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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期末

  • 作者:王秀梅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07-05 18:29:15
  • 字数:9122字

我以为杨雪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她真的拉起我走出了门。我问,真去找那个混蛋?杨雪说,为什么不找?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吃这顿红烧肉。

我们俩懒洋洋地沿着大街走着,路过一家商店,看见刘光头正在门口打台球。我说,这个混蛋,还有心思打台球。杨雪说,让他打。

他知道我对他的敌视,因此时不时这样主动跟我搭讪。我不理他。他说,你就这么讨厌我?我还是不理他。他说,你一点也不如杨雪可爱。

我在山洞里睡觉。只要躺在山洞里睡觉,我就会做梦。做很多怪异无解却寓意深长的梦。我梦见自己回到家属院,院门前那条街却变成了一条大河,鲜红的河水浪涛翻滚。然后,我看到杨雪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摩托车在波浪里颠簸得像一片树叶。杨雪脸色惨白地笑了一下,摩托车翻了,她像条鱼,瞬间消失在河水深处。

从那次开始,神秘的预感就时常光顾我的生活。一九八七年夏天,在槐花洲大街上,我遇到骑着雅马哈摩托车的刘光头。刘光头穿着跨栏背心,头脸和胳膊在太阳下泛着油。他骑到我跟前,吱一声停下来,说,林雪,又跑步呢?

杨雪懒洋洋地说,哦,知道了。

杨雪流了很多血。我用脸盆兑好温水让她下床洗一洗。她洗完以后,一盆水都是红色的,就像我梦里那条红色的大河。杨雪对我说,林雪,我不是处女了,刘光头干的。

我刚想问问杨雪打算怎么办,王小雅赶集回来了,哗啦啦地掏钥匙开门。杨雪从床上忽地坐起来,说,快,拿裙子给我。她的裙子和内裤都被刘光头扔在地上,我把它们捡起来,杨雪套上内裤,从抽屉里抓了一条卫生巾粘上去,然后套上裙子。

我们俩走到商店门口,杨雪倚在门框上看刘光头打台球。刘光头把脸快趴到台球案子上了。杨雪站了一会儿,没有上去扇刘光头耳光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却蹲下来逗一只小狗玩。

杨雪抢着说,没来过。

王小雅举起手里的一块猪肉,说,杨雪林雪,你们俩去单身宿舍找找刘叔叔,中午咱家吃红烧肉。

最后,刘光头实在装不下去了,胡乱打了两杆,走到摩托车旁打算离开。杨雪站起来,拖声拖气地说,喂!中午有红烧肉吃!

刘光头踩响摩托车,很尴尬地停在那儿。旁边看热闹的人说,刘光头,听见没,有肉吃!

刘光头说,吃你个头!

王小雅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说,哦,我以为你们俩不在家呢。刘叔叔来过没有?

光头很多天没来,王小雅不做红烧肉了,改包水饺,说,你们俩叫你小刘叔叔去,来家吃水饺。

我们俩就去商店门口找刘光头。刘光头穿着跨栏背心,正在跟一个小青年打台球,旁边聚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小青年说,刘光头,又叫你吃红烧肉了。

刘光头瞟瞟我和杨雪,又把脸趴到台球案子上。我们俩仍旧倚在门框上看他们打台球。又打了一会儿,刘光头说,不打了。杨雪一个箭步从门框子上直起身来,刘光头刚迈上摩托车,杨雪就一偏腿坐了上去,回头招呼我,林雪,愣着干嘛,快过来。我说你自己坐吧,俩人坐不开。

杨雪说,那你自己走回去吧,马上回去啊!

杨雪圈起胳膊来搂住刘光头的腰,说,走啊!

跟刘光头一起打台球的小青年说,就是,怎么还不走,有好吃的呢!

我回到家,正赶上王小雅的水饺出锅,她放了两盘子在刘光头跟前,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做的饭什么味道了?

