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有更多人入祖庙，盛产先贤的时代往往是社会动荡的乱世，和平时代却是缺乏先贤。没办法，入祖庙的门槛太高了，就算有才华，和平时代也没有将才华完全发挥出来的平台。但青蘅也听出了辛筝的意思，这人才不想心疼后人，就是想偷懒，捧着神主就是王一个人出力气，用大辂拉车则可以让自己出力，辛筝偷懒。

做人怎能如此无耻？

还有一位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田官，功绩是进一步改良了耕作技术,增加了粮食产量。

本来还有仨候选人的,青婧、望舒、卫辕，前两者有功绩的同时也有罄竹难书的恶劣事迹，遂淘汰。最后一个不是功绩,而是思想,卫辕是法家传人,在法家先贤的基础进一步拓展了法家学说。但思想方面的功绩需要历经两百载时光的考验,卫辕才死了一百多年，没达到两百年，因而推迟到下一次百岁之会上再做决定。

青蘅得知这一次入选的神主数目后忍不住询问辛筝,这一次入祖庙的名额比之一百年前要少许多，只有五位，三尊是两百年前的百家诸子,剩下两位则是百年前的人，一位是宜,功绩是半辈子花在漓水与云水的大运河上,令大运河在她手上竣工,加强了漓水与云水流域的联系。依托这条大运河,两河流域商贸往来频繁，蒲阪地区收税收到手软，如此功绩，足以入祖庙。

辛筝道：“我还是觉得拉车比较好，改了规矩，以后有更多人入祖庙就捧不过来了，不能给后人制造麻烦。”想偷懒，做梦。

即便如此，也只掏出五位入选者，有资格入祖庙的，一两百年的时间足矣脱颖而出。

辛筝问：“谁捧谁？”

辛筝悠然的看着青蘅：我就是如此无耻，你能拿我咋的？

辛筝微笑问：“然后你就不用拉车了？”

青蘅道：“你也不用拉了。”

青蘅无奈拂袖，继续去练拉车，虽然一百年前练过，但那都一百年前的事了，这一百年里莫说拉车，便是乘车都没有，当年学的都还回去了，必须重新练。

辛筝坐在石阶上一边拿刀子削着柰皮一边道：“感觉你火气有点大，不如想点开心的事。”

青蘅随口问：“有什么开心的事？”

青蘅理所当然道：“你全捧，分开捧的话易生事端，反正这回只有五个神主，你一个人两只手也能捧起。”

她算是看明白了，辛筝这人就闲不下来，只要手头上有一点钱，甚至没钱也没关系，民间有钱就行，民间也有空闲的劳力，辛筝就控制不住想要修点什么。

算一算，从辛筝继位至今，奇观修了一座又一座。

已经修好了的云水河堤。

大运河。

已经修好但一直都在拓宽的浮络山道。

正在修建的鸿沟。

正在修建的海堤。

重新修缮的蒲阪薪火台，不过没用于办公，而是变成了收门票供人参观的地方。

六座帝都。

还有其它谈不上奇观，但耗费同样巨大的工程，国库的债务一年比一年多不是没有缘由。

辛筝自顾自道：“万井修好了，约莫能腾出五十万劳力，还有淮水到云水这部分鸿沟工程，约莫六七岁便能竣工，也能腾出四十余万的劳力。”

青蘅闻言眼泪几乎从嘴角流出来，同样是大兴土木，辛筝比她方便多了，她辛辛苦苦攒了近百年才攒出三百万劳力。退出转码页面，请餐与宿舍，没奈何，只能自力更生。

“算了，那我自己去看美人。”

赭做了个你随意不要打扰我看书的手势。

同事这一去过了一个时辰都没回来，赭瞅了瞅天色，从柜子里取出早上准备的蒸饼与蒸肉条，打开焚烧驱虫香料的铜鼎，将盛着蒸肉的陶瓮与盛了汤的陶罐放入其中，再将饼子贴在铜鼎上。又往门口去，他在门口用破陶瓮破陶罐种了葱蒜韭，顺便往下看了一眼。

