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洲道：“继续说说你的兄弟姐妹们,还有谁没下场闹腾？我倒要看看我的亲生儿女有几个盼着我早点死。”

朔道：“我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要不是风洲死活不立储君，放纵...准确说是鼓励与怂恿诸子相争，二十几个孩子也不至于争得跟斗鸡眼似的，争了这么多年，除了被断绝父女关系失去继承权的第十一女与从出生起就没掺和权力的朔，每个孩子的处境都很为难：除非自己继位，不然谁继位自己都不可能有好结果。

风洲不由嘀咕了句不孝女，继续喝药。

朔一边给风洲喂药一边为风洲介绍青都的局势。

朔伸手将风洲的脑袋扳了回来。“良药苦口。”

朔微微蹙眉,为风洲读奏章和代笔还行,但代为批阅奏章....等于真正的搅如权力中。“也行,你安心静养。”

风洲怒：“我是你老子，不是你儿子。”

朔一点诚意都没有的点头。“嗯嗯，父你好。”

风洲呵呵。“你不用替他们说好话，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朔皱眉。“病了就应该静养，你还这么劳神，我看你一直好不了就是自己作的,不读。桓叔不是回来了吗？让他批。”

风洲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读,你批，一般的事情你看着处理，重要的军政大事必须桓点头。”

朔抓心挠肝的想了想，安慰道：“也不都搅了进去，二....二十三还是二十二，应该是二十三，二十三弟仲辛就很安分，安守岗位，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本分得是诸子中的清流。

风洲思考了须臾终于在脑子里对上朔说的儿子对应的印象，儿女太多了，莫说天天见，隔三差五都见一回的频率都没有，要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功绩，除了是儿女，还有臣子的身份，风洲还真不一定记得自己有几个孩子。

仲辛是诸子中年纪倒数第二的子嗣，功绩还不能与前头年长的兄姐们比，风洲的印象也就不深，但仲辛很聪慧，每回考校虽然话不多，但都很能抓重点，还是给风洲留下了一个相对清晰的印象，不然还得询问朔才能想起是哪个孩子。

风洲噎住，最终大度道：“算了,不跟你计较,给我读奏章。”

朔面不改色道：“论迹不论心。”

风洲咬着蜜饯无法反驳。

父女俩正闲聊着便听外头传来喊声。

“西南军报，壶原失守！”

正叼着蜜饯化解嘴里苦味的风洲气急之下差点背过气去，朔赶紧伸手拍风洲的背，拍着拍着便见风洲噗的吐出了一口黑色的淤血。

“父！”

风洲道：“传！”

朔无奈，只得去传召送军报的使者。

军报传递可直入王宫，但要进入风洲起居的宫室还是要风洲传召。

用最短的时间从边关跑到都城的驿使很快被朔带了进来，尽管精疲力竭，但还是清楚的向风洲汇报了怎么回事。

辛筝与风洲每岁都会互相攻打，说是攻打，实则练兵，今岁自然也不会例外。哪怕风洲没主动挑事，辛筝也不会闲着，最近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一方没有找茬，另一方就会找茬，反正都别闲着。

但这一次双方在云水之畔互相练兵时，君离却偷偷带着十五万大军奇袭壶原，攻占了壶原。

风洲与朔闻言都在脑子里迅速分析起来。

人族与羽族的边界线甚为漫长，而漫长的边界线上有不少关隘与重地，随着时间与局势的变换每个关隘与重地的地位也会产生变化，当下最重要的莫过于明月渡与壶原，前者是云水中游的一处渡口，不论是羽人往西扩张还是人族往东扩张都需要它，云水蜿蜒万里，但深水渡口不多，明月渡不仅是深水渡口，还刚好卡在两族之间；壶原则是沃州与青州的一条通道，虽然它不是唯一的通道，但它是最近的。

