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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 作者:红河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4 21:03:25
  • 字数:19520字

不错,这些日子以来被回静严严实实藏着这里的,也就是这个人。

只是这个少年,与扈唯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自从半年多前的那次刺客事件之后,时不时给这二人瞄见回静独自出山庄,他也不隐瞒,挑明了说是去找句晓冲,但就是不说究竟把这小子安置在哪儿了,也不让任何人跟着。

这么半遮不掩的,时间一长,人的好奇心自然给挑得越来越浓。

有清闲日子不肯过,偏生喜欢上窜下跳找点儿事情来做,像这样的人其实真不少。扈唯和小丫头雪吟就是其中之二。

视线下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过这次,回静显得相当意兴阑珊。话没有说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也没说去哪儿,走得利落干脆。

当他走出幻水山庄大门时,正被扈唯和雪吟看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悄悄跟了上去。

当日扈唯看到的,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刺客。而今天躺在这张床上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迷茫、长发乱了一枕的小病孩。

不过好在,最后他们顺利地跟进了一座林间小筑,似乎并没有被发觉的样子。

眼见目标人物进了屋子里,扈唯和雪吟一个手势会意,而后齐齐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偷窥之行。

回静走到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弹开瓶塞,再将床上的小人儿托起来,喂他喝了几口瓶中的**下去。

而后重新将人放回去躺好,回静始终不曾言语,向来不饶人的嘴巴安份得出奇。句晓冲也是一副万事由人听之任之的服帖样子,与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得屋顶上的两人好生疑惑。

正猜测着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严刑酷刑,才把人折磨成了这样,却忽听见一声招呼:「屋顶上的,下来吧。」听似懒洋洋的声音,不用刻意威胁的语气,其实就已经很有威胁的效果。

跟踪途中,两人小心地与回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当然也还是有些忐忑,毕竟那可是封天教的四长老之一,跟踪这种角色可不是说着玩玩那么轻松的。

「多虑了,朕岂是上梁之徒。」宁昭云冷哼,有意无意地斜瞥扈唯一眼。

扈唯知道因着某人的关系,这皇帝横竖就是瞧自个儿不顺眼。反正他早习惯了,也懒得计较,无视便罢。

「你自然不是上梁之人。」回静说,「只是上树的黄雀罢了。」

宁昭云吃了一堵,脸色微愠地质问道,「哼,你既然早知这些,又何必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是一直阻止朕见到这名小刺客么,今日又算……」

视线来到那个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了过去的小小人影,宁昭云的话语不由得滞了一滞。

自然,他所错愕的,与先前扈唯所错愕的,是同一回事。

回静挑起唇角似笑非笑,显得异常高深,「就当是引你们见一面,而已。」

「引我们……」宁昭云愕然,「见一面?」

回静点头,上前一步来到宁昭云面前,「若有兴趣,随我去外头谈谈。」回头看看床上,表情益发深邃起来,「这小子要想安稳睡一觉并不容易,还是不要在此打扰为好。不过,扈唯,雪吟,你们俩就只管把屋顶给我修好,一不准弄出太大动静,二不准再跟着我偷听我说话,明白了?」

问虽这样问,其实回静根本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便径自走出了屋外。

宁昭云在原地停顿少顷,莫名地心生一股犹豫,但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怎么办好呢?还要不要跟啊?」雪吟看着扈唯,一脸问号。

扈唯想了想,叹气,「还是算了吧,随便跟跟算是好玩,但要是触碰到什么隐私那就不好玩了,很麻烦的。」

「哦……不过会有什么隐私呀?昭叔叔和静叔叔……」

「谁知道?怪大叔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呗。」

「这样呀。那老爸呢,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咳……你还是叫我唯哥哥OK?」

「唯哥哥……噢?噢什么?什么克……」

「我什么都没说过!」

屋外,回静看了看候在较远开外的几位侍从,又侧头看向宁昭云,「你一向都将自己保护得这么好么?」

宁昭云皱起眉,「什么叫这么好?」

回静半眯着双眼望着他,「就我所知,你似乎曾有一次未将自己保护好,中了暗算,险些命丧关外,是么?我想想……那大约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有这么回事。」

