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晚，月明星稀，街巷中行人步履匆匆。

树影摇晃，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很难捕捉到这点点的异动，它们被风吹起，而后落下，沙沙的声响飘荡在耳边，为夜晚徒增苍凉。

即便大部分人没有那个金钱势力得以一见这位仅存在于他人口中的第一美人，但是花个几十两银子点个唱曲儿的美人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在这大厅之中推杯换盏，摇头晃脑，将无法在白天说出的淫|言浪语毫无顾忌地宣之于口，评头论足这位沦落风尘的丞相之女，以此来宣泄白日的窝囊无能。

“时妈妈，这秋美人怎么好多天都不上台表演，好让我们听听那曲儿，感受感受何为阳春白雪、余音缭绕啊。”

教坊司的生意从来不差，但自从秋沧雨沦落于此，夜晚更是灯火通明，人影重重。

大厅因为这些人而更显喧闹，时妈妈吩咐手下小厮给这群人多加几盘花生米之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时妈妈笑呵呵地搪塞着酒鬼，用香帕拂开难闻的酒味。

还不忘转头打发其他对李大人这句问话起哄的男人们。

尚水白因着不想回府被那些人讨嫌，又不到教坊司的营业时间，不想打扰秋沧雨的休息时间，于是拿了银票就在街上晃悠，无处可去。

“在下必会到场。”

“给时妈妈面子，到时候也别忘了给我安排个好席位，让我近距离感受什么叫国色天香哈哈哈。”

眼见时间将近，他也停下了漫无目的溜着人的脚步。

【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树莓感受着尚水白舌尖上的甜蜜味道，满足的喟叹。

“这时候还没到，不过秋小姐琴艺高超，之后登台定会让大人们满意，到时候只盼着你们别忘了来捧场就好！”

若非亲眼所见，就算是他，也不会相信这自己差点没能躲过去的攻击会出自这位红衣少年之手，但是他不会认错，刀尖舔血多年，从尸山骨海中走出来的赤阁杀手绝对不会将战意与杀意混淆，这位传言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镇国公前世子绝对不是世人所见的那般废物。

杀手最忌讳人前露脸，不想在繁华街道引来不必要麻烦的赤朝见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大致估算出了尚水白的身手，便转身离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除了树叶，街上的路人没有一个发现刚才有什么轻巧翻身而过，仅带走一丝微风，不露痕迹。

身手矫健的赤朝仅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离开了偌大的京城，他没有走官道，而是在人烟稀少的树林里稍作歇息，为自己的下一个任务做准备。

普通的富商不管请来重金聘来多少护卫，在赤朝看来都不过是探囊取物，毫不费力，所以在确定目标人物明天会出现的地点之后，他便假寐于树干处，心里面不由得思考起来刚才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但就在他刚刚回忆起那人的资料，就听见了枯树枝被踩在脚下，发出的‘咔’的声响。

他瞬间睁开眼睛，机警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还没有等他的目光聚焦，那又慢又缓的脚步声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没有急切，也没有被发现的慌张，就好像刚才踩断树枝的声音不过是给这位不知名的男人一个提示，示意他，自己已经找到他了。

当赤朝跳下树干落到地面时，尚水白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没有人烟的树林中同样没有火光，但是越是空旷，月光就越显明亮。

他黝黑浓密的发丝被镀上银白，每一根都妥贴的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不见丝毫赶路追人带来的狼狈凌乱，身上镶了金丝银线的红色外衣也没有褶皱，鞋上没有灰尘，干净的就像是刚刚被侍女精心打理好。

丝毫看不出对方是追赶他而来，比起追逐者，红衣的少年更像是一位闲庭信步于月下的小少爷，随风而来，只为赏月。

但是已经稍微领教过他的身手的赤朝却不会被表象所迷惑，从出生开始就作为杀手培养在赤阁中的他，若是仅靠一个人的外在就妄下结论的话，他也不会活到现在，早就在不谨慎的任务中丢了命了。