军队过不了羽族腹地，但就算是可以通过商旅往来沃西与青州，走壶原可以直接进入青州境内，而不走壶原，先从沃西进入沃州中部，再入沃州南部，之后就是青州北部边境，算一算需要穿过半个沃州。

也因为重要性，这两个地方千年来就没少易手，尤其是壶原。

明月渡还好，随着最近千年人族内部的糜烂，明月渡被风洲抓住机会抢了，再没易手过，随着两族的边境向西推移，九关防线取代了明月渡的地位。失去了战略地位，明月渡也终于可以安生发展了，后来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羽人城邑，渡口原本的人口不是在易手时撤了便是千年岁月中因为通婚的关系通没了。

直到辛筝崛起整合人族，羽国的攻势被遏制，明月渡的边境战略地位才重新起来。

壶原的命运与明月渡截然相反，就没真正安定过。因着连接沃西与青州，可以让人族绕过羽族腹地往来两地，最重要的是可以彼此支援，这便导致每次两族打起来，壶原一定会跟着变成战场，易主频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最近一次的易手发生在数十年前，壶原落入羽国之手，沃西人族与青州人族的联系也就此被切断。

虽然壶原这个地方对羽国而言不重要，但它对人族很重要，对敌人很重要的东西，哪怕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也不能松手。

风洲遂在壶原放了重兵，不过辛筝一直对壶原表现得不是很重视。

壶原位于沃州南部，而在沃州这地方....除了沃西，人族是稀有生物，羽人才是寻常生物，沃南亦不例外。

这也是壶原频繁易主的原因，人族对壶原是刚需，不计代价也要得到，但那里是羽族的主场，而且沃南也不像沃西一样以平原为主，沃南到处都是山，平原少得可怜，羽人长了翅膀可以无视平原与山脉的地形随意往来，人族没那能耐。

若非壶原离沃西很近，人族连打下来都做不到，即便如此，也一直都重复着打下来，被抢，再打，再被抢的命运。壶原的人口结构都生生被这种旷日持久的拉锯给改变了，当地的原住民都没几个纯血羽人与纯血人族。

这种人口也使得双方控制壶原时驻守的兵力都是从其它地方调的，不敢征当地人驻守关隘。因为那些原住民看双方都不顺眼，只恨不能独立，让纯血的双方都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再加上浮络山道一定程度缓解了问题，原本需要走澜州——越州——扬州——青州路线抵达青州，如今可以跳过澜州与越州，直接从扬州进入青州。

诸多因素下，辛筝暂时将重心放在了云水这条动脉血管上，最近这些年的练兵也都是围绕着云水。

纵是如此风洲也没轻忽壶原。

这么突然的就被抢走了是风洲与朔不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朔奇道：“辛筝哪来那么多兵力？”

寻常人出远门尚且需要准备十天半个月乃至数月的口粮，何况军队，这样一支军队调动根本瞒不住，但沃州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合理。

风洲按着眉心道：“不，她有这个兵力，尧是人族的帝都，做为帝都是有重兵把守的。”

朔下意识想说那不可能，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帝都的确有重兵把守，且因为尧都的奇葩选址，尧都的禁军数量非常惊人。然除非被人打到都城之下，否则哪个正常人会用帝都的禁军当边军使？尤其是尧都离两族边军就几日路程，禁军都调走了，帝都也空虚了，这是嫌命太长吗？

正常人当然不会干这种事，但辛筝她是正常人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辛筝但凡有那么一点正常都不会在定都时将帝都选在离边境几日路程的地方，人族疆域那么辽阔，哪不能做帝都，偏要选这么荒唐的地方？

风洲最快回过神来，让人去确认君离带的那支兵力的成分，如果是真的，那这就是个好机会。

羽国的王权更迭很无奈，但人族也不遑多让，不，人族的王权更迭比羽国更糟心。

别看人族如今生龙活虎，要多嚣张有嚣张，数千里之地，明明没几个人族，就敢宣示主权，还不是自说自话的那种宣示，而是嚣张的给每个种族都递了国书询问你有意见吗？有意见就赶紧说，如果不说我就当你没意见。

