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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 作者:希行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4-02-06 11:42:45
  • 字数:13410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当然不是。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

“看看再说吧。”另一个低声说道。

话音未才落,见厅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来,继续翻看礼盒。

两个婢女松口气,对视一眼笑了笑,垂头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个反应。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身子向后倒去。抬脚将几案以及礼盒都推开,得以舒服的姿态躺好。

看着室内的少年郎久久未动,侍女们先是轻轻唤了声,无人应答,这才起身进来,看着席地而卧的少年郎已经闭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动,侍女们只得取了被子过来与他盖上,逐一熄灭屋内的灯退了出去。

一盏昏黄夜灯的室内,少年郎睁开的双眼亮亮。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

程娇娘的厅堂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婢女的低声说笑。以及淡淡的药味,不多时纸门拉开,婢女和半芹各自拎着一篮子出来,程娇娘在后跟随。

拐过走廊。刚迈进后院,就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显然也听到脚步声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问道。

“睡了一觉了。”徐茂修说道,脸上还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惊讶,“妹妹怎么还没睡?”

“晾茶。”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将手中的篮子提给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给的茶树,正好能摘一些了…”

听着两个婢女脆生生的话,徐茂修低着头认真的看篮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程娇娘迈步向前,闻言看着他一笑。

“所以,哥哥尽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说道,“不用担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脚跟上。

“不过,还是担心。”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徐茂修在后叹口气。

“其实我知道不用担心。”他又说道。

那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落后几步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抿嘴笑。

“你,以后多出去玩。”徐茂修说道,“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不寂寞的。”程娇娘说道,回头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担心。”

徐茂修再次叹口气,看着程娇娘站在金哥儿已经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虽然外人看起来,我很可怜。”程娇娘说道,一面抚着袖子从徐茂修递来的篮子里拿出茶撒上,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这个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怜,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说道。

“所以哥哥们不要担心。”程娇娘说道,“要知道,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过。”

所以,离了你们,依旧这样过。

甚至,没有你们,才是她习惯的日子。

这话说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难堪。

但这就是事实,不是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这样存在。

遇到他们其实不过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

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徐茂修没有再说话,程娇娘也没有再说话,一个撒茶,一个提篮,很快两篮子茶叶都撒完了。

“好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妹妹一个人做了,哥哥我帮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矮身施礼。

“多谢哥哥。”她说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说道,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娇娘含笑点头,再次矮身略一施礼,转身走开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礼,跟上。

看着夜色忽明忽暗灯下渐渐远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动。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侍女轻轻的拉开门,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转过身,“你们看到公子了吗?”

其他的婢女忙跑过来,厅堂里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场了?”

“怎么没听到..”

“我方才看时还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营了,公子还去校场真勤奋…”

而此时,勤奋的周六郎正敲开程家的门。

“…周公子,这么早?”金哥儿睡眼惺忪扶着门说道。

“早什么早,门前都该扫了,你还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拿扫把,待回过神,周六郎已经迈进门。

就如同在门外踌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里又停下脚。

“你有什么事?”金哥儿跟上来。不高兴的问道。“都还没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安静的小院,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说,我要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对金哥儿说道,“以后…”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有门拉开的声音。

周六郎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后怎么样?”

程娇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见门前女子穿着家常衣裳也没有梳头,他忙又转过身。

“以后,以后少惹点事。”他说道。

身后无声。

他便抬脚,才迈了两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别。”程娇娘开口说道。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六郎哼了声,侧头。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点吧。”他说道。

眼角的余光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点心来。”她说道。

这臭女人!

周六郎转过身瞪眼看她。

微微发暗的室内,晨光渐亮的庭院,站在门边,立于与这一明一暗之间,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的少女脸上浮现的笑让人炫目不可直视。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匣子点心。

他的脸顿时涨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这盒子的点心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者摔进河里。

城门已经打开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推车的牵马的骑驴的涌涌而过。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将小匣子在怀中收好,抬脚迈步。

“早啊。”

有人骑马从一旁而过,扔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这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越过自己在前面正纵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开口喊了声。

秦十三郎回过头。

“有事?”他问道,似乎有些惊讶。

周六郎瞪眼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他问道。

“出去办点事。”秦十三郎含笑说道,说完冲他摆摆手,“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勒住马,待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丈外,此时他说完了话更是转过身,一夹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先..走了….

视线里的人和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

“这混蛋。”他忽的咬牙说道,“这混蛋!”

他说着,然后拔脚狂奔。

闹市中秦十三郎的马儿走的不快,转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么呢?跑的这么快。”他在马上笑问道。

周六郎在他身边停下,呸了声。

“装什么装,滚下来。”他瞪眼说道。

“你怎么骂人啊。”秦十三郎皱眉说道。

“骂人,我还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好好,我自己下来。”秦十三郎忙笑道,“丢不起人,丢不起那个人。”

看着两个少年郎没有打起来反而是并肩而行,街上的人带着几分失望散开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说道,“有事你快说。”

“忙着大清早的跟踪我?”周六郎哼声说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踪你干什么?”秦十三郎一脸惊讶说道。

“行了,我不会骗人,你也不会,别以为自己多聪明,我以前只不过也是哄你罢了。”周六郎哼声说道。“当初我撞了你的车,你笑嘻嘻说什么没事没事,心里还不是狠狠的骂我呢,谁看不出来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来了?”他带着好奇问道,“那你怎么还应了我的约?”

“你一个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说道。

“小瘸子,你还说你没说过我这个。”秦十三郎也哼了声。

“骗你而已,你还真信。”周六郎说道。说完了伸手。“说正事。我还忙着呢,快点。”

“干什么?什么正事?”秦十三郎皱眉不解问道。

周六郎呸了声,伸手就从他腰里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护着。

“我的。我的。”他喊道。

虽然腿脚好了,但到底比不上从会走就开始练身手的周六郎,三下两下就被夺过去了。

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朴,也没有什么宝石金银点缀。

周六郎将刀子拔出来,啧啧两声。

“涠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带着几分满意,“这还不错,拿来送礼也有诚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问道。

周六郎将匕首跨好。看着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礼就是给你最好的礼。”他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给他肩头一拳。

“跟你妹妹学的越来越滑头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你最好死心吧,别一天到晚的记挂着,没用。”

秦十三郎笑着没接话,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来急还没吃饭。”他说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还带点心出来了,不错不错,拿来..”

他说着伸手,周六郎早捂着点心躲开了。

“吃什么吃。”他说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东西吗?”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处置掉。”

周六郎哼声再次躲开。

“我走了,你照看着她。”他忽的说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里用我照顾啊。”他说道,“我连报恩都无路呢。”

周六郎看着前方迈步。

秦十三郎手中牵着缰绳,他的马儿还没有练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随。

“别的人,我也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说道,“用不着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扁我呢。”他说道,伸手给了周六郎一拳。

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挡住,又给了他一拳。

“练练你的小身板吧,等我从战场上再回来,你还能不能挡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过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我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也站住脚,点点头。

“你真有事?”他又问道。

“对,父亲给我介绍了先生,只不过这个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赶早去他那里侯门。”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过,来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声,抬手冲他拱手。

“祝你金榜题名。”他说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里少年郎脸上的自信满溢,也冲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军功。”

“那还用祝,明摆着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两个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马向西,周六郎向东,一人一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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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五百字,两章并一章~

聚散离合成长,逝者如斯夫,不可阻挡。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这就是礼物。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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