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尘动作一顿，讪讪收手：“我说你这就不太够意思了，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连杯热茶都不肯倒予我喝。”

“是我让你来找我了？”

长发散披在肩头，露出饱满高亮的额头，青色的素雅纱袍仿若化了型的春风，随着男人的走动微微飘起。

长身玉立，身无半点装饰，唯有手中绘有风字的青白玉骨扇下，拖着长长的流苏结子。

清朗带着笑意的嗓音从屏风后传出，随之走出一道浅青色的摇扇身影来。

青光闪过，三尺锋利长剑剑尖直指。

想起那动不动就红了脸的半大少年，莲止心底蓦然一软，连带着对来人的语气也好上了不少。

“躲在暗处听人家讲话的这种事,你竟也能干得出来。君尘，你的教养莫不是都进了狗肚子里？”

“……得，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一般计较。”

“我说，这么久没见，你怎么一看到我就如此的凶呢？好歹在辈分上，你也得管我叫声兄长不是？小~莲~子~”

“……”

讨了个没趣的君尘耸了耸肩。

“我路过，就顺道来看看你，顺便问上一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莫不是真当这个凡尘界的上尊当上瘾了？”

青色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乖巧的立莲止身旁，剑尖有意无意的冲着对面戳了戳，似在说，我正盯着你。

被称作君尘的男人在莲止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不由分说地探手就来捞他面前的瓷杯。

千年前，神鬼起战殃及众界，最终以鬼帝的身死将这一切画上句号。

而面对战后这千疮百孔的世间，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也是这世上的第一位神明，在重伤之际自散元灵，以此来修补这世间的残破景象。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神明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但偏身为灵的莲止一口咬定，他亲眼所见那位的部分元灵结做魂珠，跌落九天之下的凡尘中。

尽管无人所信，但他仍旧执拗的抛弃重伤的同僚，抛开正在重建的九重，独身一人前往凡尘找寻，且一呆就是千百年。

“告诉你倒也无妨。”

莲止搁下茶碗，长袖一挥，一片流光水幕呈现在君尘面前。

“你便看看罢，省得你同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一样，觉着我不过是在借故逃责。”

“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怎……”

话音猛地戛然而止。

模糊的光幕呈现出清晰的影象，君尘双目紧盯其上。

片刻，光消影散。

阔别许久的男人身影再度化为无痕，消散于天地间，君尘猛然看向莲止，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真的是他？”

男人的身姿音容历历在目，那是在战中陨落的上古神祇，这世间的第一位神明，亦是他们所有人的父神——芜殷。

还没等到莲止回答，君尘又连忙否认：“这不可能，当初他魂散的时候乃我等亲眼所见，你也知道，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有留下魂珠的机会。”

“但是，”莲止盯着他双眼一字一顿的道：“你也应该清楚，他那样的人，真的会在毫不相关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化身影像吗？”

“他知道他的气息瞒不住我，所以为了打消我的念头，他只能将计就计。”

久久无声，好半晌，君尘才无奈的似认输一般的叹出声：“你赢了。”

“也难怪，”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莲止，意有所指道：“他从来都很喜欢你，也就只有你最懂他的心……”

话音猛然一顿，自知失言的君尘当即抬眼。

果不其然，坐在他对面的莲止神情一变。

那双骨节纤长，正搁在桌面上，仿若精致玉雕似的手指倏地蜷起，玉一般的手背上绷出道道十分显眼的青筋来，像是要从内部寸寸崩裂。

立在他身旁的长剑察觉到主人情绪的不稳，向坐在对面的人发出嗡嗡的警告声。

“你……”君尘想补救，却在莲止看过来的目光中失了言语。

那双平日里带着几分戏谑轻佻的懒洋洋眸中，此时平静一片，犹如暴风雨前的安静宁夜。

没有风也没有星，只有一片被厚重云层淹没的，令人喘息不得的死寂，每一声呼吸都是一次胆颤心惊。

沉寂在二人间渐渐弥散。

君尘懊恼的恨不得给方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叫你胡言乱语得失了方寸，竟直直捅进了马蜂窝。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为少数人所知的秘密。