即便来日人族衰弱，失去这些地盘，或是有人抢这些地盘，待到再度中兴，彼时的人王便可拿着这些证据理直气壮的表示那些地盘都是人族的，然后揍翻有意见的，旁人还不能说什么。

嚣张得简直没边了，但辛筝要死了，人族这种嚣张气焰立马就得灭。

风洲打起精神召见公卿百官商议如何应对。

虽然丢的是壶原，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壶原了。

若确认君离带的兵力是禁军，那么这么一支军队的目标绝对不止壶原，而是青州中北部的大片疆域，那些地方都是人族曾经的方国，一部分被灭了，一部分成了羽人的附庸国。

那些地方有大量的人族存在，人族打下来后控制起来也会很容易，而且离壶原太近，人族要守住壶原就必须壶原两端的安稳，不然这回打下来了，回头也要吐出来。

而要攻打青州，君离那十几万兵力肯定不够，青州与扬州肯定也会出兵，一鼓作气以拿下青州中北部。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而这意味着尧都一直处于没有禁军拱卫的状态。

干掉辛筝，人族想要重新稳定下来短则百十载，多则数百载，也可能碎一地后拼不起来，不论哪种对羽族都不是坏事。

用羽族始终无法完全控制的青州中北部换辛筝一条命，很划算。

因为羽族是少数而无法全盘控制的青州中北部对羽族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那些混血人口，不是土地，只要将那些人口都给撤了，损失就不大。

就算君离带的军队不是禁军，而是辛筝真的神通广大到瞒了所有人，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从其它地方调了兵，尧都被围，肯定要求援。

距离尧都最近的人族军队是君离所率的未知军队与分布在漫长边境线上的边军，前者回援，壶原将再度易手，后者回援，那更好，杀不了辛筝也可以趁着人族边境空虚而抢地盘。

还有北方的龙伯，人族的边境自己出了问题，龙伯还能坐得住？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这些应对之策中最重要的环节便是能够打到尧都之下，不然还不如直接去救援青州中北部，但青州与扬州这些年没少备战，去救援也未必救得下来。不过也不能完全不管，若能保住青州中北部，那也没必要丢了，让海上的水师南下，去堵人族的海上粮道以拖延时间。

风洲最终选择经桓为主将，领十二万精兵出征沃西。

考虑自己的儿女们前段时间的闹腾劲，辛筝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风洲用膝盖都能判断和自己重病有关，而自己的重病的消息能这么快传出去，王子王女们功不可没。再加上自己还是个病人，必须以防万一。

再想看人族的笑话，也得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同样的笑话，不然就算干掉了辛筝，九泉之下和辛筝老大与老二是互相嘲笑还是相对无言？

风洲令朔监国辅佐自己，宰辅海言辅政。并下令将自己除了朔以外所有的儿女统统关了起来，未免万一，连断绝父女关系快一千年的第十一女都被风洲想了起来，一并关入王宫的地牢里。然后给宰辅与心腹大臣一人一封密诏，自己死了就打开密诏，密诏里有传位诏书。

议事结束后朔也收到了一封诏书，但没密封，准确说是准备密封。

“我又不是重臣，给我这个作甚？”

“但你是监国呀，以防万一，还有，你这个不仅仅是传位诏书。”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的风洲坐在床上一边啃着蜜饯一边道：“虽然我对桓有信心，但也要以防万一。”

朔不解：“防什么？”

“明知故问，防你的兄弟姐妹。”风洲道。“若我死了，且在桓回来之前就死了，杀了你所有的兄弟姐妹，这封诏书会证明你是奉我的命令行事。”

朔呆住。“杀光他们？那谁来继位？呃，你不会想让我继位吧？那你还不如让启或桓叔继位，他俩继位的阻力都比我小。”

风洲赞赏道：“阿崽着实为父的知己。”

朔愣住。“启？还是桓叔？”