杨雪看看那两盘水饺,说,您也不怕撑死他。

刘光头夹起一只水饺刚要往嘴里送,杨雪忽然把嘴巴伸过去。刘光头很尴尬,不知道该把水饺填到自己嘴里还是杨雪嘴里。我在桌子底下用脚碰碰杨雪,杨雪却狠劲地揣了我一脚,我知道她在让我少管闲事。王小雅愣了一下,说,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看将来谁娶你。

杨雪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刘光头大腿上,指着刘光头对王小雅说,他呀!他娶我。又转向刘光头,问,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娶不娶我?怎么不敢说话了?你那天不是挺会说的吗?

王小雅腾地从凳子上坐起来,说,小刘,你跟我进来。

我瞪了杨雪一眼,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杨雪说,我怎么了!你怎么这会倒向着那混蛋说话了?你不是还鼓励我去扇他耳光吗?

我说,我当然希望你去扇他耳光,但是我不希望你当着你妈的面这样跟他打情骂俏的,你妈很伤心,你没看出来吗?

杨雪说,哟,奇怪了,你不是一直看不上我妈作风不好吗?

我说,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呀!

杨雪说,就因为她是我妈,我才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办。

王小雅跟刘光头在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王小雅不停地哭,连哭带骂。杨雪在外面悠闲地吃水饺。后来王小雅终于出来了,她坐在杨雪旁边,说,杨雪,我知道他对你做了坏事,你忘了吧,女人迟早要过这一关。他已经发誓绝不再犯了。

然后王小雅又对我说,林雪,答应阿姨,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要是说出去,杨雪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杨雪还是没想到王小雅会替刘光头说好话,她脸色都变了,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有你这么个妈,就有脸见人了?

杨雪不理邹明了。

邹明在路上堵了几回杨雪,都受到了冷落。后来他又堵了我一次,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他真相。在我看来,杨雪不值得为邹明做任何事情。可我知道杨雪现在是痛苦的,她其实很在乎邹明。

之后不久,邹明就跟另一个女生玩上了。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她都跟杨雪相差很远。我的看法得到了证实,邹明是不配杨雪喜欢的。杨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在艺术团排练节目的大教室里跑来跑去,像一只花蝴蝶。很多同学都趴在窗外看他们排练,女生们说,杨雪真漂亮啊。

有一天夜里杨雪钻到我的被窝里,身上到处都是冷汗,说她做了噩梦,有条蛇钻到被窝里咬了她一口。我紧紧地楼着她,对她说,我们要好好学习,考上学,离开这里。她似听非听,说,我不行了,我考不出去了。

那个时候,王小雅跟刘光头正在她的房间里。他们公开同居很长时间了,他在我们家里吃,在我们家里睡。其余时间,就骑着那辆朔大的雅马哈摩托车,在镇政府附近的马路上耀武扬威地跑来跑去。他骑车很快,有几次,我看着他,突然在心里生出希望他死去的念头。我希望他出一场车祸。

我可怕的预感有时会使我自己受到惊吓,因为有一次当我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站在马路边上,眼前居然出现了幻觉,刘光头真的出了车祸,很逼真,很符合我的想象。我眨眨眼,幻觉消失了。

期末考试的时候,杨雪提前交了考卷。她有很多题目不会做。有些同学以为她提前答完了考题,但又觉得这跟她平时的表现不太符合,他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走出教室。

一九八七年夏天,江老师女朋友的出现,是我生活里的一件大事。这个期末也是我和杨雪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期末,我们离中考越来越近。

期末考试结束了,整个校园都显得无所事事。老师们在批卷子,给学生排名次。尤其是初二,这次升初三要分开重点班和普通班。重点班的任务是冲刺重点高中和中专,普通班的任务是随便领个初中毕业证回家务农。

课间,江老师跟他的女朋友在校园里打羽毛球,旁边站着一圈同学围观。江老师的女朋友是一名幼儿老师,她穿着一条花裙子,拎着羽毛球拍咯咯地笑着跑来跑去,小腿紧绷,在太阳底下闪着金黄色的光泽。

放学以后,江老师就用自行车驮着她在校园里转来转去,或者骑出大门,冲到大街上。知了趴在槐树上,看到他们,惊讶地停止了歌唱。

有天中午我路过体育教研室门口,看到他们头并着头在一个碗里吃饭,她皱着眉头,说你们学校食堂里的菜做得很不好吃。我要你喂我吃,她又说。

幼儿老师来了以后住在我们的化学老师宿舍里,她宿舍里多一张空床。晚自习的课间,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江老师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步。校园里除了槐树还栽着一些芙蓉树,六月底正是开花的季节,幼儿老师手里握着一把粉色的玉米须一样的芙蓉花,边走边放在鼻子下面嗅。

