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这翠芳汁还真是个好东西，竟连西戎人也惦记上了。”朱老大面色凝重，他牙一咬心一横，目光炯然地望向宋清和，“也罢，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牛老弟，你说该怎么干，我朱宏图兄弟三人都听你的！”

宋清和闻言扬唇一笑，她抱臂斜靠在墙上，舌尖顶着左腮，上下打量着眼前三人。半晌，冲杨老二抬了抬下巴：“会演戏吗？”

“是啊大哥，牛兄说得对，伍爷他们还在虎视眈眈呢！像牛兄这等能人一出手，咱跟在后头稍微捡点儿吃的就能撑个倒仰了，”杨老二嬉皮笑脸地奉承道，“牛兄，咱们是不是还得找辆马车去拉银子啊？没有马车，板车行不行？”

“不用马车，也不拉银子。”

宋清和瞥了他一眼：“怕什么，夜长梦多，听我指挥就是。”

“原来他们那句话是在说翠芳汁！”一旁的马老三恍然大悟，他一脸严肃地看向朱宏图，“大哥，牛兄此话不假，我前几日遇到的西戎人就是在说翠芳汁！”

“那肯定是因为流云醉啊！”杨老二舔着嘴唇摇头晃脑，“一口流云醉，神仙也回味，饮尽流云酒，天地任逍游！说起来，俺们哥仨还没喝过什么好酒呢，真想尝尝那流云醉是个啥滋味儿！”

宋清和笑了笑：“据我所知，流云醉是出自水云阁的一名乐妓之手，所谓的点酒成金，靠的就是她手里的瓷瓶。”

杨老二面露难色：“我五音不全啊，大哥和三弟都说我嗓子像大锯，牛兄要实在想听，那我就唱上一段？”

“正是，”宋清和面不改色地忽悠道，“那瓶中装着她家祖传的翠芳汁，只需往寻常酒水里洒上几滴，半分薄酒也能价值千金！”

朱老大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宝物，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你还是闭嘴吧，”宋清和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让你假扮江南富商，会不会？”

“嗐，您早说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这事交给我就是！”

宋清和点点头，转向马老三：“你会说西戎话？”

“瓷瓶？”

宋清和两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扇窗户，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老大和老三都有些乏了，两人纷纷晃动着酸痛僵滞的脖颈，却见宋清和依旧一动不动，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隐匿于黑暗之中，仿佛丛林间极具耐心的猎手。

朱老大轻笑道：“牛兄，你可真能忍啊，我朱宏图今日算是服了！”

宋清和没接话，只是从鼻息间短促地哼出一声气音，只见窗后忽地闪过一道又高又壮的身影，她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马老三拍拍身上的灰尘，从暗影里走出来，他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向那扇窗户，石子撞击窗棂，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楼上那道黑影躲在墙后，半遮半掩地朝这边看过来。

马老三用西戎话小声重复道：“家主有令，家主有令！”

窗后那道黑影消失了，紧接着窗户打开，两个西戎汉子从楼上翻了下来。

马老三看着月色下逐渐逼近的西戎人，他双拳紧握，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往宋清和的藏身之处瞄了一眼，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喂，你是什么人？”领头的汉子用西戎话粗声粗气地问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马老三舔了舔嘴唇，磕磕巴巴地笑道：“我是西戎人。”

另一个汉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的长相可不像西戎人！”

“我、我长得像我爹，他不是西戎人。”

打头的西戎汉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什么爹不爹的，是谁让你来的？”

马老三眼珠一转，回想起牛兄交代他的话，脱口而出道：“曷萨达干！”

西戎人闻言脸色大变，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对马老三的态度突然变得恭敬起来。

“家主有令，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没有异议，顺从地跟随马老三走进巷子，马老三前脚刚迈过巷子口，后脚左右两侧的墙头上就伸出两只手，将沾满迷药的帕子迎面糊在了两个壮汉的脸上！

两人奋力挣扎，呼吸间又吸入更多迷药，无奈那帕子始终捂得死紧，不出片刻功夫，小山般魁梧的身躯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马老三上前恨恨地踢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什么东西，还敢说我爹……”

“去，还有两个。”

宋清和冰冷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马老三一抬眼，正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一阵发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袋也跟着清醒了。

他如法炮制地将另外两人喊了下来，只不过他们的警惕性明显比之前两人高出许多。他们审了马老三好一会儿，都被他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马老三笑得嘴里发干，嘴唇粘在牙龈上，情急之下还说错了好几个字音，直到他搬出“曷萨达干”的名号，两人才将信将疑地跟他走进了小巷。

此事到底还是出了岔子。宋清和捂住左边那人的同时，右边的大高个从朱老大手里挣脱了，眼看着他在小巷里狼狈四窜，宋清和将手中半晕半醒的西戎人扔给朱老大，飞身朝着大高个追去。

只见她身手矫捷，如弩箭离弦，不过转瞬之间，就闪身到了男人的身侧。她双足在墙头一顿，手臂张开飞扑而来，轻盈如飞燕游龙，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那大高个来不及反应，脖颈就被她的双腿勒紧钳制住，呼吸道被封死，窒息之感袭来，他勃然大怒，如无头苍蝇般在长巷的石墙上乱撞，竭力想把项上之人给撞下来！