“自然是桓，神权不能凌驾王权之上。”风洲道。“桓继位，你要和他在一起。”

朔一脸懵：“且不说桓叔已与无光成婚，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只说我拿他当父亲，他拿我当女儿....太变/态了。”

“政治博弈中恶心肮脏的事还少了？更别提你俩又没血缘关系，也别提什么辈分，你俩也没差多少岁。”风洲不以为然。“我又没让你和他永远在一起，他继位，你为公卿，再生一个孩子立为储君，保证羽国的稳定，之后你俩爱怎样就怎样。”

朔嘴唇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风洲问：“你想说什么？”

朔道：“我想问候你祖宗一百代。”

“我是你父，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所以我无言。”朔叹了口气。“为何是我？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

“你最安全。”风洲道。“你知道的，我爱你，我爱羽国甚于爱你，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权力更迭中平安。我相信如今的桓即便为王也不会伤害你，但人心莫测，谁能笃定未来呢？我总要给你留点保障。”

朔无言。

想了想，风洲安慰道：“你也不必这么一脸要死要活的模样，若我能病愈，便不必禅位，若桓归来时我还有时间，我便不会杀光你的兄弟姐妹，我会让桓将他们一直关着，关到一百岁以后，那时要与桓生育储君的也可以是别人。”

朔格外真诚的道：“父，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一点都不想卷进这种烂摊子里，更不想和一个被自己当成长辈的人生孩子，哪怕他大不了我几岁也不行。

风洲点头：“我会努力活着，这是我的江山社稷，我也不放心死，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哪怕是桓，他也只是所有选择中相对最放心的。”

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至少要熬死人族这一次的中兴，要看到人族这一次中兴的结局。

大抵是执念太深，风洲一边养病一边关注战事发展，身体虽然没好，但也没继续恶化。

各方的情报与前线战报不断汇聚，好消息不断，先是确定辛筝是真的不要命的出动了禁军，尧都空虚。

然后是辛筝在边境做足了防备，但经桓还是凿穿边境，势如破竹的打到尧都城下，然后就僵持住了。

边境的驻军并没有因为都城被围了就不管不顾的往回援，仍旧严防羽国与北方的龙伯，拖住羽国更多的军队，同时试图破坏经桓建立起的后勤粮道，但没用。

人族边境军队拿经桓没辙，经桓一时半会也拿尧都没辙。

尧都的禁军是撤了，但尧都也并非空城。

“一片孝心？”风洲咀嚼着这四个字，崽崽你认真的？真的相信这话？

要说朔出于孝心担心他，他信，毕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崽子，但别的孩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难得见面不是考校就是公事，要说有多少孝心....呵呵。

“是他啊。”风洲道。“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也可能是他不像别的孩子一样付出了太多成本才能保持理智及时止损。”

要说所有子嗣都蠢那是不可能的，但记事起就为王位努力，半辈子乃至一辈子都投入了进去，沉没成本太多了，再聪明的人也不免红眼。

良药苦口利于病,道理每个人都懂，但真的好苦。一口良药入口，风洲本就苍老的脸皱得更像干瘪的橘子,下意识的就想歪头拒绝喝。

仲辛因为年龄的缘故，虽然也为此投入了几百年的时间与精力，但还比不得其他手足，只要本身有足够的理智，仍有一定概率忍痛及时止损。

是的，及时止损，这个时候这么安分，多半是做好了放弃对王位的角逐，准备等新王上任了表忠诚。

朔道：“他还给您献了不少灵药，很记挂你，盼着您早日病愈，一片孝心。”

一边听一边喝药,药喝完后得到两颗甜嘴的蜜饯做为奖励,风洲拿着蜜饯哭笑不得。“你当我是百岁的稚子？”

朔闻言仿佛真的安抚稚子般摸了摸风洲发丝稀疏的脑袋。“百岁稚子如何有你听话,不管药多苦都会饮尽,所以我多给了你一颗蜜饯奖励，欢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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