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并不多做挽留，赠了他干粮就放他走了。

黑雾林中藏了一处黑潭，黑潭底下有一个洞穴，传说那洞中藏着无数至高无上的法籍，若有英勇的魅能冲破前人所设的三道阻隔，便能习得绝妙功法，若闯不过，便永久葬身于此。

经书、竹卷被丢了一地，慧藏撒腿坐在蒲团上，老泪纵横。

“师父！”了灯忙迎上去，关切道，“发生何事了？”

了灯大吃一惊，连忙推门进去。

了灯沉默了，隔天就向师父请辞，欲往南方去游学。

慧藏抬头看了一眼了灯，却愈加眼泪汩汩，难以抑制，“为师之烦忧，无一人能解。”

了灯忙道，“师父且告诉徒弟，也多一个人商量。况且，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定想办法解师父之忧。”

这个秘密在魅的种群中口口相传，却从无魅前去闯过那个神秘的洞穴。

了灯是魅，且是一只活了十万年的魅，莫说三十年，就是百年千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慧藏并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他只是感概，“我终其一生探寻深奥佛法，行过千山万水，求取万卷真经，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眉目，却因人之生命短暂而无法将精妙的佛法弘扬光大，我又如何不感到痛心？”

了灯想，这大约不是因为魅惜命，而是魅的数量太少，为争斗去寻求功法的情况本就少于其他族群。

原本，了灯也是只无所求的魅，但是此刻的他也有了欲望，同千里捕魅，以献于恩师的少年一样，也愿意为了自己的师父，奉献自己的一切。

等到了灯从黑沉沉的潭水中拖出两大箱法典，他已几乎没有了人样，血淋淋的样子像是被人生生剥了皮。

慧藏深吸了口气，枯树皮般的手缓缓摩擦过了灯依旧年轻粉嫩的脸颊，眼中艳羡非常，“了灯啊了灯，我初遇你时，你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又过了三十年了，你却还是那般模样，这是为何？”

魅有魅惑之术，且优于九尾狐，了灯知道那是比刀剑都更为致命的利器。

一头鹿精中了圈套，心甘情愿为了灯丢了性命。

那是个貌美的妖精，刚刚杀了人，正缩在石头缝中啃食人的魂魄。

了灯背着竹篓从路边过，让她一见钟情。

她跟着了灯回了庄山寺，乖乖奉上自己全部的妖气，化成一具枯骨，但到闭眼前的那一刻，她都在甜蜜的笑着。

了灯为鹿精哭了一场，将她的尸骨葬于后山的大榕树下。

他为她念了一段往生咒，但心里知道，妖气散尽而亡的妖，哪里会有来世？

为了让慧藏心安理得的专心研究佛法，了灯将掠夺妖气之事瞒了下来，用九九八十一天的时间将妖气炼制成了丸药，喂给了慧藏。

慧藏果然得以延寿，大喜，询问了灯，他便说是游学两月，偶然救得一富人家，获赠一祖传延年秘方，刚好能解师父之需。

那时，慧藏不过人身，以一年为期，定时服用妖气所制丸药，便能保性命无忧。

山中岁月，须臾已是百年之后，慧藏在佛法上渐有小成，虽心中对自己寿命之长保有疑惑，但对无尽生命的渴求，以及对佛法的深深执着，都阻止了他向了灯问清楚。

他以为，装作不知，不去问，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慧藏的身体却逐渐出现了变化。

他长出了属于鲤鱼精的鳞片、属于蝙蝠的黑翅、属于苍鹰的黑羽、属于猛虎的利爪……

这些古怪，在白天还能抑制，一到夜里就会统统出现。

慧藏瞒了几天，还是在惊惧中忍不住了，寻来了灯问他，“了灯，你与我说实话，我究竟是怎样活到如此高龄而不亡的？”

了灯知道瞒不住了，因为之前服药时间间隔有一年之久，有足够的炼药时间。而后来，慧藏服药时间的间隔越来越短，短到半年，短到三月……及至现在，每十天他就要进补一次妖气，才足以支撑他活下去。

炼药如何来不及？若要继续保住慧藏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由慧藏亲自吸取妖气，免去制药的漫长过程。

他咬咬牙，还是将进食妖气以换得长生的事儿与慧藏说了。

慧藏第一次大发雷霆，拼命拔去自己身上的细鳞片，拔得遍体鳞伤也不愿罢休。

了灯哭着相劝，“师父，徒儿所杀妖精，都是在人间犯了杀孽的，并不算是滥杀无辜。况且，师父所修之道，是解救天下苍生的大义之道，是无上的精妙佛法之道，即使牺牲一些性命来换取，也是得多于失啊！”

慧藏被了灯的一番道理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要逐他出门。

他回到庄山寺中时，慧藏已奄奄一息。

了灯割了自己的血喂他，勉强续住了他的命，但吸取妖气也迫在眉睫。

他躲在深山里养伤的两个月，将法典整理了出来，其中大多是与魅修炼相关的秘术，却恰巧有一本发黄的书册，简单的提到了续命之秘籍。

一说，人命自有定数，早已被冥界记录在案，生生世世都是被安排好的，取得冥典，划去姓名，便能长生不死。二说，妖气、仙气、魔气，是灵气最上乘，取之以续命，也能长生不死。

这一日，了灯端了斋饭到慧藏房间，正欲敲门的他听见房间内传出压抑的恸哭声，而那声音正是来自年老的慧藏。

冥界之道，虚渺难寻，况凭了灯现在之力，是万万行不通的。

而后一条路中，仙界之人得罪不起，魔界之人少现于世，只有妖气要好夺些。

了灯所寻得的那些秘术之中，恰有教如何吸取妖气融为自用的秘法。

慧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扭过身子背对着了灯，缓缓摆了摆手，“无事。”

了灯忙转到慧藏正前面的位置，低声劝道，“师父，您的事儿，就是了灯的事儿，还请告诉我吧，说不定我也能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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