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叶匀速转动着，周围暗浪涌动。在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回，那两名手下配合王泥鳅的指令，试次之后，终于将连着木箱的钩子挂在了桨叶上的舵柄之上。

万事俱备，只剩最后绳索牵引爆炸的一步了。那两名手下照下水前商议的步骤，掉头迅速离了船底，潜出去后，感觉不对，转头看去，见王泥鳅没有跟上，依然停在船底附近。

昨天的第次行动，是考虑到了人的安全距离，却因为水的阻力, 遗憾未能成功引爆龙王炮。这一次临下水前，他忽然给自己留了这样的话，分是他的遗言。

她甚至都没有阻止的余地。

他这一趟, 是抱着必死之心下去的。

比前面路程中的危险，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稍有不慎，人与钢铁的船体发生擦碰 ，伤筋断骨便在所难免。终于有惊无险，成功地将木箱拖到了船尾。这里是炮艇的视线死角，也是直到此刻，三人才终于能够得以接着艇身的掩护，上浮『露』头，换气后，再次下潜。

苏雪至猜得没错，王泥鳅正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抱着一定要把炮艇炸掉的念头下了水的。先他和两名手下如昨天一样，三人持着龙王炮，在水下朝着炮艇所在的江心向潜游。

虽然顺流，昨天也已来回了两次，但江底礁峰林立，加上水体混浊, 周遭看似平静, 实则深流涌『荡』, 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暗波和旋涡扑来，向也没有定准，头顶，足下, 前后左右，四面八，都有能。一旦被扯进去, 即便能够在这光线昏暗的泥沙水里再找回向挣脱出来，体力也将大耗。所以这也是三人同时下水的必要『性』，目的就是相互照应。

水会之人的水下活动是家常便饭，无论是打捞或者御敌，都需相互配合，为便于交流，自有一套自己才懂的手语。两人停住，隔着数尺之距，隐隐见他做了个手势，示他马上离开，说自己再检查一下装置。

下水后，他的两名手下在他的引领下，于视线尺之外便只见一片混沌的江水里前行，到了距那条炮艇还有三十丈远时，为防被觉察，待吸足了气，便完全地潜下了水面，闭气行。

江上，正午烈头，也算是上天助力，炮艇恰停了下来。凭着万里挑一的水『性』和丰富的经验，三人终于带着龙王炮，成功凫到了炮艇的附近，朝着船底深潜下。

昨天就是这最后一环出了纰漏，前功尽弃。人知他心思缜密，此举应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疑有他。

为了确保能够达到目的，箱中所填的□□，是平的倍量。一旦成功击发引线，爆|炸势必惊人，若是不在安全距离之外，即便没有被碎片炸到，以人在水中的游动速度，也躲不因巨大水压导致的内脏破碎或是昏厥。于是遵照指示，奋力朝着前潜去。

王泥鳅看着两名手下的身影消失在了混沌的江水之中，再等待片刻，估计已经脱离危险圈，随即攥住牵引绳，转身潜出不到一丈的距离，便就停下，在水中稳住了身体。

三人中，以王泥鳅的水『性』最佳。事实上，整个水会里，除了年轻时候的郑龙王，也没有谁的水『性』能比他更了。

舰体微微晃动，开始移动，周围的水体被快速转动的桨叶搅得犹如一个沸腾了的无底旋涡，暗浪翻涌，望之生怖。王泥鳅凭着超人的水『性』，借江面折『射』入水的微弱之光，在水下奋力劈波追逐，终于追了上去，伸出手，猛地一抓，准确地抓住了那根在水中动如游蛇的麻绳。他心一宽，正要拖着箱体下潜，不料斜侧一股暗流又朝他涌来，一下将他冲开，待他再次稳住身体想追，已是来不及了。模模糊糊地，他看见那口木箱晃晃『荡』『荡』，在他头顶之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王泥鳅心中一阵绝望，身体便随之失控，乎就要呛水岔气。然宛如奇迹一般，这时，那口本将就要出水的木箱仿佛又受了什么力量的阻止，瞬被稳稳地压住了，接着，竟缓缓下沉。

