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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是真是假

  • 作者:饮鹿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07-05 17:46:09
  • 字数:10354字

所以日后但凡容暮的幻象出现在眼前,楚御衡都不会轻易触碰。

这次也是如此。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容暮了。

自打他处理完容暮的葬礼, 看着容暮的尸体入殓下葬,他就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容暮明明已经死了, 可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容暮没有死。

楚御衡无奈且愤然。

活着的他永远也不能触碰到容暮,即便是在他的幻象里。

会笑的容暮,会板着脸严肃的容暮, 会拒绝他亲昵的容暮, 以及最后冷面决裂的容暮, 每一个都无比的真实。

可后来楚御衡一一戳破, 这些都是假的。

但楚御衡没想到出了皇宫, 他还能在清泉寺里见到容暮。

如此反复。

灼烈的火光在提醒着他, 容暮已经死了, 已经死在了火海里。

容暮的模样很真实,穿着寺庙里灰扑扑的僧袍, 抱着一个朴素的木匣子, 头发也不知怎的, 斜斜地束在脑后, 装扮慵散,像之前二人共榻晨醒后都会有的勾人肆意。

但大抵还是不同的。

容暮看到他时表情惊颤,睫羽轻颤, 面上盛满了惊恐。

无论是在哪里看到的容暮何时看到的容暮,只要他靠近过去, 伸手去触碰, 他面前完美无比的人像, 就会顷刻间好似点燃了火油一般在他面前燃烧殆尽。

同过往舒俊矜贵的容暮南辕北辙,但别样的

鲜活。

楚御衡默默记在心里,记得死死的。

只是今日他还有要事要同庙里的净德法师洽谈,只再多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容暮,楚御衡不舍地转身离开。

同时他怕会忘,只等今日从庙里回宫,就将容暮这番样子在纸页上描摹下来。

看着楚御衡突然靠近,又突然离开,容暮吊在嗓子眼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旁的小和尚看容暮面色惨白,默默地扶着他的臂肘,怕他身形不稳;而等人消失在眼前,小和尚狐疑:“你没事吧?”

“我没事……”

容暮重重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好在只有楚御衡闯入庭院里。

素来跟着楚御衡的小宣子并没有在楚御衡身边。

容暮不知楚御衡抽什么风。

看到他居然会是这副神色,莫非楚御衡这是把他当成幻象了……

但到底心有余悸,容暮当下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院落。

一旁不得回复的小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小心翼翼地守在容暮身边。

等二人回到容暮屋里,容暮关好门窗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腰杆如松,但背后冒起细密的冷汗。

小和尚看容暮关门关窗的一连串动作,不甚明白这人这是怎么了:“你是在住持的屋子里被住持吓到了,还是被突然闯到住持屋子里的男人吓到了?”

毕竟那个时候黑衣男子怒目冷面,气势着实有些瘆人。

“没事,不过起得过早了罢了……”

容暮嘴里紧出一抹笑,不想多说。

但心里却暗自盘算着他之后恐怕不能在这庙里久住了。

现在虽不知楚御衡何故这般异常,但只要楚御衡清醒过来,定会将他给捉回去。

他要走,必须得走。

极力压制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脉,容暮开始收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梨花木匣子,银手镯,几件衣裳……

看容暮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包裹里,一旁的小和尚满脸稀奇:“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也要搬出清泉寺吗?”

容暮颔首:“马上就走。”

“当真?”小和尚随声而应,耷拉着的眼皮子抬起,像是找到伙伴一般欢愉,“那我和你一起走!你等等我,我现在回去收拾点东西!”

“那你快去。”容暮又催了催,“一定要快些。”

他怕楚御衡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他就走不掉了。

小和尚手脚很麻利,不过一刻钟,小和尚就带了大大的包裹过来。

二人急急忙忙地下了山。

好在小和尚知道一条山岭小道,当下倒是避开了原本下山的主道,也避开了山道戍守的侍卒。

另一头,尚且不知心中所念之人又一次离自己远去,楚御衡直步而去,去往净德法师的厢房。

清泉寺里的净德法师在清泉寺里德高望重的存在,在整个灏京更是显名,早在吃顺上还未曾当权之际,这位净德法师就已开坛传戒、普度弟子,可惜清泉寺纵使历史久远,也因高远险拔的山势而鲜有香客。

上山的路途太过险阻,足以隔离芸芸众生。

但楚御衡这次来,就是为了容暮的事。

虽然不舍,但楚御衡还极力将方才出现在眼前的容暮幻象驱除脑海。

楚御衡吐出一口浊气后,推开净德法师的房门,看着蒲团上的净德法师,楚御衡面色稍微和缓了些。

但也只有少许。

“施主来早了。”

