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想起来。

就是那天，他和父母一起出门游玩，他在植物园里，脚下突然出现了发光的法阵。

真的好好看，有好多人，好热闹啊。

他想向前跑，去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

那是最近新开的娱乐设施，名为黑曜乐园，里面有秋千、滑梯、跷跷板还有漂亮的植物园。

妈妈……

“纲君……”

仰视的角度，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语气柔和的说道：“不能到处乱跑哦，不要放开妈妈的手。”

他被召唤来了这个世界。

“……！”

梦与现实的距离仅在刹那之间，它是如此脆弱，轻轻一碰便破碎得无法拼凑，甚至连残渣都找寻不见。

睁开双眼，梦到过去的情景让他有些恍惚，但很快，发现头顶的天花板有些过于眼熟的小孩愣了愣。

这是……

他的卧室？

“不然妈妈会找不到你的。”

哦，对了……好像是他，晕倒了……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纲吉有了更大的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晕倒啊？

讨伐结束后他的生活作息可正常了，睡眠充足，也有好好的吃饭锻炼，剑术体术进步不敢说，但绝对没有退步。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昏迷的呢？

扣扣！

敲门声让纲吉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再看看自己身上那粉嫩嫩的睡衣，他果断冲到衣柜前想要换身衣服，然而还是晚了点——

敲门的人没想到他醒着，扣门只是习惯性的礼貌，对方扣了两下就直接开门进来了。

“哎呀，你醒啦？”

整洁端庄的女巫服，精心打理的桃红色长发，两只象牙般的尖角为她增添了非人的魅力，魔国联邦的鬼姬长袖掩面，笑道：“也是，都睡了一天了，确实该醒了。”

要是再睡下去，她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用些非常手段叫这贪睡的小孩起床。

莫名脊背一凉的纲吉打了个寒颤，他抬手摸摸胳膊，把上面竖起的鸡皮疙瘩给按了下去。

啊，刚起床果然会冷呢，毕竟才是初春，魔国联邦的冬季温度可低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要是放着不管，没几天就可以把房子给埋了。

他瞟一眼温婉端庄的朱菜，有点无奈的说道：“朱菜姐，我已经长大了，麻烦下次进来前多给我些准备的时间吧。”

他也是要面子的，这个时期的少年自尊心都挺强。

“是是，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朱菜好笑的看着眼前个子小小只，却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小不点，“饿了吗？食堂已经开门了哦，而且利姆露大人现在也在食堂里用餐呢。”

“咦？老师在食堂？”

纲吉眨眨眼。

活久见，老师居然愿意自己去食堂吃饭了，明明平时都是朱菜姐、迪亚波罗他们送去办公室给他的说。

换好衣服，纲吉踏上熟悉的小路，来到食堂后发现这儿人似乎比平时还要多，而且目光都时不时自以为隐晦的往某个方向看去。

难道说……

纲吉心里有了某种猜测，众人视线聚集的方向就是最好的指路明标，顺着找过去果然就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少女般的姿容在晨光的渲染下恬静美好，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早上好，阿纲。”

发现靠近的小徒弟，利姆露用手帕擦擦嘴，把吃完的餐盘往旁边推了点，“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纲吉动作有点拘谨，周围因为利姆露而投来的视线实在太过密集，存在感超强，让他如靠针毡。

“早上好，老师。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让你们担心了……”

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低了些，小孩内心汗颜，难怪老师不喜欢来食堂，这个待遇确实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别怪小纲吉这么多年还没能习惯万众瞩目的感觉，利姆露自己也是用了不少时间才能在这种目光下举止自如、从容不迫，但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啊，他几乎是能躲就躲。

今天还是因为一夜没睡心烦意乱来的早，等来食堂打了饭坐下后，利姆露才发觉了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

……大意了！

和在大街上游玩时不同，在外面的话，利姆露只要发现视线聚集过来就能立刻跑路，一个地方呆不久，但食堂可不一样，在食物吃完前怎么能离开选好的位置呢。

在这种考验礼仪教学成果的时刻，魔王陛下动作得体，迅速而不失优雅的吃完早餐，并把找过来的小徒弟一块捎走了。

终于回到令人安心的办公室，还来不及松口气的利姆露就听到小不点欲哭无泪的说道：“老师，我还没有吃早餐啊。”

利姆露：“……”

