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也只能提升尽量自身实力，死守城池了。

所以宋之睿更加迫切地需要明月霜手里的那些俘虏，若是巴城有上万士卒守卫，急切间就很难攻破了，再多多地囤积粮草与物资，守上数月不难。

就像佐官所说的那样，上面写的都是东西川在朝廷宣谕使的劝说之下,已经开始坐下来讲和的事。只不过消息来源不同,详略和侧重便也不一样。

确实是个好消息。

“给我看看。”宋之睿站起身,劈手夺过文书，一一展开查看。

虽然有明月霜在，这压力不用宋之睿一个人来扛，他反倒不像上次面对反扑势力时那样仓促与惶恐，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

如今宣谕使成功劝服双方,无论如何也要算他宋之睿一份功劳。

然而宋之睿看完,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更加皱紧了眉头。

待议和结束，朝廷与东川都不会袖手旁观，围城之势自解。

虽然宋之睿背后有朝廷撑腰，西川既然罢战，多少要给朝廷几分面子,当着宣谕使的面，不能做得太过分，但是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议和之上，派一支偏师过来攻打巴城，却也只是顺手的事。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这一战不可避免，因为这既是乔珩在陈炯的事情上表明态度，同时也是在宣泄他被迫停战的怒气。

原本明月霜说要考虑，宋之睿也不敢催促，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等，当即命人备车，亲自前往方县在巴城购置的那处据点，求见明月霜。

虽说身为刺史，这样去求见一位县令，多少有些失了身份，但宋之睿的面子显然也是很有弹性的，必要的时候，也拉得下这个脸。

然而到了地方，却得知明月霜根本不在此处，一早就上山了。

西川同意与东川议和,自然是要将大军撤出东川境内的,也就是说,乔珩可以腾出手来处理陈炯的事了。

不过也是，若什么底牌都没有，她又凭什么开口就要半个巴城的人都来支持她？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林有方便在其他人都束手无策时，朝某个自己人使了一下眼色。此人便站了出来，“听内子说，夫人与明令君身边的几位姑娘往来甚密，不如让她出面，请她们代为斡旋？”

“不可！”林有方自己则是大声反对，“这等大事，岂可交与妇人之手？”

立刻就有人反驳，“那明月霜和她身边得用的不都是妇人？我倒觉得，让妇人去结交更合适。若是我等去拜访求肯，许多话就不便说了。”

又有人附和，“这话在理。我等出面，难免失了体统，倒不如让女眷们去求肯，即便不成，也还有腾挪的余地。”

开口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再是林有方安排的人，于是他后退几步，不再多言，只是眉头紧蹙，表明并不赞同。毕竟林珑是他的妹子，若是他积极赞成，难免有人疑心。

最后一锤定音的是王海，他说，“之前与明令君同行，一路所见，的确她待女子比男子更温柔和善许多。”

她甚至还在回程的路上收纳了数百女性流民，都是些孤身一人、无处可依的。别的她就不肯收了，只告诉他们可以往方县去，若有人缀在军队后面，她也不去驱赶，但不会像被接纳的那些一样给水给粮。

王海一开始觉得她是烂好心，后来倒觉得这里头自有一套章程。

而且也不知怎么，那些流民入了她的队伍之后，不过三五日的功夫，瞧着竟也脱胎换骨，有了几分士兵的样子。

这样一支队伍，又怎么能不对她忠心耿耿？

时逢乱世、天灾**，明月霜是把自己身为女性的弱点变成了优势，才有了今日的势力，所以她也不吝于对外展示这一点。既然如此，他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去打动她。

宋之睿很快同意了这个方案。

他从一开始就有意让林珑结交明月霜，不就是为了能有用得上的一天吗？

林夫人很快就被请了出来，闻听此事，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说，“事关重大，妾不敢推辞，愿勉力一试。”