面对楚御衡的威压,净德法师云淡风轻,敲木鱼时神色丝毫不变。

“朕要你度一人……”

“……好。”

既然是庙里的净德法师,超度这等法事自然需要接下的。

为替亡者业障消除,迅速离苦得乐,死者还需在中阴身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进行超度;当下已商量好如何超度的法事,等净德法师看清楚御衡的脸,敲木鱼的手默然一停。

这张脸同净德法师十多年前见到的那张脸略有相似之处,只是少了几分青涩,但面骨更加深邃俊朗。

净德法师双目略显浑浊,只看了一眼楚御衡就移正了目光:“施主你还需三餐规时规量,否则容易暴脱亡阳而晕厥了去?”

楚御衡双目陡然瞪大,一抹暗光流于眼底:“你怎知朕常会如此?”

他今日的确尚未用早膳,撑着一口气就为上山,莫不是净德法师提及,他还不曾意识到此刻他已心悸大汗,隐约尤有头晕眼花的征兆。

他有这毛病就连离他最近的容暮和楚绡宓都不知晓,一个荒山上的净德法师怎会知

晓?

若不是楚绡宓一直说这座山上的清泉寺历史久远,世间有心人才会去,他才不会来这边为阿暮求来生祈福之事。

“老衲十多年前曾见过施主。”净德法师细细想来,原本断下的木鱼声又给续上了,“还是在灏京东城里,施主晕厥在路上,是老衲庙里的人救的施主。”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死!”

楚御衡神情震恸,不相信净德法师的话。

十多年前他的确孤身犯过晕眩倒在路边,当初有一道清朗少年围在他耳边,可他睁不开眼,只知那人身为温柔地拭去他脖颈处的热汗,还喂了他一块要紧的饴糖。

那糖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随后还喂了水,不是普通的清水亦不是浓郁的茶汁,而是自带药草气味的水。

这味道他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可救他的明明是闻栗,现在怎会在净坛法师嘴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样子还是庙里的僧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救施主的人确实是老衲庙里的人。”

净德法师左手托持着木鱼,右手执木棰而停,又想起容暮来。

当日容暮同他一同下山做法事,结束之余还是容暮发现大道正中有人晕厥,将人抬到凉亭里喂了糖和水,容暮才同他继续上路回庙里。

他那时还夸容暮心存善念。

因果循环皆有数,容暮来日必有福报。

也不知如今容暮的福报到了没有……

净德法师阖了眼,右手小木锤轻落,短促而清脆洪亮的木鱼声再次袭来。

但净德法师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问候,却让楚御衡满目霜寒。

其实楚御衡原本还算冷静,在听净德法师又一次强调救他的人实际上是清泉寺的小僧时,楚御衡当即变了脸色。

可他不信,闻栗怎会骗他,明明就是闻栗救的他,当初他在凉亭醒来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也就是闻栗,脑海里勾勒的景象也一直是闻栗蹲在他身边为他拭汗,一直守着他,直到侍卫寻到了他。

就因为闻栗当初萍水相逢的救助,他才会在当日给予闻栗那般的恩惠。

现在有人告诉他那日救他的人其实不是闻栗……

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楚御衡乏力自汗,攥紧了拳的同时眸中深

意难解:“如此,那人现在可在庙里?朕要亲自感谢一番。”

他还要亲自问问,可当真如此。

节律木鱼声里,净德法师摇摇头:“他十多年前就已下山,入了俗世。”

就算容暮此刻没下山,净德法师也不想容暮和眼前人相见。

容暮的身世净德法师清楚,容暮是华家的小子,轻易不能和眼前人有所纠葛。

但楚御衡以为净德法师的意思是当日救他的人是清泉寺里的和尚,十多年前就已经还俗了。

十年光景,即便楚御衡当下想要把人给找出来,难度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楚御衡蹙眉,不自意地扯着掌心的布条。

满室寂然,净坛法师知晓这人不信:“施主也不必怀疑老衲,当日午阳浓烈,施主倒地时声短息微,面晄神疲,晕厥后便被抬去凉亭,我等在那处还遇一少郎,约摸十岁光景,随后便托那少郎照顾施主。”