宁昭云眉头皱得更紧,「那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回静微微一笑,「这世上我知道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有太多太多。」

「哦?朕是否该夸赞你着实有本事,眼睛耳朵都比别人多长了几只?」

「呵呵,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要算起来,那时你也不过只是少年郎。」

回静接着说,彻底无视对方那隐隐阴沈下去的脸色,「那么你可还记得,是谁在你危险时救起了你,并将你照料至痊愈?」

宁昭云不期然地一愣,拳头握了握,「那个人……」

「名字倒是无关紧要。」

回静好不客气地截过话来,「以那时你的处境,要想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关外民女入宫,无疑是自找麻烦。不过,你们虽无夫妻之份,却也已有夫妻之……是不是?」

「你……」宁昭云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你怎会……?」

「那个姓句的小子,骨头虽硬,要拷问起来却也不难。」

回静无先兆地岔开话题,「确切来说,还不必别人拷问什么,他便被自己身上的毒折磨得死去活来。」

「那种毒显是来自关外,颜豫亦对之束手无策,只能判断出,那是自人年少时便植入他体内,日复一日逐渐渗入的□□。这种毒没有解药,但平时也不会发作,除非中断了供给他压制毒性的药物,那么,多年累积的毒性便会一次爆发,再也无从遏制。我也是在他毒发时,趁机问出他的来处。」

顿了顿,继续说道,「岑淳对他,曾有收留之恩,将他送去修习武艺,并反复叮嘱他,要为他惨死的娘亲报仇。至于他的仇人,还需要我说是谁么?」

答案倒是明确,但宁昭云只觉越发地莫名其妙,「既是要针对朕,何必在关外找一个毛头小子?」

「关键是,这个毛头小子,并非普通的毛头小子。」

说着,回静倏地挑眉一笑,「无论与你之间局势如何,无论时机合适与否,挑一个机会将这小子送到你面前,并告诉你这是你流落在民间的孩子,届时的你,一定会因惊讶而露出极大的漏洞,方便了想要刺杀你的人吧?……儿子杀死父亲,啧啧,真是人间好剧,绝剧。」

他似真非假地嗟叹着,宁昭云早已讲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瞪了他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说……什么?那小子,他是……你怎能如此论定?证据在哪里?」

回静淡淡道,「那小子腰上刻了一个『昭』字,他说,他的娘亲不识字,只是按照他父亲留下的信物上刻着的字,依葫芦画瓢,一针一针地刺在了他身上,连颜色也是一模一样。龙吟金篆,可不是随便哪个平凡百姓就能采用的。结合时间,再推算一下岑淳的意图,事实就已昭然若揭了,不是么?」

「……」宁昭云真的没有了语言,背上,手心里,额头上,一层无形的冷汗渗了出来。

「放心,他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仇人,也就是他素未蒙面的父亲。」

斜瞥着对方那越来越僵化的脸,回静无声地撩了一下唇角。

「无此必要,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如今他虽已病得胡涂,但若是听到皇帝两个字,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终归他也时日无多,就让他过几天安稳日子罢。」

宁昭云眉尖轻微一跳,讷讷地,「时日,无多?」

「嗯,先前我已说过,他必死无疑。」

回静比了一下手指,「别忘了,岑淳是什么人?既是对他下毒,自然要让他无药可医。」

宁昭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怎样拼凑出的言语,「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一直瞒住,为什么到现在却……」

「下次你再造访时,那小子多半已不在了。」

回静微笑,「所以这次,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当然了,若是你觉得这理由太感伤,那么不妨就想成,因为我看你不顺眼,所以特地挑在这种时候给你一记回马枪。」

就算本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宁昭云此刻也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双手紧攥着拳,在原地僵立了足有好一阵子,终于转过身,就要往屋子那边走去。