众人皆开口称赞起林珑的高义，宋之睿也十分感动，拉着她的手动情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咱们夫妻一体，一定能共渡难关。”

此刻，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不过是个妾，并不是宋之睿明媒正娶的夫人。

第二日一早林珑就乘车出门，前去拜访留守在此地的窦娥，然后得知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说是明令君此次进山，是因为发现了其他部族的山民窥探，要去找他们，说不定会走得很远，不知何时才回。”

宋之睿立刻跳了起来，“怎么偏在这时候进山？若是这会儿敌军到了，可如何是好？”

“这老爷不必担忧。”林珑柔声道，“听说穆将军和李将军都留下来了，就是为了备战，只有阿青姑娘跟着她进山。”顿了顿，又说，“大约明令君也不愿此刻进山，但若是那些山民在大军来攻时捣乱，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也不知道宋之睿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反复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放心，妾身既然应下了此事，自会竭尽全力。”林珑神色坚定地说，“我明日就上山，跟着明令君的路线走，不找到她不回来！”

这一番话，又为她挣到了无数的称赞，让林珑十分满意。

因为她知道，这些称赞，都将会是她攀上权力巅峰的踏脚石。也许不那么坚固，但只要能踩一次就够了。待她从峰顶俯瞰时，他们别无选择，总会端正态度。

……

虽然是要配合林珑演戏，但明月霜上山也是有正事的。

这一趟主要是带着高五娘进山，去试试她的新技能。所以她们其实没有走得太远，只是将目前属于明月霜的领地都转了一遍。

至于说发现其他部族的窥探，倒也不是骗人的，不过明月霜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公，怎么可能亲自去查探？这事是交给阿青去查的，以免惊动对方，又横生枝节。

秋日的山间景色清幽，美不胜收，一行人说是来办正事，但一路上也采摘了不少浆果和山货，体验了一把郊游的乐趣。

中途还看到了羽翼十分漂亮的锦鸡，可惜神箭手李雍容不在，没能留下。

如此几日，明月霜的地图上又更新了不少标记——五娘的技能确实很好用，不仅在铁矿附近发现了伴生的小型铜矿，还找到了一处十分容易开采的煤矿！

如今冶炼作坊那边，冶铁时用的还是木柴烧的炭，温度是够了，但消耗十分巨大，再加上冬日烤火所需，明月霜总担心再茂密的森林也遭不住这么个砍法。

现在有了煤，她大可以舒一口气了。

当即就拍板决定，要把一部分俘虏送到这里来。

林珑到的时候，明月霜正在开会说这件事。

与会人员除了谈允贤、高五娘、阿青这几个不通庶务的，还有被上官婉儿轮换过来的孟丽君。

她没有跟着明月霜进山，听到这个计划，立刻出言反对。

眼下已经有了一处铁矿，一处冶炼作坊，再开别的矿，山上的人就太多了，粮食供应将成为最大的问题。

阿笠部在山里开了一些地，但数量少不说，而且基本上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不能指望。所以她们要么从方县运粮过来，要么就在巴城采买，不管是哪一种，供应这么多人的饮食，都是非常困难的。

而且开采的煤也要运回方县去，又是一笔巨大的消耗。

除非拿下巴城，把它当成自己的大本营来经营，否则投入太大，既不值得，当下的方县也很难供应得起。

孟丽君的反对不是泛泛的推论，每一项有数据支持。她这段时间跟上官婉儿一起管事，已经将方县的情况完全摸清楚了，在这个基础上做出的分析，自然是有理有据。

通常来说，想要维持一个地方正常的运转和发展，士兵的人数不会超过总人口的半成，否则就容易出乱子。越是安居乐业的承平之世，这个数据越低。

如今世道已经开始乱了，各地都在征兵，至少西川的数据已经超过了这条线，但也不会太多。

然而方县呢？

至今为止，她们只有一万六千多的人口，却养了五千女兵，这还不包括闲时受训、用于维护地方治安的护卫队。

这样惊人的数据，之所以能维持，实在是因为方县是白手起家，无论士兵还是百姓，基本都是由流民转化过来的，目前对于福利待遇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有一口饭吃，有片瓦遮身，就足够了。