藏书修在接近山顶的位置，为了防潮防虫，都是两三层的建筑，其中第一层用于储物，上面两层才是藏书，整体呈环形，只有几个出口可以离开。

因为建筑内的光线比不得室外，因而周围有大量的亭子，学生可以借了书后在亭中阅览，每日都能看到亭中读书的学子，听到朗朗读书声。但今日气氛不太一样，许多人读书时目光都忍不住往其中一座亭子去。

赭一边摘菜蔬一边往众人视线所向望去，亭中是一名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

赭不由露出了惊艳之色，他在帝都时也见过许多生得美丽的人，但鲜有人能与这名女子比。

只是，赭眨了眨眼，美是美，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练了十几年的锻体操，赭不仅身体强健，视力也很好，即便隔着数丈距离也能看得清楚。

少女的肌肤很白，却不是那种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而是非常健康红润的白皙，还很干净，非常干净，没有痘痕没有闷痘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完美如刚出生的婴儿。

赭在辟雍学宫时见过一个天天拿牛乳沐浴洗脸、珍珠粉敷脸的高门贵女，皮肤非常好，是整个学宫乃至帝都所有人中皮肤最好的，但与这名少女一比却如鱼目与珍珠。

皮肤这么好也不知如何保养的，更不知能活多久，赭的思绪微微发散，那名高门贵女的家族在他入学的时候被手头紧的王给收拾了，高门贵女全家或死或流放炎洲，他入学时正好看到高门贵女同其兄弟姐妹被抓走。

因为电流流经心脏而坐在亭中等待心脏缓过来并小憩的青蘅微微皱眉，神力对身体的改造好处是多，副作用也同样多，最突出的莫过于五感过于敏锐，哪怕别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都能有感觉。虽然她已慢慢适应，只要没恶意就不会有太敏锐的感应，但这些年轻人的目光都掺杂了许多东西。

察觉到一道没掺杂男女之欲的目光，青蘅略有些欣慰，不错，终于有个像学生的人了，但还是不想睁眼，拿帕子盖在脸上，继续睡。

赭也收回了目光，摘足菜蔬回到藏书楼，用提前备好的干净清水清洗菜蔬，饼、汤、蒸肉都已加热，将饼与蒸肉都取出，再将剩下的饼贴到鼎上。

先用热汤暖胃，再用小刀剖开饼塞入蒸肉，两片夹了肉的饼之间再夹菜蔬，一口咬下去，饼、肉、饼、菜蔬、饼、肉、饼层次分明。

啃完一个迅速食用第二个，忽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赭大惊，以自己的感知不可能身边有人离得这么近都没察觉到，这人什么实力？

“真香，我可以买吗？”青蘅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几枚铜锱。

赭权衡了下彼此的实力差距，虽不知对方是什么实力，但肯定是自己打不过的。“一钱一个饼，加肉条两钱。”

青蘅问：“你手上这种呢？”

“三钱。”

“来一份。”

赭果断将手里还没吃的第二份饼夹肉夹菜蔬递给青蘅，青蘅也将三枚铜钱递给对方。

咬了一口饼，青蘅赞赏不已，做饼的面揉得非常筋道，揉面的人必定是个大力士，肉条是用羊肉与鱼肉剁碎了揉成，鲜美无比：“你家里是庖厨吗？”如果是庖厨，未来她想吃的时候可以去拜访。

“不是，我家里是菌农。”赭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青蘅又问：“那你以后可会开食肆？”如果开食肆她一定去捧场。

赭道：“我以后要为官。”

青蘅遗憾道：“真可惜，我看你很有做庖人的资质。”

“有资质不代表喜欢。”赭道。“比起天赋所指的路，我更想走我喜欢的路。”

青蘅闻言赞同不已：“是啊，喜欢的方向比天赋所指的方向重要，只是那需要更多的努力呀，你确信自己坚持到最后？”

赭讶异的看着青蘅，他看得出青蘅是认真的赞同自己的观念，也是认真的提点未来的难度，自信道：“我能。”