回静横臂将他拦住,「这最后一面,我已让你们见上了。现在,你离开此地,忘记刚才听见的,看见的,这样才是最像你……或者说,是最适合你的做法。」

宁昭云阴阴地睨来一眼,森沈道:「朕要如何做,还不需谁来指点。让开。」

回静不为所动,微笑地看着他,「让开?做什么?」

宁昭云抿着唇,似是经历了一番并不轻松的挣扎,才说,「有劳你这些天来你的照顾,现在,朕要将人带走。」

回静忽然整个人拦到了宁昭云面前去,幽幽冷冷地道,「劝你打消这个主意。」

宁昭云一愣,旋即怒目而视,「你!」恍然发现,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以往从不曾看到过的认真,认真到可怕。一时间竟无言了。

「你将他带走,你能给他什么?健康的身体,高贵的地位,还是,家庭的关爱与幸福?」

如此说着,回静还是笑,似笑或非,「事实是,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他的毒无药可医,他的身份注定只是贱民,饶是皇子也是草芥,至于家庭……你认为,要给他多少个娘亲,才能代替他原有的那一个能给予他的?」

「……」宁昭云再次语塞。

回静所言半点不差,他也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只是,那毕竟,是与自己,骨肉相连的啊……

「朕会尽力……」他低低道,「给他,至少……」

「没有什么至少。」

回静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异常地斩钉截铁,「至少有什么意义?要给,就给一个完整。如果做不到,那么一开始便不要扯上任何关联,给彼此也给旁人增添困扰。」

宁昭云心中猛然一凛,瞪着回静无言良久,眼睫隐约地震动着,也是迟迟不得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眉头一拧,有些失魂落魄般地,茫然离去。

早晨,皇甫令雪历来起得早。哪怕头天晚上被某只磨人精磨到再晚,只需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恢复了精神。

这天亦不例外。一大早,他出了房间独自来到庭院处,却发现那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没人告诉过你一大早如此饮酒对身体不好么?看来你是平日里被下人照顾得太好。」皇甫令雪边说边走上前去,夺走宁昭云手中的酒壶。正要找处地方将之处理掉,却冷不防被人拖住了手臂。

虽说他要甩开手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不会再让你喝了。放手吧,莫逼我就地摔壶。」

皇甫令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昭云,后者坐在石凳上,面对着站在那儿的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要稍许昂着头。

「琰然,琰然……」

如此喃喃着,宁昭云的手越抓越紧,头颅却渐渐低了下去,「你说,朕曾经给过你什么?朕给的够不够?……你可如愿?朕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还是,给你造成困扰过么……」

「昭……皇上?」

皇甫令雪露出一脸莫名,随即皱眉,「你喝醉了。松手吧,我送你回房。」说罢伸出手去,按住宁昭云的肩膀,准备把人拎起来扔回房里去。

始料未及的是,宁昭云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而后又将额头抵在他的腰上,连连摇着头,显得沮丧异常。

「朕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以为给了便是好,总归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但是……朕的给予,有时候只是无意义,只是……」

「到底在说些什么?」皇甫令雪听不懂他的喃喃碎语,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是受了什么打击,突然这么消极。

皇甫令雪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眼角不经意一瞥,愕然看见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扈唯。

就在刚才,皇甫令雪离开房间之前,还特意为睡得人事不知的扈唯掖好了被子。哪料到这会儿扈唯却突然出现,自是令人颇为意外。

正想问他怎么不接着睡懒觉了,却又发现,此人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里亮得出奇。不是水亮,而是,犹如烧着两团熊熊的火。

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皇甫令雪觉得呼吸被呛到了一下,「喂……」

没等他真正讲出话来,扈唯就一个转身,气势汹汹地跑没了踪影。

留下皇甫令雪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叹出一口长气。

不是吧?这样就生气了么?