所有的资源都集中起来进行再分配，利用率得到了大幅提高。

但是士兵和百姓不会永远都满足于此。

随着方县势力的发展，她们也会追求更好的生活，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产。

当然那是后话，但即便是现在，整个方县也可以说是在满负荷运转了，根本无法支撑再多开一个煤矿，哪怕煤有再多的好处。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明月霜哪里还有在山上挥斥方遒的模样，只能举起双手投降，“是我莽撞了，你说的都对。”

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孟丽君的工作状态，真是……恐怖如斯！

也不晓得上官婉儿是怎么跟她共事的。

连她都是这样，就更不用说其他人。

虽然一遇上什么事，大家嘴上总是喊“主公不可”，极力劝阻。不过，从明月霜穿越到现在，她要做的事情，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拦住。

至于刚好站在门口听到了后半段的林珑，这时已经彻底傻了。

她以前是听宋之睿说过，洛京那边，经常有些朝臣会在大朝会上当廷上书、犯颜直谏，在朝野之间传为美谈，而贤明的陛下非但不怒，还要欢悦地纳谏，将此人视作肱骨臂膀。

那时，林珑是很难理解的。不管是谏言的大臣还是纳谏的君王，她都不理解。

此刻真正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心里仍然有许多不解，但与此同时，又难免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动。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直觉地认为——真好啊，不管是毫无顾忌开口的孟丽君，还是能对下属举手认错的明月霜，以及她们之间的那种氛围，都很好。

是一种林珑从未见过，更从未想过的好。

好到让林珑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自己此时不该在这里，更不该看见这一幕。

就在这时，明月霜一转身，看见了她。

林珑后退了一步，但又很快顿住，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向她行礼，“拜见明令君。”

明月霜自从升任县令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正经八百地用这样的称呼叫她，感觉还怪好听的。实在是不能小觑了古人的智慧，就算溜须拍马，人家也不是明着来，而是借用这样的美称。

“姐姐来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迎上去，“我想你也该来了。”

林珑踌躇地站在门口“正事要紧，令君先去忙吧，我等着便是。”

“没事，已经没有要处理的正事了。”明月霜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打算被驳回的事，“姐姐还没见过丽君吧？我来给你们引荐一番，以后说不定还有要打交道的时候呢。”

林珑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了。虽然她也没那个胆子占明月霜的便宜，但想到她身边的人如此难缠，难免心有余悸。

以至于林珑说起话来都更加小心翼翼了。

好在交换俘虏这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孟丽君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一旁静听。即使如此，事情说完，林珑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明月霜觉得上官婉儿能跟孟丽君共事很厉害，殊不知林珑也觉得她很厉害。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身边有个这般叫人战战兢兢的存在，林珑一定早早就把人打发了，不会留着碍眼。

能够青史留名的明君和直臣，终究是少数啊……

只是这个念头一出现，林珑自己都是一怔，看向明月霜的视线带上了几分古怪。

她……是明君吗？

或者说，她有可能成为一位君主吗？

一个女人？

在今天之前，这是林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时，竟是如此理所当然。

……

虽然一切都是约定好的，林珑既不需要辛苦找人，也不用多费唇舌讨价还价，但她也不能当天就下山，还得在山上多住几天，做戏做全套。

她的住处就安排在明月霜隔壁——这又是一件让林珑吃惊的事。

不提刺史夫人的待遇，即便是在娘家时，林珑也有属于自己的院子，虽然只是一进的小院，而身边伺候的仆婢更是为数不少，虽不至于一脚出八脚迈，但院子里也有四五个人各司其职。

