为权柄的象征之一,佩戴玉冠相当于加冕,要么由前任玉主为新任玉主戴上,要么玉主自己戴上,没有让其它人,尤其是君王为其戴上的先例。

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巫女云桑的冠冕是炎帝为其戴上的,但炎帝集王权与神权于一身,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王。

这于礼不合。

不少人皆对巫咸投去愤怒指责的眼神,巫咸理直气壮的回瞪:老娘也不想,你们比我勇敢,倒是站出来对辛筝说不,看辛筝会不会杀你们三族。

有了佩戴玉冠的铺垫,辛筝再将本该玉主自己拿起来的玉主令与玉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交给青蘅,授命青蘅为新任玉主,群巫一点都不惊讶。

继位仪式于一片死寂中的落幕。

***

“他们的表情可真精彩。”

露台上,新任的玉主手舞足蹈的对辛筝与濁山姮道。

辛筝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道:“心脏承受能力真是不错,一个倒下的都没有,亏我还提前安排了医者随时待命。”

青蘅赞同。“好可惜。”

濁山姮对着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无奈道:“前任玉主是一只狗,再前任是灾难君王,心脏承受能力不好的早在那时就没了。”

同前两个,尤其是灾难君王一比,辛筝也没那么过分了,只是神权君授罢了,后患都是以后的事,也不一定会死,灾难君王杀人却都是当下,且一定会死。

辛筝道:“我还是太仁慈了。”

濁山姮噎住,我似乎不认识仁慈这两个字了。

将最后一口果肉咽下,辛筝问青蘅:“四个问题的答案想得如何了?”

“第一个和第二个我还没想好,我能不能先答第三个和第四个?”

“可以啊。”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不好,欲壑难填,人总有一日会被欲/望所吞噬,变成怪物。”

“恭喜你,答错了,以后再接再厉继续思考,第四个的答案呢?”

讶异于答错了,青蘅有一瞬的错愕,却很快回神:“我觉得巫女无光有点可怜,赫胥屠国之事是多方因素混杂的结果,她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底下人瞒了她与王,她甚至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正常人谁能想到辛苦抚养长大的弟子会对自己下毒?

“又错。”辛筝道。“对了,你既然说到王,我提示你一件事,王有一子一女一孙,一个被活烹了,一个被做成肉脯送给王进了王的肚子,最后一个也是被烹了,但比第一个最幸运,是在被杀后扔进镬鼎里烹熟,不幸的是烹成的肉汤王也喝上了,我也差点喝了,而做这些事的人是望舒。”

青蘅震惊的看着辛筝。

辛筝揉了揉青蘅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不要只从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也不要将无光想得太笨,那可是礼崩乐坏的乱世里让人族得到了短暂和平的玉主。还有最重要的,这件事中有两个人物。”

“感觉好冷。”无病忍不住道。

玉石有美玉之称,美这个字眼不是随便用的,既然用了这个字,说明大部分人都认为玉石是美好的东西。无病以前也这么觉得,玉石雕琢的玉器都很美丽,但再好看,玉石本质上仍是冰冷的,把玩的玉器还好,量不大,如今一整片玉石宫阙,无病只觉凉飕飕的。

辛筝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用立刻回答我,这四个问题你有二十载的时间去思考,若二十载你始终猜不到,我会告诉你答案。”

***

无病紧紧抓着濁山姮的手亦步亦趋跟着濁山姮步入书房,进门便看到正左右手皆执着一支笔在批公文,同时身边还有人在读另外一份公文的辛筝,哪怕早就听说过也还是忍不住惊叹。

巍峨玉宫,宫阙万层。

再次回到玉宫,濁山姮颇为感慨,这片大地上最华美的宫室莫过于玉宫,其次便是曾经的薪火台。薪火台之宏伟壮观在于数十代人王的营建,玉宫则是奢侈的用料堆砌,整个宫室修建在一座玉矿中。

掏空了山形的玉矿山腹,掏出的玉料也没浪费,在山体表面依山营建地表宫室时便是用的这些玉料。也因着就地取材,整座宫室的成本和中等国家的台城差不多。

辛筝道:“不必如此,你是玉主,法理上你无需向我行礼。”

无病无措的看向濁山姮,濁山姮拉着无病坐了下来。“你寻她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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