还在考虑着这个可能性时,扈唯却又不期然地折返回来。只是这次,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此人揉着已经梳理整齐的长发,百无聊赖似地打着呵欠,看上去还是慵懒得不行。

「去去,去吧。」扈唯如此怂恿回静,后者表情怪异地瞟他一眼,「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这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事啦。」

扈唯理直气壮地,「你不是很爱护你们的教主吗?没看到他正被那个皇帝……唉唉,反正你去啦,去啊!」

回静挑着眉瞪他半晌,摇头:「看你平时耀武扬威,原来还是有不敢招惹的人啊。」

「才不是怕他。」

扈唯伸长了脖子,又收回来,「我只是,不喜欢掺入到那两个人中间去,总觉得很复杂……」

「是是,你善良,你体贴,所以黑脸就由我来做。」回静又摇摇头,却不像是真的在抱怨。

稍一沈吟后,他走到皇甫令雪面前,也就是宁昭云的身后,弯下腰,在人耳旁低声道:「皇上,晚些时候你就要启程回京了,作为赠别礼,请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宁昭云虽是半醉,但总归也有半醒。听见回静如此说,他狐疑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微笑着一如平常的脸。微笑,却只在嘴角。

不知怎的,竟是拒绝不了。

回静带宁昭云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前一天才来过的那间小筑。

站在屋子门口,宁昭云不禁生出几丝犹豫,想进去,想再看一看……却又想立即离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知道过。

不论如何,他既已来了,就算真的想走,回静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推开门,示意他进了屋子,而后回静便径自走到床前,将他独留在门口呆立。

床上,句晓冲依然沈睡着,却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着,也不知是由于身体的不适,或是做了什么噩梦。

回静在床沿坐下,拍拍少年的脸颊:「晓冲。句晓冲。」

没有回应,连眼睫也未曾颤动一下。

睡熟到这种地步,怕已经不是沈睡,而是昏睡。

回静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小瓶,这瓶子不同于昨日的琉璃瓶,是白玉的。回静将瓶子捏在手中,看看句晓冲,又看向还呆立在原处的宁昭云,说:「你来吧。」

宁昭云眉头微微一动,不明所以地看着回静,「……什么?」

「你……」回静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罢拨开瓶塞,将瓶中的**倒了少许到口中,而后倾下身去,将之喂入了句晓冲嘴里。

宁昭云又是一愣,错愕地想到,莫非回静方才想叫他做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究竟是做什么,为了什么?

不过片刻,一直昏睡不醒的句晓冲突然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宁昭云恍惚感到一道莫名的热流窜过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了。

「醒了么?」回静问了声。

句晓冲含糊应着,抬起手来,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终于碰到回静的衣衫,立即如攀浮木一般将他紧紧抓住。

「嗯,嗯……」喉咙里挤出这样的声音,看来是很急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心急而一时说不出来。

那边,宁昭云注意到句晓冲的眼睛,虽是黑亮,却毫无焦距,只是茫然地瞪着一处。

心中一动,宁昭云诧异地向回静看去。回静也正向他看过来,看到他眼中的疑问,回静点点头,以唇语无声地说:「已盲了,好一段时日。」

至此,宁昭云再也说不出话。再度看回了句晓冲,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那本是多么机灵活现的一双眼睛。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这时,句晓冲忽然喊了一声:「娘……」

回静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唇角,应道:「嗯。」握住了少年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这一幕看在宁昭云眼中,不由得又惊又疑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娘,娘……」如此叠声呼唤着,句晓冲拼命向回静怀中挤进去。

回静也由着他,淡淡应着:「嗯,嗯。」

明明是显着的男性嗓音,明明依偎着的那副胸膛是平坦的,句晓冲却像是完全发觉不到这些,只管抓住此时能抓住的一切,「娘,不要抛下冲儿,不要……」

「嗯,嗯。」回静又应了两声,倏地朝宁昭云眨一下眼睛,招手示意他过来。

宁昭云完全搞不明白现下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脑子里一片茫然。只是身体在此时替大脑做了一回主,拖动他的双脚,将他缓缓带到了床边站定。

