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乔映瑶重生后第一次瞧见谢裴那般，苍白脆弱的少年跪立在那儿，明明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他偏偏是将脊背挺得笔直，莫名便多了几分悠然自得的气场。

也正如那一日，谢裴缓缓抬眼，将视线落在了乔映瑶的身上。

那一刹那，乔映瑶只觉是自己的什么小秘密被当中公之于众一般，一股羞赧没由得地席卷了她，让她在瞬间便哑口无言，一句话也应不出声。

明知自己只需要打个马虎眼便能蒙混过去，可不知为何，乔映瑶偏偏是什么也没说。

乔映瑶已经带着金盏离席，走在张府的花园小径上，耳边却还是不自觉地会响起方才张慈慈说的那句话。

听见金盏的声音，乔映瑶忙抬眸，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终于是在不远处的枯枝从中瞧见了谢裴的身影。

金盏瞧着自家姑娘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还以为主子是在担忧自己提前离场的这事儿，便出声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奴婢已去张大娘子的女使哪儿解释过了。姑娘您这身子在冬日里总是不好，大家也是知晓的，定然不会在背后说姑娘些什么。”

乔映瑶瞧了一眼金盏，幽幽地叹了口气。

乔映瑶这才看见，谢裴的脸上不知被什么划破了许多条小口子，正细细地往外边渗着小血珠。

她分明……

“咦，那不是谢小世子么？”

或许是被周身那些尖利的枯枝划破的。

乔映瑶忍不住地想，也不知谢小世子疼不疼，自己光是这样瞧着，脸上都有些微微泛疼。

“姑娘？您又在想些什么呢。”金盏觉着自家这姑娘最近呀，是越来越容易出神了，有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姑娘的心思便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自家这个小丫鬟又怎么会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金盏瞧着自家姑娘没有一点儿规矩可言的动作，又听着自家姑娘不带一点儿委婉的话，轻轻哀叹一声，继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是。”

谢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隐瞒，面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减淡，“不过是少年间的玩闹过了头，倒是让二姑娘见笑了。”

什么叫做玩闹过了头？

乔映瑶有些气恼。

这哪里是玩闹的样子，分明是仗势欺人才对。

乔映瑶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身中气十足的喊叫：“谢裴——”

乔映瑶眨眨眼，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头来看谢裴，只见眼前的少年在听见这声音后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连唇色都泛白。

乔映瑶心中明了，这人便是谢裴大冬日里还跪在这儿的罪魁祸首了。

脚步声慢慢地由远及近。

“谢裴，这一次你可知道错了？到底是害死了自己阿娘的灾星，若是你还——”

声音在瞧见乔映瑶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乔映瑶看着眼前这年纪约莫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白净少年，看着他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差，有些迷惑地又眨了眨眼。

这人怎么十分害怕自己似的？

“乔……乔二娘子？”少年支支吾吾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了看谢裴又看了看乔映瑶，面如死灰，“二娘子怎么会在这儿？”

金盏瞧出了自家姑娘并没认出眼前人这回事儿，便俯下身去，在乔映瑶的耳边轻声提醒道：“姑娘，这是张家四郎，您幼时……”金盏斟酌着用词，“您幼时还与这位张四公子一同玩耍过呢。”

噢。

金盏这么一提醒，乔映瑶便想起来了，自己幼时确实是见过这位张四公子的。

至于玩耍么……

如果说这位张四公子被提着长枪的自己追着满园子跑这件事儿能被称做是玩耍的话，那也确实是一同玩耍过罢。

“你家大姐姐今日开席，便邀请了我来。”乔映瑶没有什么礼数地蹲在地上，双手平放与膝盖，弯着眉眼露出笑意，“本是要回将军府了，却又半道上看见了谢小世子，这才好奇他为何跪在这儿呢。”

说到“跪在这儿”四个字的时候，乔映瑶不自觉地咬了咬后槽牙。

张思远沉默半晌，嘟囔道：“你不去寻你的太子殿下，跑这儿来关心谢裴做什么。”

“什么？”乔映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倒是也能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大约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我是说，”张思远又看了看谢裴，颇是有几分还不够解气的意思，可到底是碍于乔映瑶的面子，还是没说出什么鄙夷的话来，“谢裴可能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让这树枝给划伤了罢。”

乔映瑶到底是将军府的嫡女，若是当着她的面欺辱了谢裴，改日里她出去外边说些什么，败坏的可还是他张思远的名声。

这谎言十分拙劣。

可乔映瑶不在乎这个，她还是笑着，问道：“谢小世子既然是受伤了，还是让他回去处理处理伤口比较好呢。”

她明明是在与张思远说话，可视线却落在了谢裴地身上，温和得仿佛是一片羽毛。

“张四公子，您说是不是？”

