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低哑艰涩地声音, “……有话跟你说。”

水柱中的手指微顿。

季宛僵直在洗手间门口，脸上的表情像刚被谁狠抽过几耳光。

秦霄微微一怔, 季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霄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 终于推开袁栗转头侧目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

袁栗只看了季宛一眼就淡淡收回视线，自顾自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上身青果领的米白色西装, 垂顺的同色西裤随转身走动摇曳, 高跟鞋在洗手间瓷砖踏出一串清脆响声。

洗手间只剩季宛和秦霄两个人, 默然相对。

她回学校就是为跟自己说句话？

袁栗现在妆都挺淡, 染唇液本不易掉, 又是肉桂色, 秦霄不动手擦季宛其实根本看不清, 因此秦霄此刻的行为在季宛看来更像一种挑衅。

秦霄把手指伸到感应水龙头底下，水龙头顿了一秒, 忽然哗的一声出水。

石子砸向高墙……被墙面远远弹飞，高墙岿然不动。

秦霄从容地洗完手擦干，回身经过季宛身边, 看上去完全没在意什么，只是顺便一问，却又像是一眼看穿季宛：“现在还有么？”

季宛站的笔直，整个人像生生插在冰面上一根冰棱，垂下眼睑，声音冷硬了一些，“没有了。”

秦霄瞧向镜子，抬指把唇边蹭到的些微染唇液擦掉。

秦霄回过身，瞧着季宛质问自己的模样，显出满脸不明所以，“那该叫什么？”

好歹相好一场，秦霄也不想气季宛，说完就转身离开。

季宛立在原地望着秦霄的背影，唇瓣翕动，解释的话就在嘴边，在这一年中三百多个日夜里千万遍排练过，可刚才那一幕死死占据脑海，她怎么也没法开口。

从魁北克到熙城城连飞带转机二十多个小时，季宛刚到m大就直奔孵化园，此刻有液体在眼眶和鼻腔灼烧，后脑一阵阵发闷，脊背靠住墙壁，人才不至于倒下。

当天晚上，秦霄工作微信收到一个熟悉好友申请，言简意赅。

郑宛婷：【袁栗给我发了你们的床照】

秦霄点通过，郑宛婷不再像以前那样发一些猫咪表情包，叫一串姐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发来一张照片和一张截图。

照片确实是在床上拍的，照片上秦霄已经睡着，一只手搭在额上，盖着被子只露出手和脸，还是能清楚的看到是秦霄。截图上是聊天记录，袁栗说：【我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小时后，秦霄在酒店约见袁栗，袁栗一开始说要加班，但经不住秦霄说，还是来了。

袁栗看着来开门的秦霄，唇角一勾打趣道，“前两天不是还说自己要修心养肾么。”说着她放下挎包，隐隐嗅到一股烟味，疑惑地往里屋一看，屋里竟然有个男人坐在床上。

电光火石间袁栗似是意识到什么，提起包转身就要跑。下一秒就被秦霄摁到门上，脊背在门板上撞出闷响。

袁栗呼吸急促，张口要大叫，只见秦霄渐渐偏头凑近自己。

以往这个动作带来的是缠绵的接吻，袁栗下意识噤声，双眼圆瞪，动物面临恐惧反应是逃，更甚者则是浑身僵住，一丝也动弹不得。

而秦霄只是含笑贴近，手里不紧不慢地拿走她的包，抬手往后一扔。

坐在床上的男人举手接住，他身穿工装马甲，带着些看起来奇怪的电子仪器，床上铺着两台笔记本电脑和数据线，从袁栗的包里找出她的手机开始操作。

袁栗望着贴的极近的秦霄，声线颤抖：“……你做什么。”

秦霄将掉落在袁栗眼前的碎发温柔地拨到耳后，语气哄诱，又冷得让人骨寒毛竖，“最近是不是拍了什么照片？”

袁栗呼吸顶窒，贴着门堪堪立着，紧闭嘴唇。

技术人员很快破解袁栗的手机密码，将相册和云端的储存永久删除，而后黑进袁栗各个社交账号开始查看记录。

眼前这女人不爱说实话，秦霄也懒得再问，只是近距离观摩袁栗的五官。

秦霄忽然发觉自己这半年来从没仔细看过她，她其实长得还不错，可能是和她的身体接触的更多些就忽略了她的脸。

秦霄放开袁栗，径自转身去窗边的黑胡桃木椅坐下。

袁栗惊魂未定地立在门口，手紧握着门把手，警惕地看着秦霄和屋里的动静。

技术人员很快结束工作，跟秦霄汇报，“近两年内没有跟您家人联络的痕迹，照片只拍了那一张，只发给了郑宛婷。”