而后,回静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递过来。

宁昭云也是茫然照做,随即回静便用另一只手牵起句晓冲的手,将他的手与宁昭云的握在了一起。

宁昭云浑然怔住,手掌一瞬间像是烧起来般地轰然发烫,却是做不出任何反应。

「冲儿,感觉到了么?」

回静低声道,「现在你握着的这只手……握着你的人,是你爹。」

句晓冲惊得一下子松开了手,已经看不见东西的双眼瞪得通圆,脸上露出惊惶与无助交织的慑然表情。

宁昭云的手还维持在原处,僵硬着,不知道该收该放。

渐渐地,心里涌上一股股不能言喻的苦涩。

不是不想亲近,只是,又何苦,何必,有何意义?

如此叹息着,正要收回手,却忽然被一只小手用力抓住,紧接着,一个人影重重地撞进了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爹,真的是爹?」

句晓冲连声问着,手也越收越紧,像是怎么也不会放开似的,「爹,你来看冲儿了,你终于来了……娘没有骗人,你真的会来,爹,冲儿好想念你……」

宁昭云一时间不知所措,僵着身体呆然良久,猛地深吸一口气,深深抱住了身前的少年。

只有此刻,就算只有……

「冲儿。」唤出这个其实完全陌生的名字,感觉却是莫名的亲切,毕竟,那是连着自己的血肉,不是么?

回静坐在原处,淡淡地旁观了片刻,忽然出声:「冲儿,后院的桃花开了,带你去看看好么?」

「嗯。」句晓冲从宁昭云怀中探出脑袋,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爹……」

「你爹,当然一道去。」回静看了宁昭云一眼,目光像是若有所思。但也没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示意宁昭云将句晓冲抱出来。

而后,几人来到了屋子后院。果然,这里开着大片的桃树。

春风徐徐,正是桃花盛开时。

庭院里有一张长石凳,三人就在石凳上坐定。

句晓冲坐在两人中间,背靠在回静胸前,手牵着宁昭云的手不放。

「桃花啊,再过一段时日便能结出桃子了吧。」句晓冲低喃道。

他虽看不见桃花,但他闻得见,想象得出。苍白了多日的小脸,像是映上了桃花色,竟也隐隐地透出些许红润来。

「娘还记得么?小时候,每次我爬到邻家桃树上偷摘桃子,总是会被你训下来,还说,下次再干这事便不许我吃晚饭……不过每次到半夜,我饿着肚子到厨房里找东西吃,总是会找到一些还温热着的饭菜……」

顿下来喘几口气,像是说话说得累了,随后又接着道,「我说,要是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上一颗桃树就好了……娘便说,你照顾不来,要等,等爹回来帮你种……爹,现在回来了,来年,我便可以在自家桃树上摘桃子吃了么……」

「嗯,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回静淡淡道,视线瞥向了宁昭云。

宁昭云紧抿着唇不言语,只有手紧握着,如同在表明着什么决心——那个不可能实现的决心。

「爹,冲儿好想……看一看你。」

如此说着,句晓冲探手摸上了宁昭云的脸颊,「娘说,爹是世间最俊的男子,唔……眉骨这样深,鼻梁可高,嘴唇薄薄的,是真的很俊呢。爹,冲儿可有哪儿像你?不如你俊么?呵呵,还是,比你更俊呢?」

宁昭云紧皱起眉,却又在那只小手摸索过来时立即将眉头舒展开,哑声道:「冲儿……不错,爹不及你,及不上你……」

「呵呵,真的呀?」

句晓冲吃吃笑起来,仰头『看』向回静,「娘,冲儿比爹更俊呢,娘不介意吧,不生气吧?」

「不会。」回静答道。

「嗯,那便太好了,太好了……」

说着,眼睛缓缓闭上了,「冲儿好高兴,好高兴……若有来生,冲儿……还想……」口中反复着犹如梦呓般的低语,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宁昭云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逐渐停止了开合的双唇,许久。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儿!」