张思远当然不能说不是。

张思远恶狠狠地瞪了瞪谢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乔映瑶转头瞧着张思远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瞧也瞧不清的小黑点，这才回眸来与谢裴对视。

“谢小世子，您快些回去处理伤口罢。若是白白留了个疤痕在，可当真是吃了大亏。”乔映瑶看着谢裴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十分真诚地建议道。

谢裴不知在乔映瑶的话中听见了什么，兀自勾唇笑了笑。

乔映瑶有些莫名：“谢小世子，你今日总是笑，也不知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谢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是二姑娘说我笑起来好看些。”

好像……

好像是自己说过的话。

乔映瑶理亏，愣愣道：“噢。”

谢裴也不说话，还是弯着眉眼看她。

“姑娘。”金盏估摸着宴席那边的时间，这会儿差不多也是散场的时候了，怕是待会儿这条小径上来来往往的便都是人了，“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将军府去了。”

若是自家姑娘这般不雅的模样被旁人瞧了去……

金盏光是想想便觉十分可怕。

乔映瑶听了这话，也点点头起了身，不经意地拍了拍裙摆沾上的尘土。

“谢小世子，今日虽是没有下雪，可到底冬日严寒，您还是早些回去罢。”

谢裴似乎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正跪在这儿，抿了抿唇，沉默地站起身来。

或是跪得久了，在起身的瞬间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好像下一秒便要支撑不住倒下似的。

“多谢二姑娘关心。”谢裴垂着眸，纤长睫羽遮住了大半的眸子，让人瞧不真切情绪，“冬日严寒，二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莫要冻坏了身子。”

乔映瑶红了红脸，嘟囔：“谁关心你了。”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言不由衷的嗔怒。

旋即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狸奴一般，看了一眼谢裴，炸着毛就跑了。

走出了好一段路，乔映瑶的脑海之中蓦然闪过方才张思远说过的一句话。

——害死了自己的阿娘。

——灾星。

“金盏，你可听说过什么有关于永平王妃的事儿么？”乔映瑶看着自家小丫鬟的侧脸，忽然出声问道。

金盏沉默半晌，却没有回答乔映瑶的问题，只说：“姑娘，像是又要下雪了，咱们还是先回将军府去罢。若是一会儿下了雪，马车可就不好走了。。”

乔映瑶闻言也抬眸瞧了瞧，今日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虽说不是晴空万里，倒也不至于像现如今这样阴沉，或许真的快要下雪了。

乔映瑶将手放在书怀的小臂上，任由小丫鬟搀着自己慢慢地朝着江府的大门走去。

寒风乍起，气温便骤然地低了下来，汹涌翻滚的一大块乌云从远处飘过来，带着压顶的肃然萧瑟，将上京城的万物都笼罩在一片压抑、难以呼吸的氛围之中。

牡丹丛的枯枝被寒风吹得相互推搡，左右摆动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人无端地有些焦躁烦闷。

直到出了张府的大门，乔映瑶被书怀搀着上了马车，在门帘帷幔放下的那一瞬间，又被乔映瑶伸出手来托着，她透过那一小块边缘模糊的角落，将视线落到了金盏的脸上。

“金盏。”乔映瑶的声音有些低，她眼瞧着自家这个小丫鬟的脸上瞬间露出慌乱，又在下一瞬间被掩盖，“关于谢小世子，你有话没有对我说，是不是？”

金盏盯着自家姑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又想起了那些流传在市井之中的、有关于这位谢小世子的流言，脸色有些发白。

在乔映瑶带着探究与些许愤怒的眼神中，金盏轻轻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姑娘，您还是离那位谢小世子远些才好。”她颤抖的声音响起，像是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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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

“谢小世子，”乔映瑶眨眨眼，在离谢裴不远的地方蹲了下去，竟也是不管自己这样做合不合礼数了，“是不是张家那些个衙内又欺负你了？”

乔映瑶问得直白，谢裴莫名有些发愣，竟是没有答上话来。

乔映瑶摇了摇头，她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在想谢小世子么。

乔映瑶抬脚，缓缓朝着谢裴走去。

自己的担心真的有那样明显么？

这次倒是谢裴先开口说话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跪着，弯了弯双眸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温声道：“二姑娘，又见面了。”

确实是又见面了。

也不知道为何，自重生之后，自己瞧见的谢裴便总是这样狼狈。

好半晌才谎称自个身子有些不适，提前离了席。

得亏是这宴席也即将是要到尾声了，否则自己怕是又要惹得那张大娘子不悦，以为是她这个将军府的二娘子有多么瞧不起她呢，好好一个宴席竟然提前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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