这跟以往我所见过的那些恋爱是多么不同,比如张惠和小贾叔叔,王小雅和那个最后找不到了的手风琴手,比如她跟现在的刘光头,比如杨雪跟邹明。这些恋爱都不干净。而江老师跟幼儿老师的恋爱是多么干净和纯洁,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我为这种恋爱而迷醉。甚至那些小小的嫉妒都让我觉得羞耻,不好意思让它冒出头来。我寻找一切时机,偷偷溜到体育教研室外窥探他们,有一个晚自习的课间,我在窗外看到他们在跳舞,放着收音机。忽然江老师把她转到墙边,伸手拉了一下灯绳,教研室里忽然黑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发现了我的窥视。然而仅仅是两秒钟,灯就重新亮了。幼儿老师手里握着灯绳,朝江老师调皮地笑。江老师拽住灯绳,又一次把灯拉灭。

他们把灯当成玩具,玩着一场浪漫的恋爱游戏。

教导处门前坐着黑压压的学生,太阳很毒。一个老师在麦克风后面念名单,我听到我的名字,我被分在初三一班。之后过了很久才听到杨雪的名字,她在初三三班。一班和二班是重点班,三班到六班都是普通班。

人群里发生了一阵**,我身后的杨雪突然贴在我的后背上。天很热,七月了,一丝风都没有,杨雪贴在我后背上让我觉得特别热。我回过头去,发现杨雪脸色惨白,眼睛紧闭。

史老师指挥几名男生把杨雪抬到学校医务室。医生告诉我们说,杨雪同学中暑了。

可我不相信她中暑了。我们把她护送回家之后,王小雅拧着眉头说,这孩子以前从没中过暑,身体好得不得了,今年这是怎么了?

我无言地看了王小雅半天。她跟我的母亲张惠是没法比的。张惠跟我是朋友,她的心事我都知道,我的心事她也都知道。而王小雅呢,她在杨雪眼里什么都不是。

放暑假了。在汽车站我见到江老师和他的女朋友。

与前几天略有些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紧张。那个跳跃着跟江老师打羽毛球的幼儿老师绷着美丽的脸,看着灰扑扑的马路,拧着眉头不发一言。

看到我,江老师招手把我叫过去,说,林雪,放假了,别忘了功课。还有,记着跑步,锻炼身体。

然后,他对我笑笑,说开学再见,就上了车。

车带着尘土在太阳底下慢慢消失了。我怅然若失地站在马路边上,觉得将要开始的暑假漫长得像望不到头的公路,同时意识到,刚刚过去的这个期末,可能是我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期末,它带走了一些东西,也将给我带来不可预知的未来。

杨雪狼吞虎咽地吃肉,不搭理王小雅。

吃完饭后杨雪躺在床上直摸肚子,说吃得太饱了,不舒服。我说,你吃的是有点多,会影响消化的。杨雪说,我流了那么多血,不补补怎么行呢。、

看热闹的人说,哟,刘光头今天怎么了,连肉都不吃了。

我想象里的很多混乱局面都没有发生。我们的家很安静。

我一生的预感,是从一九七九年春天开始的。那一年,我的母亲张惠不知从拿里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她坐在院子里磨它,把它磨得亮晶晶的。尽管她用它劈了一些做饭烧火用的柴禾,可我还是预感,它的真正作用不在劈柴上。

那天中午刘光头最终没敢去吃红烧肉,王小雅守着一大碗红烧肉,说,这个小刘,连红烧肉也不来吃,傻瓜。

杨雪慢悠悠地说,她刚刚吃别的肉了,饱着呢。

王小雅问,吃什么肉了?在哪吃的?

醒来以后我知道杨雪出事了。我跑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光头从里面出来,摩托车嗖地从我身边飞过。

杨雪在床上躺着,光着下身,腿上流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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