还来不及将手探过去查看,回静却将句晓冲横抱起来,撂下一句:「已结束了。」

走到最大的一株桃树下,将怀里的人放下去,靠在树上半坐着。

宁昭云愣了愣,也站起来走过去,注视着句晓冲那低垂下去的脸,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安详。

瞬时,没有了语言。

「先前我去向颜豫要了万生迷叠露,得益于此,这小子总算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回静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并无情绪,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淡淡的,「生命到此,也算有个完整。你已送完他最后一程,可以安心走了。」

闻言,宁昭云脸上掠过一抹苍白,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你,你怎能……」

「不是我,是你。」

回静看着他,脸上现出惯常的似笑非笑,「你能给他的完整,只到这里。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他已注定活不过今月,不如,让他在最后一刻走得安心。你也安心。」

宁昭云胸中一阵冷一阵热,太多的情感纠结无法整理,却也知道,只有这样才是最好。

只是,为什么会是经这个人之手?为什么,这个人始终都是如此淡定从容,稳稳地安排了从始到末?

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唏嘘一句。

「你一向……都是如此干脆,如此决绝么?」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回静直视着前方的桃林深处,微扬着脸,风拂过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要给,就给个完整,否则便不要给。同样的,要做一件事,就贯彻始末,否则便不要做。做什么半吊子,只会累己伤人。」

宁昭云凝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些惘然,仿佛看不清了,「那么这次,你也是给了冲儿……给了朕,一个完整?」

「至此你们都无需挂碍,我也乐得一身轻,不是很好?」

回静做出掏耳朵的样子,「每次你找过来问我要人,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倒是无所谓看不看到你,不过每次看到你都重复雷同的对话,多无趣。」

「好了,时候已不算早,你该回山庄去打点一下了。我这里还要处理……恕不送了。」

宁昭云盯着他默然良久,又深深看了一眼桃树下的少年,终于,咬牙,转身。

走出去几步,忽又停下来,从腰上取下一物扔了过去。

回静抬手接住,拿到眼底一看,原来是一块龙纹玉佩,上书着龙吟小篆一个「云」字。

回静嗤笑,「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拿去卖,给我做什么用?」

宁昭云并未回头看他,悠悠道:「若有来生,我只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愿……不必舍弃任何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妻,完整的子。此生足矣。」

回静歪着头,又笑,有些无奈般地,「若是如此,有什么来生,我可不要做『娘』。那感觉实在是……」

「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遇你……太迟。」

说罢,宁昭云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静这才转过头来,目送着他的背景,直到再也看不见。

收回视线,走到桃树下,蹲下去,将玉佩塞入了句晓冲的手掌心里。

一阵风吹过,卷落了一地花瓣,有少许落在了他身上腿上。那张生气不再的脸庞,依然带着微笑。

「真是好客,朕不过方到一步。」宁昭云说道,双手负在身后,倒还坦荡得很。

「那是。」回静摇摇头,「屋顶可容不下多几个人来踩踏,会塌的。」

早就觉得跟踪进行得这么顺利是有点奇怪,所以扈唯和雪吟现在也不是十分意外,索性多掀掉几片瓦,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

在屋里站定后,雪吟倒是毫不挂碍地跑上去,抓住回静的袖子玩撒娇。扈唯自然不可能这样做,挫败地抓抓头:「明知道被跟踪了,那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做什么梁上君子……」

番外3

「我可从未请你们上梁。」

回静无责任地淡淡一笑,目光转向门口处,眼睛微微眯起,「至于门外的那位,梁上君子就不必做了,推门进来便是。」

话音方落,门即被推开,宁昭云踏门入内。

于是扈唯和雪吟开始琢磨着哪天跟去偷窥一下……这天机会就来了。

其实先来的是宁昭云,也就是那位每次一跟回静碰上就少不得一番摩擦的洛昭帝。老目的,还是要人来的,——只是这个目的已经很难说是主要或是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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