秦霄唇角勾着一抹笑，垂了下长睫。

在收到郑宛婷那个消息的瞬间，秦霄其实是狂喜的，因为有种猜测在她心底升起，也许……去她家那个人不是季宛。

随着那一抹渺茫期望落空，秦霄心里取而代之的是更广袤的虚无，没有难过，也不觉愤怒，工具坏掉再换一个就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辞职吧。”秦霄眼皮也没抬，只是不走心的一说，但每个字都清晰冰冷地打在袁栗脸上，不容拒绝。

袁栗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声音艰涩，“你不要去找郑宛婷。”

技术人员将手机放回挎包，双手递给秦霄，秦霄抬手朝袁栗扔过去，力道不重，刚好让袁栗能接住。

“没跟你商量。”秦霄说。

袁栗咬着唇，接到包立刻开门出去了。

盛夏暴雨，天上地下都是轰声大作，闪电撕裂夜空，时不时照亮昏黄的街巷。

地面积水像一条条暗河在漆黑的夜色中奔流，车辆驶过路边激起半人高的水花，袁栗下出租淌着水直奔学校，白色西装裤自小腿以下瞬间灰黑。

接到电话的郑宛婷在校门口等，透明的伞透出夜幕的黑暗，她看着袁栗朝自己跑过来，没打伞，却一步也不上前接。

她看着袁栗淋这场暴雨，看着袁栗从头到脚迅速淋透，狼狈不堪。

“小宛！”袁栗奔上前，郑宛婷这才把伞不慌不忙地打向她头顶，眼神梦一般的苏醒，像是刚才没去接是因为走神。

袁栗的头发完全贴在头皮和脸上，白皙的脸上满是水珠，一缕漆黑的刘海蜿蜒过鼻峰，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双手摁在郑宛婷肩上，满眼焦急：“秦霄没来找你吧？她要是来找你你不要出校门，知道么？”

郑宛婷不声不响，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这么静静地在夜色里瞧着袁栗，袁栗眼中渐渐有些茫然，郑宛婷脸上也开始浮现出些许诡异的轻笑。

这样的笑在夜色中让人不寒而栗，联合某些猜测，袁栗有些站不住了。

“麻烦老师辛苦一场了，姐姐终于答应见我了。”

雷声乍响，天空震的一颤，携着疾雨的风刮得袁栗神情恍惚，她微微侧耳，似是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郑宛婷说完，抬脚要离开。袁栗僵硬地侧过头，气若游丝：“是你……”

郑宛婷轻快的娇声应到：“嗯呐！”

“为什么？”袁栗回过身失神地望着郑宛婷，伞已经离开自己头顶，她又暴露在大雨中。

“当初是你说……”袁栗满脸水珠，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抽噎到几乎说不上话，每一个字都是破碎的，“是你说……只要我……”

郑宛婷很有耐心的等，发觉袁栗真的说不出口，才转脸笑着看她。

笑容纯真柔美，像极了某顶流女星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悠扬绵软地像唱歌：“老师你，真的好单纯。”

袁栗钉在原地。

郑宛婷打着伞径自往前走，紧接着，树荫下缓缓驶来一辆帕拉梅拉，显然是早就停在那里。

这会儿银色车漆在夜色中反光，看起来像白色，刺的袁栗眼睛生疼，尾灯一亮，在黑夜中裂开一道猩红的笑，引擎低吼着笑声远去。

……

车厢里浮荡着雪松混合广藿香清冷而微苦的木质气息，任外面狂风暴雨，车内闲适安静，秦霄放了首低保真hiphop，外国老电影对白的场景音把雨声隔绝。

秦霄算是把原委看明白了，摇头发笑：“你俩真他妈魔幻。”

郑宛婷接过秦霄给的毛巾擦拭衣服上弄到的雨水，没所谓地说：“姐姐会生我气么？毕竟当时是我叫她勾搭你的，我说的是气话，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去找你。”

秦霄没一点犹豫，随口说了实话。“朋友。”

身后的人怒气炽盛，脱口而出：“那样叫朋友！”

秦霄自然地点头，走过季宛，“我先回去工作了，回头有时间一起吃饭。”

秦霄一天中要见许多人，对谁说句话需要几分礼貌几分亲近都似背公式般熟稔，张口就来。

秦霄想着被杨青看到也没什么, 怀里的人正柔情似水，没什么必要停下来，只是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 余光里那抹格子衫都没走，不像杨青的作风。

“秦霄！”

秦霄止住脚步，季宛的尾音在狭长的走廊里隐约回荡，渐渐消失在尽头晦暗的寂静里。

身后的人再开口，语调像悬着一口气在钢丝上艰难行走，“……那是你女朋友么？”

和季宛同一趟去加拿大的闫金萱是过几天回来，而且季宛不是本地人, 按理说已经在加拿大考完试回国后可以直接回家，下学期开学来就行了, 没必要回一趟学校。

袁栗一眼认出她是照片上的女生, 这样的神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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