难道要他再次回到那个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地方？

别开玩笑了。

最后，还是拜托了迪亚波罗去食堂取了一份早餐过来。

久违的吃到了魔国联邦皇家御厨手艺的纲吉，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

只有吃到了自己做出的东西，才能明白朱菜姐他们的厨艺水准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那是恍如天埑的距离。

吃着美食，纲吉越发的嫌弃起自己做出的或半生不熟或直接烤焦，味道极端化的食物了。

连紫苑姐都做的比他做的好吃！

利姆露撑着下巴看着小孩一勺一口的嗷呜嗷呜，周身幸福的光芒似乎能具象化成小花在空中轻快的旋转，连带着他堆积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也消散了少许。

他家小孩就是可爱的能治愈人心～

“说起来，老师。”

小孩大口大口的吞下盘子里大半的食物后，终究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而且芬妮卡呢？”

他可没忘记自己失去意识时芬妮卡还在旁边待着呢，自己突然昏倒，对方肯定吓坏了。

“是我带你回来的。”

利姆露盯着小孩嘴角的饭粒，熟练的拿出手帕给他擦掉了，“没办法啊，在帮你情况稳定下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医生。”

无论怎么说，魔国联邦的医疗技术都是可以排在世界前列的，比起萨鲁多城的医院当然是自己国家的医院更得利姆露信任。

毫无缘由的魔素暴走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什么他们尚未发现的诱发因素导致的才对。

在之前的三年里，为了稳定住纲吉的健康状况，魔国联邦的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小孩自己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你看，在别人家的孩子快乐玩耍的时候，纲吉只能呆在屋里和训练场接受高强度的锻炼和学习，这种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过来的。

逐渐增强的体质，能让纲吉更长时间坚持住魔素紊乱时的冲击，变得更强的控制力能减缓魔素暴走时产生的伤害。

本来按照他们的预想，纲吉近几年都不应该再出现魔素暴走的状况，毕竟除了以上那些外，他们还能够确保纲吉身边随时都能有高位阶魔人看护，一经发现魔素紊乱的苗头就会立刻将其掐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否则他们也不会放心的让纲吉离开魔都，外出历练。

所以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啊！？

一切正常。

医疗部、科研所，甚至连智慧之王小姐的报告都是同一个答案。

这比报告异常还要可怕，这证明着他们根本找不到原因，也就无从下手，无法遏制。

“芬妮卡那边你也别担心，她回家去了，你的状况好转后我也和她联系过了，她很担心你。”

不想让这些负面情绪影响到小孩，利姆露温柔的眼神和表情似乎一如既往，他这么多年的国王也不是白当的，至少表情管理学习的不错。

但即使如此，小孩还有点泄气，看样子是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昏迷的原因了。

是啊，在充足的锻炼和良好的生活下，纲吉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唯一的问题当然就只有“那个”了，那个纠缠了他整整三年的噩梦——

瑕疵召唤者的诅咒。

果然，好可怕啊……

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居然就已经在鬼门关那儿走了一遭，要是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幸运吗？

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小孩把餐盘里剩下的饭菜吃完了。

饭后，利姆露让朱菜他们都在外等候，表示自己有话要和小孩单独说，这略眼熟的场景让纲吉想起了几个月前，利姆露送他出门旅行的前夕。

“老师，能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纲吉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啊，当然，你是最有权力知道这些的人。”利姆露的神情严肃起来，“阿纲，我希望接下来话你可以冷静的听我说完。”

顿了顿，陡然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纲吉慎重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请说吧。”

欣慰对方看得明白，利姆露无奈之余又是心疼，“其实，在经过昨天的魔素暴走后，我们发现你体内魔素的活跃性突然增强了。”

“比起以往，发生魔素紊乱的概率提高了百分之十二，发生魔素暴走的概率也增强到了百分之八。”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

其实在昨晚，利姆露还在与贝斯塔几人探讨了纲吉的身体状况和其未来的打算，秉持着不同意见的人分成了两派。

一方希望纲吉能留下，以防突然而至意外事件，而另一方则支持纲吉继续外出历练，获得技能。

由于这次的魔素暴走完全没有预兆，他们无法早做防备。

在这种状况下，纲吉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游历下去了，至少呆在魔国联邦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可以反应得过来。

但这毕竟不是一劳永逸之策。

另一方人认为，比起一直需要人贴身保护，哪里都去不了，宛如生活在鸟笼之中，不如放手一搏，去争夺那一线生机。

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算是真的活着吗？

而且，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虽然还不确定，但未来那种魔素暴走的频率确实会有很大概率会变得频繁，那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纲吉能承受住多少次魔素暴走也是未知数，要是身在国外的话，怕是来不及急救。