而明月霜呢？一进的院子，她自己只住了正房东边的里间，外间住的是阿青，兼有守卫之责，孟丽君等人则是住在厢房里。至于身边伺候的人，虽然院子里时常有亲卫进出，但像是洗漱更衣、端茶倒水这样的琐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林珑才会记起来，她也是平民出身。

但是明月霜的表现，又让她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好像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才是正常的，她甚至会对帮忙的人说“谢谢”！

但因此而惶恐的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人都已经很习惯了。

本着谨慎的原则，林珑原不该对明月霜的事随意置喙，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探究一下明月霜的想法。

所以某一天傍晚，当她们在山林间散步的时候，正好身边没有其他人，林珑就试探着问起了此事。

明月霜却似乎完全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她说，“虽然她们称呼我为主公，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在明月霜看来，她抽到的那些卡牌人物，不管哪一个都比她更厉害。在她们面前摆架子，当然是毫无必要的。不说她们，就是林珑，如果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上，明月霜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得更好。

她只是个得到了金手指的普通人，因此而有了这一番际遇。明月霜不会妄自菲薄，因为卡牌人物们的才华而自卑，但也不会把金手指带来的优势当成是自己的能力，甚至因此自傲。

只要始终记得这一点，虚心纳谏也好，平易近人也罢，都没有那么高深莫测。

明月霜说得很轻松，但她不知道的是，身边这个听她说话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将她当成普通人来看的。她越是坦然，林珑就越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圣人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品格。

她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但林珑觉得，与明月霜这样的人交往，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属下，都格外令人安心。

古往今来的帝王们，总是会走“天威难测”的路线，既要让臣子猜，又不愿意被臣子猜到，用这种方式让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久而久之，“伴君如伴虎”似乎已经成为了定论。

君王也可以是明月霜这样的吗？

林珑不知道。

但我……她想，我会喜欢这样的君王。

“令君。”她忽然停下脚步，对明月霜说，“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令君。”

她的态度太过郑重，明月霜也不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什么事？”

“老爷……宋之睿，他还收到了一封京城送来的密信，要他去找一样东西。”林珑的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很轻，但却十分清晰，“外面都在传说先帝逃往西州，这是真的。而且他出京时，不仅带走了大量内廷珍藏的宝物，还带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信物。宋氏受新帝之命，要宋之睿将之找回。”

这一段话要素过多、buff叠满，明月霜短暂地无语了一下，才忍不住开口，“你说的这件信物，该不会就是传国玉玺吧？”

林珑不由失声问，“您怎么知道？！”：，，.

听他提起此事，林有方眼神一闪，不由和自家的盟友们交换了一个视线。虽然林珑说过，在明月霜那里碰壁之后，宋之睿一定会来找他们，但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有种不可思议之感。

林有方猜测，林珑私底下或许还与那位明县令达成了某种协议。

虽然这里的人招待得十分热情，但进出的都是女子，对方倒是大方坦然，宋之睿却十分不自在，闻知明月霜今日未必回来，就主动告辞了。

第二天明月霜没有回来，第三天也一样。

佐官手执数封文书,从外面匆匆走来，人未至，声先到,“使君,好消息！东西川已经停战,预备议和了！”

宋之睿难免疑心明月霜是在故意避开自己，就是为了不做这一笔交易。虽然他觉得交易对明月霜没有坏处，但万一对方就是不想让他壮大实力呢？毕竟……宋之睿也不相信明月霜对巴城一点想法都没有。

但是，若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打算便罢了，既然已经想到了，如今再让宋之睿放弃，他也不甘心。

无奈之下，宋之睿只得召集幕僚和佐官们一同商议。

在宋之睿拿下巴城之后，朝廷总算有了插手西州局势的底气，朝廷的宣谕使,差不多是跟他升任刺史的任命前后脚到的。

何况，如果不是他配合东川埋伏陈炯部,打了一个打胜仗,彻底遏制住了西川进攻的步伐,就算朝廷来人,乔珩也未必会卖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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