“阁下深夜拜访，却不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

尚水白始终带着浮于表面的微笑，不见恼怒，甚至还有闲情在黑衣男人的面前做作地

叹气。

“所以我只能抽出宝贵的时间，亲自来拜访了。”

与寻常的底层杀手不同，赤朝并未遮面，所以他的面容也完全暴露在尚水白的眼中，他身着黑色蓉锦衣衫，腰带上没有图案却非常好的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黑发如瀑散落肩头，眉峰锐利，遮不住一双桃花眼中的光亮。

鼻梁高挺，唇线柔和，若是换身装扮，遮住满身血腥气，即便是走在大安朝最繁荣的街景中，也只会被当做增添了一抹亮色的贵族公子哥，绝不会有人能够想到他做着血色的行当，只在深夜里潜行。

赤朝虽然已经小试过尚水白的身手，自认为对于这个人已经有了浅显的认知，但是他却惊讶地发现当尚水白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对方的任何情绪的。

但凡自尊心高一点的公子哥，尤其是这种娇惯着长大的前世子，不可能对于一个心怀不轨跟踪自己的毫无芥蒂，尤其是亲自追过来一探究竟的尚水白。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赤朝却感受不到他对于自己这个跟踪者的愤怒，看着心平气和，表情悠然如散步的尚水白，刚才竹签传过来的杀意似乎仅仅只是赤朝的错觉，但是赤朝却绝对不会认错那一闪而过的杀意，正因如此，他内心的谨慎更上一层，面上带着的轻松笑容也缓缓消散。

“你既然敢一个人追过来，就说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不过是试他一试的心发生了偏移，既然有机会能够摸清尚水白的实力，他何乐而不为呢？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之人，在赤朝话音未落之时，风声就凝结成细弱的线，只一闪，他的身影就已经到了尚水白的面前。

手上攻势如风，直取少年颈部脆弱的命脉。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肌肤，甚至能够感受到薄薄的皮肉之下血液的流动时，一只手似不费力地攥住他的手腕，让他的动作无法更进一步。

过招之时最忌分神，赤朝没有任何意外的变招，没有抽出右手，有力的腰肢回转，趁着尚水白的双手没有余裕的机会，修长有力的腿快速横扫而过，重重地踢在尚水白的腰间，而后在对方因为他的力道而后退的同时，解放了右手，一个翻身如灵巧的鸟雀般落于柔软的树枝上。

他没有使出全力，他也知道尚水白同样没有使出全力。

仅仅面对面一招的试探，就足够他摸出来尚水白的实力，绝对不弱于他。

身为一个杀手，他更擅长暗杀，当面对实力不输自己没有办法一招制敌的对手时，硬抗是最愚蠢的做法，所在他最后看了一眼尚水白泛不起波澜的双眼，飞快离开了。

这一次，尚水白没有去追。

【看来这个世界的人，也不都是草包。之前的土匪实在是太弱了，没有名字的路人果然不能跟有名有姓的主角相比。】

因为赤朝离开的速度飞快，所以尚水白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只有满目的树木陪着他吹冷风。

他摸着自己挨了一脚的腰部。

【有点疼啊。】

【毕竟是男主角之一，赤阁的首席杀手，能够和现在的小白打个平手也算是主角的牌面了。若是你的精神力与肉|体真正融合，他在你手里根本走不过一招。】

尚水白虽然看世界线不过匆匆几眼，但是树莓却有把情敌好好的记住。

【赤朝是在十四岁那年出任务时不小心失了准头，大意之下受了重伤被女主角所救，在女主角的精心照料之下养好了身体，这才得以回去赤阁走上首席杀手的位置。想必就是在这短暂的相处中，爱上了温柔美丽的少女。甚至在后面为了保护秋沧雨不被皇子强硬娶进门，将她带离教坊司。回到赤阁后杀了现任阁主，坐稳了位置后才敢表明心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树莓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