他精神一振，脑子迅速清醒了来，紧跟着，控制住了身体，随即再次定睛望去，见混沌翻涌的江水之中，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正是那人及时到来，出手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王泥鳅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手下去复返了。但很快，他就隐隐地辨了出来。

这道身影，他太熟悉了。那就是和他同舟共济，带着他行走了十年水道的结义兄，郑龙王！

王泥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王走后，至今忽忽已是一年有余了。王泥鳅每感到重责压肩全凭咬牙能勉力支撑下来之时，就会情不自禁想到郑龙王的一生，想到他对自己的嘱托，想不知何，此生是否还有能，再和他会面。

这个时候，他没在那埋葬了他少年时的旧地守着群山和魂灵，竟出在了这里？

正王泥鳅震惊之时，见那道正在水中控制着木箱的身影仿佛回头，朝自己招了招手。

确定无疑了！

龙王来了！他的结义兄！大家！他竟然回来了！

刹那，王泥鳅热血激『荡』，胸中的那口气乎再次失控。他极力定下神，潜凫靠近助他，很快，稳住了那口危险的箱体。

王泥鳅这才睁大眼睛，望向郑龙王，见他近在咫尺，朝自己微微颔首，随即做了个手势。

他白了，龙王让他耐心等待，等时机到来，再次行动。

王泥鳅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主心骨，心神刹那无比安稳。

一个能将水下的一切悉数掌控在手的人。

一位坐镇着古老王国的王。

他终于回来了。

所有的压力，也全都消失了。

他然知道，人在水下，情绪激动是大忌，按下心中的兴奋之情，回复白。

炮艇渐渐远去。抓住机会迅速换气之后，再次龟息闭气，静静停在水中。

炮艇在江心来回又游弋了趟，终于再次停下。两人合力推着木箱靠近，再次潜到船尾底下，熟练地配合，顺利将断了的绳索接回在了仍留在舵柄上的挂钩上。

王泥鳅随即转头望向郑龙王，想让他离开，却见他已抓住引索，迅速缠了圈，牢牢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之上，随即冲着自己勾了下拇指，指了指远处。

他在让自己离开。

王泥鳅怎肯。伸手去夺那根已缠上他手腕的引索。郑龙王在水中一个腾挪，人便漂了出去，身形利落，宛如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托着他悬空。

王泥鳅夺了个空，正要再追，却见他已踏水停稳身形，朝自己再作手语。

只能成功，不失败。

你的本事比我吗？

有必成的把握吗？

离开，这是命令。

头顶水光模模糊糊，混沌的江水正不停地冲刷着他的双眼，酸疼。他看不清楚郑龙王的面容，却能感觉的到他神『色』肃穆，如一尊漂立水中将一切悉数掌控手中的神只，凛然巨大，完全不容半分的反抗和质疑。

王泥鳅定住了。

他依然想夺。他知道这味着什么。但在对面那个熟悉的人的威『逼』之下，他竟无法反抗。就在他愣怔的时候，又一股暗流冲了来，他被冲得在水中翻了个跟头，正他极力稳住身形之时，身后突然又多了一股极大的力道，仿佛有人重重推了他一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随暗流晃『荡』着飞漂了出去，等他终于能够再次自控，转头，眼前只剩下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了，他极力地睁大酸痛得已经就要流泪的眼，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前已变成了混沌，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口的那头，苏雪至和水会的人已经苦苦等了超半个小时了。不见他回来，无论是王泥鳅还是他的两名手下，也不见远处那条炮艇有异动。它依然是老样子，时在江心移动，时停下，炫耀着它的威武。正她焦心如焚坐立不安，名水会帮众商议要下水去探查情况之时，忽然，她的耳中传入一声沉闷巨大的爆炸之声。

这声音如开金裂石，余音若雷，在江口两岸的对峙山峰之嗡嗡回『荡』，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阵气血沸腾。

