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转身向着海的方向跑过去，我那么想马上见到计都，告诉她，我找到爱了。而且，我要向海底的生活作一个告别，虽然我舍不得我的亲人们，可是现在我的心里有爱了，这是一种时刻生长的感情，为了它我愿意不要一切。

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从我迈开脚步的那一秒起，每走一步他的笑容就更深一些，我心里有一点点奇怪他为什么不过来追上我，我这样转过身就离他远去，他都不想问一问，我要去做的究竟是什么吗？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一点难过。这是一种很小的情绪，可是我为它惊讶了，我难道不是那个海底下最最冷漠的小公主吗？我为了一对耳环而召唤沉船，为了寻求爱的魔法而离开大海，在做这些的时候，我从来都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在蓝色的水泡寥寥升起和姐姐们的悲歌如影随形的那些日子里，我冷静沉默没有一句回答。

那是你的魔法吗，桑？

那是这个树林的心情呢，绯子。这些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停地生长，时刻新鲜，就像爱那种感情一样，这或者就是魔法吧，在时间和空间上，没有什么可以让它停止。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爱，没有什么可以让它停止。

嗯。

他说他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些树林，它们是大地对倾听的天空的无尽诉说。我也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被掌心捂热的宝石那般温暖恬静，在那里我看见自己的样子，我的紫色的柔软的长长的头发，我的湿润的皮肤和湿润的眼睛，我的眼睛里全都是绿色的树林。

爱，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这种魔法，就像桑告诉我的，它是绿颜色的，就像计都告诉我的，这种颜色生长在太阳的光线里面。就像花儿一样。而这整片的树林正是通过桑唇间的那一片绿色的叶子，把爱这一朵花儿，放在了我的心上。

我看着桑和他怀抱里的那株枝干细弱、树冠如花盛开的小树，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他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他把绿色的爱像树一样种在我的心里，那个感情将从此开始生长，每一分，每一秒，不停止。我忽然很想就这样走过去，我想要他黑色柔软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我想伸长双臂拥抱这个单薄的孩子，我想我要忘记海底的公主的那些迤俪风情的日子，那些红色的魔法红色的花。我的花园里那个美丽的石刻男子，现在我终于可以爱着他了，就像我的姐姐们无数次预言的那样，这就是我舍弃一切所要寻找的，温暖的绿色的感情。

我觉得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在海底的我的王国里，我有亲爱的祖母和亲爱的父亲，有亲爱的姐姐和亲爱的计都，我知道他们全都爱我。可是我都没有这种幸福的感觉啊，就好像，就好像满足得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一样，那种心情。我想，就是有这种差别啊，树用它一生的爱都没有办法触摸到天空哪怕一次，而我，只要伸出双手就可以拥抱他。我现在终于明白那种感觉，我可以舍弃我公主的高贵身份，我可以失去整个的海洋，我不要他给我什么，只要桑可以用他黑色温和的眼睛，对我轻轻笑一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桑走过来认真地看我的眼睛，然后他露出玻璃一样清澈的笑容对我说，“绯子，真好，你的眼睛里有绿色了。”

爱。

树叶，唱歌啊？

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我听见了树叶的歌。我马上把眼睛闭起来。在阳光底下闭着眼睛会看见一片橙色发灰的阴影，我感觉桑的音乐像水一样浸遍我的身体，然后在那暗淡的橙子颜色里，我看见仿佛一株树在生长：长高，长高，枝干一条一条地抽出来，向着蓝色的天空展开怀抱，那种感觉就好像天空是树的所爱一样，而树这样子努力地向天空伸出手去，那么辛苦地违背自然的规律而向着高处生长，就只为了离天空更近一些啊！

——它用一生的方向来换取的，甚至都不是可以触摸一下它所爱着的天空。那么为了什么？没有欲望。不求回报。就只因为，爱了？在桑的声音的环绕下，我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情绪在缓缓生长，它们像树一样抽出一片又一片绿色的叶子，新鲜的颜色好像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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