宋清和的后背反复擦着粗糙不平的石墙刮过，火辣辣的刺痛感燃烧起来，疼痛使她愈发冷漠，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她右手握拳，中指微凸，全力击向对方的太阳穴，仅用了一击，就听得手下头骨生生脆响，男人如同烂泥一般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她拎起那人的后领，一路将他拖回巷子口，却发现地上只躺了两人，方才她扔给朱老大的那个西戎人不见了。

“人呢？”

朱老大捂着脸口齿不清道：“牛兄，你刚走他就醒了！我们俩死活按不住他，被他给逃了！”

宋清和看了一眼马老三，他捂着胳膊低头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马老三，去通知杨老二，计划继续。”

不一会儿，江南富商出价千金只求见纭娘一面的消息在水云阁上下传了个遍，刘妈妈眉开眼笑地带人到纭娘房前叫门，纭娘正心神不定地靠在窗前，她不知道家主下达了什么命令，他们四人去了就一直没再回来。

房门敲得很急，纭娘猛地一摔手里的帕子，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房门打开的瞬间，她垂下眼睛，做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来。

“刘妈妈，您有什么事？”

“纭娘，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从江南来的杨员外看中你做的流云醉了，他愿出黄金千两，只为见你一面！如此荣光，就是帝京的花魁娘子也比不上啊，赶快收拾得齐整些，随我去见贵客！”

刘妈妈扬声笑着，声音穿透戏台上的鼓瑟琴筝传进各个雅间，随后她捏住纭娘的手，压低声音关上了门。

“我知道你不愿意抛头露面，可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如此？要怪就怪咱们的命不好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别怕，水云阁背后是户部和教坊司，你又有徐太傅撑腰，谅他们也不敢造次，我会护着你的。”

纭娘神情复杂地往头上插了根金簪，又回看了一眼长几上的木匣，跟在刘妈妈身后出了门。

她们一走，楼外悬垂的五彩锦带就晃了晃，窗外一前一后地翻进来两个人。

宋清和一进屋就直奔长几上的木匣，朱老大则抱着妆奁翻找起来，木匣内整整齐齐排列着四只瓷瓶，宋清和一一打开闻了闻，有一只是空的，已经用光了，一只是纭娘当时拿给他们看的，剩下的两只都盛着同一种液体，宋清和闻到那个味道，心头不由得一凛。

得手之后，四道身影从水云阁前后大街相继离开，他们穿越大半个帝京城，到了晌午那条密谋的小巷，那是朱宏图的大本营。

三兄弟喜滋滋地翻看着那个盛满金银首饰的包袱，宋清和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朱宏图拦住了去路。

“哎，牛老弟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你这样做事就不太厚道了吧！你说我好歹也是当老大的，总不能带兄弟们白跑一趟啊，这要是传扬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帝京城混啊？”

宋清和似笑非笑道：“你想怎么样？”

朱老大从腰里噌地拔出一把刀，冲她咧嘴一笑，嘴里的大银牙和刀锋在月色下锃光瓦亮。

“要我说，咱们四个都没少出力，一人一瓶如何？”

“我要是不同意呢？”

朱老大揉了揉鼻子：“牛老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不把东西留下，人也别想走了！”

“不让我走？”宋清和看着他嘴里的大银牙，忽然来了兴趣，“是谁给你的底气说这种话，靠这把刀，还是靠你们仨？”

“他靠的是我！”

巷子另一端响起一声高喝，喊话的是个独眼男，此话一出，四面八方都有人拎着刀枪棍棒围拢过来。

见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宋清和干脆席地坐下了。

“你又是谁？”

那独眼男笑骂一声，他身旁的小弟连忙大吼：“你小子连我们伍爷都不知道，还敢在帝京城里动手？告诉你吧，城南这一片都是我们伍爷说了算，识相的话就老实点儿！”

“小子，你身手不错，”独眼男拖着长棍从巷子深处一步步走来，“可是再好的身手，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同时围攻吧？”

“你也想要这个？”宋清和晃了晃手里的木匣，“可是他们仨也想要，怎么办？”

“凭他们仨的能耐，还吃不下这个东西，不然朱大就不会来找我了。”独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把东西给我，我认你做个兄弟，以后这些人随你支使，如何？”

“听你这话风，是已经找好下家了？”宋清和漫不经心地问道，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空瓷瓶，“你要卖给哪家？”

其他人可不知道那瓶子是空的，都眼巴巴地看着，独眼男的头皮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咬牙道：“云中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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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商量好碰头的时间地点，宋清和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入夜，八街九陌华灯初上，酒肆花窗觥筹交错，她换了一身夜行衣直奔水云阁，与老大老三埋伏在后街的暗影里，抬头就能瞧见纭娘房间的窗户，里面亮着灯。

“是，我以前在崖州交界跑马帮，跟他们做过生意，会说几句西戎话。”

见两个兄弟都有了任务，朱老大生怕自己被踢出局，焦急地问道：“那我呢？”

“今晚？”朱老大眯起眼睛，面露疑虑，“是不是太急了些？”

“会爬墙吗？”

朱老大挺了挺胸膛：“会，徒手爬个两三楼不在话下！”

“好，今晚你跟着我。”

一直闷声不吭的马老三开口了：“不拉银子，那我们去偷什么？”

“有句老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且问你们，水云阁为什么大发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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