苏雪至猛地看去，见对面远处那条炮艇的尾部掀了一排丈高的巨大白浪，浪墙砸下来，将正在炮艇尾部的一个人卷下了水，瞬吞没。

王泥鳅下水去炸炮艇之事，那些一同被困在这里的船家并不知晓。已经三天了，对面那条炮艇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众人早就怨声载道，不知何时是头，突然发如此大变，顿时兴奋了来，呼朋唤伴，翘首观望，议论纷纷，眼见那炮艇被浪涛给冲得开始在江心胡『乱』打转，仿佛喝醉了酒，再不复之前的威风，且不止如此，渐渐地，船尾下沉，船头大有翘之势，原来竟是船身也被刚才那一下不知因何来的爆炸给炸坏了，后头进水，就要沉下去了，又见艇上的人开始张皇奔跑，大声呼号，风吹来，入耳之声竟隐隐仿是人鸟语，这下众人愈发激愤了，大声痛骂东洋杂种狗碎，吵嚷之时，那炮艇越沉越快，最后在江面挣扎了一下，彻底地消失不见。

“东洋杂种沉船了！走了！以走了！”

江口处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似的欢呼之声，不知哪条船上，竟还带着爆竹，没片刻，噼里啪啦，放了鞭炮。人人喜笑颜开，已被堵了三天的众人纷纷争相掉头，沿江岸奔回到自己的船上，数百密密麻麻停泊着的船只开始动弹了，很快，前头的船争先朝江口顺流下，来到那条炮艇沉没的江心附近时，发还有人仿佛会水，竟坚持着仍未被江涛吞没，见船来了，本能求生，口中嘶声力竭地喊着“他斯开台“——众人不知这是在喊救命，只幸灾乐祸地指着那颗在江涛里上下浮动着的人头笑。一个船夫冲着奋力游来的人狠狠地呸了一声：“他死开抬？我看是你妈死了抬！你爹死了抬！你全家死了，一抬！”近旁另个船夫的同伴便在三天前那条被炸烂的船里，人早不知所踪了，恨得牙痒，红着眼，举手中的船桨，对着一个已经游来伸手要攀上船舷的人的头狠狠地拍了下去，那人惨叫一声，脑瓜开瓢，红的白的溅了出来，眼睛一翻，人往后仰去，就被一个打来的江浪吞没，不见了顶，只江面变成了一簇脏红的颜『色』。船夫这才放声大哭，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船底，流着眼泪，力地砰砰叩头，也不知是在拜天，拜地，还是拜水上人自古以来便奉谢着的水中龙王。

堵了三天的船只纷纷顺水下，渐渐地，拥塞嘈杂的江口变得疏通。苏雪至和水会的人却依然等不到王泥鳅他回来，众人沿着江岸喊名字，水『性』的，纷纷跳下了水，正到处找着，有人兴奋地高声喊了来：“夫人！三家上来了！三家在那里！”

龙王炮一旦浮出水面被发，也就宣告计划的彻底失败。

他经历大风大浪，临危不惧，很快稳住心神，双足一蹬，朝着脱离了位置的龙王炮追逐去。

他根据昨天的经验，反复推算，知这个距离，是在水下能控制的最远的点了。再出去些，就会和昨天一样，无法成功引爆。

他也十分清楚，在这个点『操』控引绳爆炸，自己生还的能『性』极小，乎以说是没有。但他别无选择。

苏雪至什么都白了来。

他停稳身体，仰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那尊炮艇，影子黑漆漆，犹如巨山压顶。他在心里骂了声狗，再不多想，心一横，正要拉索，忽然这时，水下外地传来了一道击打耳鼓的沉闷的嗡嗡之声，这声音震得他的脑壳发晕，他勉强定神，发不远之外，原本匀速转动着的桨叶突然加速，迅速旋转，带得挂在舵柱上的锚球停稳的龙王炮箱体猛地在水中甩了来，那根连接着挂钩和箱体的五股麻绳也搅了进去，瞬就被高速飞转的桨叶给打断了，箱体失了牵拉的平衡之力，晃晃悠悠地朝着江面上浮去。

“不！”

王泥鳅打了个激灵。

他一定是打算最后自己留在螺旋桨的附近，近距离引爆龙王炮, 打破封锁，将这一批能拯救很多人生命的救命『药』给及时地送出去。

她冲到了船头，望着王泥鳅消失的那片江涛，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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