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咨笑道：“听闻贵朝皇帝于去岁为金海陵王完颜亮建造祠堂，还将他的一首诗镌刻在了祠堂墙壁之上。其诗曰：‘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如此看来，贵朝皇帝志存高远，实与海陵王一般无二。”

晏入墨闻言勃然大怒，面上却还算波澜不惊。裴咨笑意盈盈，坦然地与晏入墨对视着。

北淇自乌勒丹称帝建国以来，已有四位君主。淇太祖乌勒丹，年号“安和”，在位四年；太宗乌勒不花，年号“太平”，在位十五年；圣宗乌勒连杜，年号“普化”，在位两年；乌勒莫，年号“顺祥”，目前已在位十四年。

除极为好战的乌勒莫外，前三位皇帝对康朝的态度都更加偏向于和。清平和议中规定的三十五万贯犒军费此前有多年没有按时送到，三生天子继位后，犒军费的输送更是断断续续。而北淇皇帝为了维持稳定与和平，对此持默许态度。

……

晏入墨端起茶盅，似有所指地说道：“看来贵朝皇帝仍时刻不忘故土，真是难能可贵。”

晏入墨拱手道：“不必了。”

乔洪吉捻须笑道：“北使是否还对犒军费存有疑虑？若有疑虑，大可言明。老夫与裴学士必当一一为你解惑释疑。”

金国海陵王完颜亮曾起倾国之兵，大举挥师南下，却被南宋名臣虞允文于采石矶打败，自己也死于兵变。裴咨将乌勒莫比作完颜亮，显然不怀好意。

沉默片刻，晏入墨忽道：“听闻贵朝日前曾追封两人为王，不知是哪两位名臣有此荣幸？”

闻言，乔洪吉与裴咨相视一眼，笑着说道：“这两人文名震烁古今，想来北使亦曾听闻。清圣二十五年六月初三日，我朝圣皇有感史事，下诏追封陆游为会稽郡王、辛弃疾为济南郡王。”

晏入墨冷笑道：“裴学士博学多才，小使佩服！”

裴咨摆手道：“论起博学多才，我朝当首推乔监。乔监之诗词歌赋不逊于古人，为文又有韩、柳遗风，裴某实在不敢与他相较。”

乔洪吉笑道：“如今已至戌时，北使也早些歇息罢。”

晏入墨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道：“劳烦乔公关怀，还是不必了。”

……

“南北两朝间必定会爆发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事。”

裴咨与乔洪吉正并肩于国子监内秉烛夜游，两人沿着国子监内的青石板路向至圣宫走去。乔洪吉道：“不错，如若我朝不兴兵北伐，北朝也会挥师南下。由妥协与忍让所维持的和平，已持续不了多久了。”

“令孙的事，晚生已与贾公讲明了，贾公不日便会将瑞和安排入军。”裴咨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意，拱手说道。

乔洪吉笑道：“老夫举荐你提举慈悲寺的奏疏也已拟好了，明晨便递上去。”

裴咨逊谢道：“晚生受之有愧。”

乔洪吉低声道：“明日太子殿下将于瑞麟殿接见那北使晏入墨，你可要留心。”

“晚生明白。”裴咨喟叹道。

“明白就好。”乔洪吉略带深意地望了裴咨一眼，摇着头离去。

裴咨攥紧了袖子的黑边，神色有异。

太子为三生天子嫡长子，名唤卫道舒，年二十四。卫道舒性情纯良，又果断刚强，平素对三生天子大兴土木、宴饮游乐的行为很是反感。裴咨作为翰林学士，常常奉诏入宫伴驾，因而被卫道舒视为奉承阿谀的小人奸佞。

国朝的储君对自己不满，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

……

清圣二十五年腊月三十日，琼华宫。

“北淇贺正使晏入墨入殿觐见！”

随着宦官一声嘹亮的高喊，晏入墨手持符节，率一众使团成员沿石阶向气势恢宏的瑞麟殿行来。石阶两侧的御林军将士个个虎背熊腰，手中的利刃于阳光下熠熠生辉，杀气冲天而起，腾腾直入云霄。

北风呼啸，旌旗飘扬。瑞麟殿这座庞大的宫廷建筑内却温暖如春。滚烫的地龙，生烟的香炉，燃烧的蜡烛，暖气四溢，整座大殿富丽堂皇。

太子卫道舒头戴远游冠，身着赤色弁服，足纳六合靴，英武俊朗，温润高贵。年轻俊逸、玉树临风的太子即将承担起一位帝王的责任与使命，这是一次空前困难的考验。

阶下的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皆戴乌纱帽，身着各色公服，手按佩剑，肃穆严整，威势摄人。随着北淇使团的走入，众人纷纷回首望去，打量着几位北朝使者。

晏入墨等人坦然接受了南朝官员的眼神考量，他们缓步行至阶前，拜倒行礼道：“大淇皇帝陛下，敬问南朝皇帝安好。”

卫道舒身形一闪，避开了晏入墨等人的叩拜，朗声说道：“大康圣皇圣躬微恙，由本宫代为接待诸使臣。”

晏入墨闻言双瞳微缩，忙道：“外臣知晓。”

见过了太子卫道舒，晏入墨按理应返回国子监休息，此时的他却并未离去。为了探听到南朝北伐的具体时间，他还需要留在此处。

“听闻贵朝有一位年近百岁的老将名唤庞文刚，不知可否请出相见？晏某素来敬重长者，今日特来造访。”晏入墨晃了晃手中的符节，口中说道。

姚玄祯自百官队列中缓步而出，拱手冷笑道：“庞老王爷不在金陵，北使怕是无缘得见了。”

晏入墨毫不气馁地接着道：“我朝皇帝陛下欲与贵朝皇帝于兰陵举行会盟。毕竟两朝盟好三十五年，岂能不长续友谊？”

“贵使，此事本宫还需请示父皇。”卫道舒适时打断了晏入墨滔滔不绝的陈述。

屏风之后，一位皓首苍颜，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查看着瑞麟殿内的这一幕幕。他眼神犀利，身体强壮，立如山松，行如疾风，虎虎生威。

……

……

“等明日朝见南朝皇帝，我再进行二度试探。”

……

说罢，乔洪吉当先离开正堂。裴咨招呼谒者道：“请北使去给房好生将歇。”

晏入墨快步走进给房，缓缓将房门关上。贺正副使欧阳馆迎上前来，低声询问道：“情况如何？”

……

晏入墨双眼微眯，怒道：“乔洪吉、裴咨二人一阴一阳，几轮交锋下来竟没有丝毫破绽。南朝北犯在即，但二人守口如瓶，我几番将话题引向北犯，裴咨却又将话题引到陛下的身上。”

欧阳馆道：“干脆让陛下先南下算了！”

“不可。南北两朝盟好三十五年，我朝绝不能率先背盟！”晏入墨坐到床榻上，乔洪吉、裴咨这两人险恶的面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乌勒莫继位后，急于诛杀几位位高权重的叔叔，故而没有严格索求这笔丰厚的犒军费。北淇顺祥十四年，乌勒莫终于翦除了宗室诸王，得以传达出自己的意志，他随即将目光投向占据东南的康朝——时断时续的犒军费便成为了晏入墨试探南朝北伐的绝好借口。

却听乔洪吉道：“即刻命人前往秘书监将北朝太宗皇帝的国书取来，给北使观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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