但以长久的眼光来看，要是留在魔国联邦接受保护和治疗，纲吉又能做暴走的魔素下支撑多久？

双方僵持不下，各占道理，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还是询问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他。

魔王沉默了许久后，说道：“让纲吉自己来决定。”

是的。

是去是留，他们都没办法替纲吉自己去决定。

这是小孩自己的人生。

他们没办法为纲吉的人生负责。

利姆露把这些全都告诉给了纲吉，耐心客观的为他解释双方利弊，好像回到了最初相识，魔王陛下费心费力地给五岁的小不点解释那决定未来的选择一样。

他的语气缓慢而坚定，“要是你选择留在魔都，我们一定会用尽全力治疗你。”

“凭魔国联邦现在医疗水平的进步速度来看，在未来彻底解决魔素暴走问题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虽然我很想保证这个未来，可说实话，这样的成功几率也只是比另一个大了一点。”

“如果你选择继续外出游历，我必须提醒你这其中的风险，能够成功获得技能的几率一如既往，但是活跃性增加的魔素会减少你的时间。”

“我也没办法绝对保证，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保住你的性命。”

“我认为没人有资格代替你做出这项决定，所以才来告诉你。”

“你打算怎么办呢？”

纲吉怔怔的听完这些，抿紧唇，手指攥住衣角，垂下的眼帘抬起直视利姆露，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老师，我——”

“不要着急回答。”

利姆露打断了他的发言，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关乎你的一生，好好考虑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想了想，“至于限制时间……那就三天吧，三天之后怎么样？”

小孩张张嘴，从冲动里冷静下来的他还有些恍惚的点点头。

“好的。”

老师说的没错，关于这件事，他要怎么做，确实应该好好想想。

看着对面眉头紧锁，愁眉苦脸的小不点，利姆露疼惜的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要太烦恼了，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你的。”

“……老师。”

感受着脑袋上的重量和温度，纲吉鼻子一酸，心里的压力和悲伤似乎消散了不少。

“好了，别拉着一张脸，去找爱丽丝他们玩吧，近半年没见，他们可是很想你的。”

“嗯！”

纲吉离开后，魔王一直微笑的嘴角也终于放下，被他温和的外表掩藏了的焦虑和不安浮现在眉宇之间。

什么冷静，什么自信，什么沉着，别闹，他才不是心理那么强大的人呢。

他一直都是个普通人啊。

独角的鬼人从影子里缓缓浮起，他看着利姆露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利姆露大人，我们收到消息，法鲁梅纳斯那边好像有人对纲吉——”

“我知道了。”

魔王的语气是出乎意料的淡然，平静的不可思议。

苍影与进来的几人面面相觑，不解的问道：“那么，利姆露大人……”

“放着，谁都不许插手。”

他下了让人意外的命令。

毋庸置疑，纲吉有在这半年内得到了成长，但他没有得到【世界之言】的回应也是事实。

这是正常的。

当然是正常的，要是这么容易就得到了【世界之言】的回应，那么千百年来技能早就泛滥成灾了。

除了得到“成长”外，应该还有什么特定条件。

回想一下，他们这些听到过【世界之言】的人的经历，就能发现一个共同特点，除了异世界访客外，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做生与死的抉择和战斗时才听到了世界的声音。

那么，如果一定要在生死边缘获得的成长才能做数的话——

“这件事让阿纲自己解决。”

利姆露眼神复杂，拳头握得发抖，但语气依然坚定的说道：“如果，他选择了离开的话。”

如果纲吉选择了离开，那么法鲁梅纳斯便是他现今最好的试炼之地。

他们不能动。

满怀恶意和杀意，孤注一掷的敌人绝不会留手，在这样的环境里，说不定可以……

确认不是在做梦，把自己脸颊揪得发红的小不点开始回望过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明明刚才还在护城河边和芬妮卡一起野餐来着，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魔都？

——咦？？！

纲吉懵逼的立刻从床上坐起身。

那天，经常外出工作的父亲回来了，一家三口久违的出门去玩。

视线在周围的家具上一一扫过，他的床，他的沙发，他的书桌，他的椅子，床头柜上的闹钟哒哒哒的刚过七点的大关……

低头一瞧，哦豁，布料柔软，颜色粉嫩，花纹可爱的睡衣，果然是朱菜姐姐的审美。

——他回来了。

咦？

他疑惑的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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