随着净德法师的几句话,楚御衡的确对上了当日情景。

如果净坛法师说得都是真的,那么净德法师口中的凉亭少郎应当就是闻栗,但给他喂水,擦拭他脖颈密汗的却不是闻栗……

蓦然间,闻栗少时那双鹿眼出现在他脑海中,明明有着全然的信任,全然的爱慕。

可闻栗却不曾同他提过这些……

楚御衡额边青筋暴起,整个人如被阴云笼罩。

清泉寺不算明煌,但里头被打扫的极为洁净,各处尘埃不惹,这么一个久远的庭院,就因处在宏明山的最顶处而嫌少有人来往。

这也是小宣子头一回来。

而他刚从大雄宝殿过来。

清泉寺的净德法师不多见外人,今日只见陛下一人,他便在大雄宝殿那儿等了一会儿。

后来托付大雄宝殿的小僧办了些事后,小宣子就辗转来到净德法师的厢房外候着。

昨夜帝王本在御书房里沉顿地批折子,公主殿下来了一回后,陛下就唤他进去做了些安排。

这才有了他们今日出宫来清泉寺这么一遭行程。

可清泉寺距离皇宫有好些距离,他们需起得早,披星戴露地就上山了;况且这寺庙山道崎岖,两旁荆棘丛生,即便是帝王上山,也寻不出轻松省力的法子。

滑溜溜的裂纹

石板路要一步一步地踏过,杂乱的荆棘丛也要小心翼翼得避开,有好几处山路骤然转道,荆棘突现,帝王避之不及脸上还因此留下划痕。

小宣子俱一一看在眼里。

他隐约猜到陛下为何要来这么荒凉的寺庙了。

清泉寺所处山势最高,上山也最难,最考验香客赤诚之心。

但小宣子当下把当今天子摆在上山祈福香客的位置,不免有些好笑。

丞相大人还在的时候不见陛下关切,现在丞相大人人没了,陛下倒是如此悲怀。

当下小宣子用手顺着上山时散乱了的拂尘穗子,他手上的创冻已经好了些,一是天气渐暖,二是他用了丞相大人给他的治冻疮的方子。

想起丞相大人的好来,小宣子神色郁郁,他也不曾想到丞相大人那日入宫居然是他见到大人的最后一面。

那日的雪那么大,他就该给丞相大人送一把伞的……

可他晚了。

供养三宝、放生、印经,做超度佛事,他做不了太多,只在方才陛下进去见净德法师的时候,去偷偷去捐了几许香火钱。

这是他自打替了喜公公的位置后多得了的月银,他攒了一个多月,现下都用来拜托庙里的小僧抄录几卷佛经用来烧给丞相大人。

宫里不得私自烧纸钱,他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走了的丞相大人还能收到他的心意。

小宣子理弄拂尘间,帝王踏步而出。

明明天子进了清泉寺时还神色安好,再踏步而出的时候就双目凝寒,掌心旧疾又裂开来,血滴顺着下垂的指尖不断滴落。

小宣子看到眼底,略有冷笑之意,可那笑意很快消散,转而满目急切:“陛下,您掌心的伤又裂了!”

楚御衡垂首,目光僵直地看向手心,这才发现掌心红了一片,原本缠绕紧密的布条也松散开来。

这伤一连八日都没有好全,白日里上了药,晚间就会被他不自意扯开,估计他方才同净德法师交谈时,不自意地又松开了绷带。

楚御衡重新系紧松散的布带,余光可见庭院的菩提树随风而动。

来前他就在那树下看到容暮的身影,当下那幻象消失不见。

果真是幻象……

楚御衡暗下眼眸,收回原本注视菩提树下的目光,等重新系好手骨处已染红了的布条,其浸在晨间雾气的薄唇上下抬阖,所言格外冷峻:“现在去熙善街的闻府。”

他要去找闻栗,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冲了四千多字!

想要多多评论(小声

以及……晚安(大声

毕竟这是容暮全新的模样。

下压的唇角,高挺的鼻梁,好看的桃花眼,还有微红的眼尾,像小兔子见到捕猎手一样微抖。

即便是幻想中的容暮也这般害怕他吗……

楚御衡不解,他的手就快要触碰到容暮的脸了,近在咫尺。

——都是假的

但楚御衡关键时候回神,隐忍了下来。

这个容暮不能碰,一碰就会消失在火里。

楚御衡收回手的动作很徒然,此刻看着这个幻象的眼神也格外认真。

之后他数次在不同的地方瞥见容暮的踪影。

他在御书房里批折子时,就看到下面弯着腰拱手行礼的容暮;夜间就寝时, 就看见寝榻上羞红了脸却依旧想抱着他脖颈亲近的容暮;还有会和他因为闻栗的事而冷面争吵的容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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