那场神鬼战役的真正战因，并不是明面上所说的，什么鬼帝想要吞噬神界，成为世间主宰之类的。

而是因为一个人，一段荒唐的感情。

而这个人……

他掀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一声叹息打破死寂。

这一声叹息间存着多少无奈和多少心疼。

君尘知道，发生的这一切本不应该由莲止来承担，他才是这件事中最无辜的人，但偏偏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他。

所以他固执的将这一切如数揽在自己头上，迫切的执着的去寻找芜殷留下来的魂珠，所求的无非只是一个答案。

越是想到这里，君尘心中恼意也越是勃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那两个人到底凭的是什么，明明都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顶端了，却因为私人之事累及世间，最后虽是死了一了百了，但凭什么要将这罪孽留于他人。

“滚吧。”

良久，莲止出声，毫不客气的嗓音冷如三尺久冻寒冰。

深入骨髓的旧伤被再度戳开，看似好了健全，实则里头经脉寸断，骨血掺交，发脓的液体弥着腥臭，早已没了愈合的可能。

自知此事确实不对的罪归祸首，也没了再插科打诨的心思，耷拉着脑袋的站起身，想要离去，却不料耳尖听得屋中屏风后传来的一声细微声响。

有人？

他神情一滞，想也不想的就出了手，带着心底残余的怒意，一击之下竟将上好的玉木屏风击了个粉碎。

粉末飘扬间，一位惨白着脸的少年由此暴露。

“哪里来的混小子？”

“小四儿？”

响起的两道声音一道愠怒，一道诧异。

被吓白了脸的少年强作镇定，但发颤的嗓音仍旧暴露了他的惧意。

“师……师尊，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呢？

是不是故意偷听师尊和别人的交谈，还是不是故意进入师尊的屋子，沈庭捏紧手中的抹布，只觉胸膛里的一颗心跳的飞快，令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在眼睁眼看着坚硬的屏风化成粉末的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就是自己，每一寸的血肉和骨节都搅成灰烬，在空中飘扬，无人问津，孤独的死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

“你吓到他了。”

比起方才好上不少的语气令君尘微微一诧，他转脸打量莲止，只见愠怒之色正从那张惊为天人的的面容上慢慢消退。

他讶然于莲止的变化，更惊讶于给莲止带来这个变化的是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

只一眼，君尘的眉头就微微拧起，凝重了面色。

这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他和莲止为什么没有察觉分豪，而且这个少年身上的鬼气，为什么这么浓？

“小四，过来。”

在看到少年的瞬间，莲止翻滚的怒意就平静了不少，他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尤其是在这一件发生在多少年前，早已成了定局的事上。

改变不了结局的东西，多说无用。

沈庭闻声抬头，这才敢大声的呼吸出来，他胸膛剧烈起伏，惊惧的目光扫过面色不渝的青衣人，接着苍白着脸踌躇了片刻，终是踏过了一地的尘沫来到莲止面前。

随着他走动间，被少年人曾经万分珍贵的藏在胸口，如今却也仿着几位师侄一般系在腰间。

泛着暖玉白色，还没来得及系上流苏的浮云坠子正一晃一晃的，在如金泉似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辉意。

君尘下意识的扫去一眼，面色当即是变又变。

“你把汉白珍珠玉就雕成了这破烂玩意儿？”

虽说这件事他二人的确是争了上百年，却始终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再多费口舌的君尘没什么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没好气道：“那敢问这位莲君，你在这凡尘千百年间，可有什么收获，叫我开开眼呐？”

君尘：……有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剑。

莲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夸赞似的曲指在剑面上一弹，发出的一声清脆声响。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看你这不大像是顺路来问候，反而是拐着弯的来探一探‘敌情’。回去？呵，我当初说了，芜殷的魂片散落凡尘乃我亲眼所见，尔等就是不信，如今我若是两手空空的回去，岂不是正好落了某些人的笑柄，给你们平白做茶后闲话。”

“嗤，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左右也争不过你这个死心眼。”

君尘虽在此事上颇为不赞同，但他毕竟和莲止是一脉相承，左右是不能像那些个，为了在九重挣得好名声好功绩的仙神一般落井下石。

诧异从莲止眸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看了眼手中杯盏里的余茶，不动声色的拎壶给自己添了些茶水，一缕无奈的笑意在那双清澈的眸底缓缓溢散了开。

竟是猜错了人，还以为是新收那只的小不点儿，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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