青蘅将最后一口饼夹肉菜蔬吃完，对赭鼓励道：“要努力。”别跟我一样。

赭被青蘅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反应弄得愣了下。

青蘅也没等赭的反应，往藏书楼深处而去。

赭见此有些莫名的遗憾，却也没多想，继续吃饼，一口气干掉六个饼，半斤肉，一斤葱蒜韭才饱，只是满嘴葱蒜味。正好同事回来了，遂将登记台交给同事，自己拿了两个水果一边在二楼散步帮助消化一边啃果子以缓和嘴里的味道，最后咀嚼柳枝净齿，还跑到藏书楼深处溜达了一圈整理被学生弄乱的典籍。只是藏书楼太大了，一个个房间，一排排书架，不比迷宫逊色，赭没收拾多少书架肚子便平了下去，同事也喊他。

回到登记台，让同事去用夕食，赭自己坐了下来，暂时不想看书，遂掏出一枚陶埙吹奏起来。

阅览完了最新的典籍下楼的青蘅循着音乐寻来看到的便是坐在登记台后的赭。

元道：“他的技艺虽不如你，但吹奏得很有你的感觉。”

青蘅赞同，这些年她见过很多人吹奏自己的乐谱，唯有眼前的少年吹奏得最有自己的感觉。

青蘅在堂中坐了下来，安静的聆听埙声，待少年吹奏结束时也不待少年说什么便起身离开。

元讶异：“你不想认识他吗？”

“想，也不想。”青蘅答。

“哦？”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与我太近不是好事。”青蘅道。“且相遇并听到他的埙声已是缘分。”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理智最不任性的玉主。”元由衷道，更早之前的玉主虽然没有青婧与望舒那么离谱与奇葩，但无一不任性。

“我也任性。”青蘅低笑。“奈何与我处于同一时代的王我打不过，以前的玉主很幸运，当然，我也幸运，虽然无法任性，但生于和平时代总好过生于乱世。”

青蘅的身后少年讶异且失落的看着离开的女子。

青蘅在学宫中停留了两日以确认没有疏漏什么新的东西，期间时不时能听到少年的埙声，青蘅每次都会安静的聆听，没有上前询问少年的名字，少年也只是吹奏埙声，并未与其它人一般人寻她搭讪。

确认没有疏漏的东西，并与学宫定了新培育的作物良种，青蘅启程离开，辛筝允诺的劳力将陆续到来，那么多人必须提前做准备，不然等人来了才做准备必定手忙脚乱还耽误鸿沟的进度。

***

藏书楼，同事忍不住问赭：“你不是对那个叫青蘅的女子很有意思吗？为何不与她结识？”

赭道：“哪有？”

同事露出了揶揄之色。“你这两日吹埙吹得可真频繁，而且每次都是她在周围时就吹，你说你对她没意思鬼都不信。”

赭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见了好看的女子就被勾走魂？我只是觉得她与寻常人有些不同，并无你脑子里的龌龊想法。我只是想与她交个朋友，纯粹的朋友，可惜她不想，只能作罢。”

“你都没问过怎就知道她不想？”

“我就是知道。”

数十万青壮劳力加入，进度很难不快。

青蘅问：“你之后又要修什么？”

“你负责的鸿沟快竣工了吧？”

“早着呢，至少二十岁。”青蘅叹道，自己都一百二十岁了，等鸿沟修完自己也快死了，真的是将一辈子都给了鸿沟。

“能捧着神主吗？”

“万井政策快竣工了。”辛筝忽道。

这么快？

青蘅露出讶异之色，但转念一想这速度也很正常，云水河堤修好之后辛筝又紧接着围绕云水修建大量的水利、水库防洪防旱与灌溉，约莫六十年前竣工。腾出手的劳动力被她抢了三成，剩下七成被反应迅速的辛筝转给了万井政策，为帝国每一个里打一口井。

这也是惯例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大了,历史长了,什么奇人都有,有那么一些奇人，功绩要到很多个百年后才能看出来。比如那些技术流的先贤，他们的创造短则数百年，多则千年才能看出成果。

因而入祖庙时虽然要求必须是死了一百年的人，但推举一个死了一千年的古人也是允许的，死了一千年，一万年也是符合死亡一百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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