【他这应该是知道你是秋沧雨唯一的恩客，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你吧。】

尚水白否定了它的说法。

【他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啊？怎么可能？你可是他的头号情敌啊，就连四皇子后面都是因为碰了秋沧雨，所以才死在他手里的。】

树莓惊叹道，但是它却并没有怀疑尚水白的直觉，仅是觉得赤朝似乎不太对劲，要知道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尤其是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又视人命为草芥，在后期，哪怕是那些多看了秋沧雨几眼的炮灰男人，都有一大半死在他的手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杀神。

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他不可能会不想杀了尚水白才是，难不成他大半夜跟踪尚水白就是为了在月亮的见证下打个招呼而已？

树莓挠头，而后猜测道。

【会不会他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

【可能性很小，病毒基本不会出现在主角的身上，更不会有自主意识，没有道理会把我这个执行者认出来。】

尚水白朝着来处慢慢地走，分析着。

【而且病毒的威胁在于世界线，‘尚水白’本就是一个死人，即便他杀了现在的‘尚水白’，也不过是将世界线调回原位，没有任何意义。】

树莓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尚水白的话，然后一拍脑门。

【管他那么多，用排除法好了，反正也是小白的情敌，假公济私地把他杀掉，如果他是任务目标，那我们就完成任务了，如果不是的话，少了一个情敌，也不亏。】

尚水白脚步不停，却狠敲了一下树莓的头。

【任务目标之所以被称作‘病毒’，就是因为祂的存在会威胁世界线的收束，如果世界的主要角色失去过多，同样会威胁到世界线。若按照你的想法行事的话，今天杀了这个男主角，排除一个，明天杀了那个男主角，排出一个，接下来都不用去找任务目标了，我们就成任务目标本身了，但时候我难道要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吗。】

树莓听到这里急忙摇头。

【不行不行，咱们还没把媳妇带回去呢，不能自杀！】

“知道就好。”

尚水白满意地点头。

【不对啊，这么说的话，小白你之前不是就要杀了那个姓盛的吗？他也是男主角之一啊，你那个时候怎么就下得去手啊？】

“笨啊，他骚扰我媳妇，都把她吓哭了，当然该杀了。”

树莓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绞尽脑汁合计了一番，终于想明白了。

【也对，反正杀一个两个男主角的话世界线也还撑得住，只要在这之前找到任务目标就可以了。所以我们把名额留着，谁做了登徒子，就先送谁上天。小白，是这样没错吧？】

尚水白对它的解读非常满意，赞同地竖起了大拇指。

没有惨叫传来，亦没有血腥味的流动，发现自己的试探被挡下来的尚水白微一挑眉，终于转过身子，看向树影摇晃下依旧没有显露人影的位置。

签子的底部带着尚水白手心的余温，但在刚才急速的飞驰中，早已消散干净，赤朝只感觉到竹签上的森然冰冷，那是与站在远处灯笼下的少年所表现出来的淡然截然不同的杀意。

【明天也要再买一串。】

它怂恿着尚水白，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的它对于这东西爱不释手，非要尚水白含糊地‘嗯’了一声才肯罢休。

温柔乡，英雄冢，然美人易得，绝世美人难得。

随着冰糖葫芦最后一口的下咽，他停下脚步，指尖轻捻竹签朝后一甩。

无人可察的细微破空声划过悠悠飘落的树叶，没有伤到脆弱的枝条，直指隐藏在其后的黑衣男人的眼球。

一只苍白的手反应迅速地握住笔直纤细的竹签，在堪堪触碰到他眼睫的位置，才得以保全了自己的脆弱部位。

酒气熏红了脸的男人打着嗝儿，手还放在身侧女人的腰上，摇晃着身子就拦住了步履匆匆的时妈妈，满脸的不满意。

“李大人不要着急，秋小姐登台的日子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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