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耗子的嘴还不想停：“咱这条命虽烂，可也得活着不是？这次打完，发了赏钱，再去城西妙音坊逛逛，舒坦舒坦。这次老子要走走旱道！水道走腻了！”

还未经人事的我，哪能听懂这样隐晦的荤话，好奇问他：“什么旱道水道的？在城里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才是军中大部分兵士的真实状态吧？哪里会像这时的我这样，斯斯文文、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儿儿女女的？

我没想到，后来在四相营后，我也会变成这般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那种感受，是你巴巴的看着将死的母亲，如你所愿得，多吃下了一小口你剥开的煮鸡蛋清时的，无与伦比的欣慰。

即使是渺小、丑恶、粗鄙如蝇虫，也分为在粪坑中继续苟且摸爬的蛆虫，和在痛苦血泪中凝出羽翅、振翅挣脱出粪坑的飞蝇。

大黑耗子又说教、炫耀道：“别他妈告诉我你叫什么，反正记住了也没用，新兵很难活过三天。三天后，你死了，你的名字就毫无意义了。像我们这种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老兵油子？”

他猥琐嘿嘿笑两声：“就在妙音坊啊。你要不要去？”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你见过的将死之人太少。我见过很多，就越是知道要痛快着过这每一天。活着的人总喜欢牺牲今天的痛快去等待美好的明天。但今天就是今天，你得痛快着去过。长远来看，我们可是都死了。”

他说的没错，那时我什么都还没见过，那时我也不知道见将死之人的真正感受。

我还是云里雾里，但还是知道妙音坊是什么地方的，多少反应过来他那不是什么好话，就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可不去那种地方。”

“活着就得痛快，就得享受！不然你活着是为啥？”

“我还这么年轻，不想这么早就跟人比烂。”

我颤声问他：“这就是打仗吗？”

他从腰间掏出酒壶，递给我，示意喝点压压惊。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我犹豫着接过来，虽有点嫌隙他那脏兮兮的酒壶，却也不得不灌了一口，想让自己不再那样恐惧紧张。

他又好像担心我喝更多，立马抢回去酒壶，自己也灌了一口那壶中伤喉的烈酒，又对我道：“你这名字挺有意思。你没有没有弟弟？叫风动浅？”

我被他这样的憨态弄的无可奈何。

可能是因为烈酒刚下了肚，或是为了逃避第一次上战场的恐惧，我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反唇相讥他：“我知道你叫安乐海。那你有没有弟弟？如果有一个，叫不叫安乐湖？如果有两个，二弟叫安乐江？什么？有三个？安乐河？四个？哪能都是弟弟呢？有没妹妹？叫安乐溪的？”

“嘿，你等我回去极北了，跟我家里的老娘商量商量，回来我再告诉你。”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我没有忘掉他的玩笑，心中也早有答案，就回答他说：“我差点儿有个妹妹，不过没到足月，没留住。那时我才两三岁，根本就不知道。后来父母无意提起来才知道的。如果她像你我一样也来到这个世上了，我会叫她风铃儿。我才不管我爹娘会给她取什么名字，我都会叫她风铃儿。那是我对一个善良的、活泼的、叽叽喳喳的妹妹的美好想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就是想说话，即使心中已经无比恐惧。

我们能打赢吗？我能做到吗？

我一个人，在这上万人的人堆里，在对方上万人的面前，我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无力，又能做什么呢？

我能接受输，但我接受不了这次输了的代价。

“我们能赢吧？”我问安乐海。

“想这个有用吗？你这书呆子！我一看就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东西多的脑袋里装不下了，就会往下跑到心里。这人的肚子啊，它就那么大地儿，心里装的多了，胃里可就装不下了。你还不如现在多吃多喝，到时逃命、跑路都还有力气！”

又被他无由来教训一顿，我无语。

他却还是不停：“绝境时，再焦虑又有什么用？！敌人就在那里，什么时候来你也不知道，但你知道他们总要来的。你只管埋头把刀磨好，等着他们来就完事儿了。不然人家来了，你手里的刀还是钝的，那这最该死的鬼，不是你还能他妈是谁？在战场上，只有你手中刀足够快了，才可能让你活下去。”

他好像也是个话痨，继续骂骂咧咧：“怕这个怕那个的，怕有个屁用！你给我看着，老子这次要是又能活着回去，势必要做成个百夫长！”

他又灌一口烈酒，又对我说教道：“各自好好活着吧，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如果我没死，你也没死，说不定以后哪年我们会再见的。”

‘哐当’一声闷响，我被他拍的盔歪甲斜，视线被拍歪的头盔罩住，只好抬头，双手把头盔扶正，无可奈何委屈道：“你不让我说的。”

他靠近我，右手一把把我头摁下去：“笨蛋！头压低！飞石可是不长眼睛！”

“呵，还不是早晚的事，装什么大半儿蒜呢你！人长大，不就他妈是溃烂的过程嘛！所以既然早晚都烂掉，那就使劲烂。天天怕这怕那的，啥也不敢干，活着畏畏缩缩的，有什么劲？”

“不！有些事我风静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我有底线的。”

安乐海叫道：“切，骗老子？老子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这样的新兵蛋子，被我煽乎上去送了命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你想不想听我是怎么煽乎起他们的？你这样的学堂兵，天真、单纯，小白鼠一只，最容易被煽动。”

安乐海嗤笑一声，非常轻蔑的道：“年轻啊，年轻！还得再长几年！”

他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对我大叫道：“风静深？你就是风静深？就是那个去年斩了上万丧尸的风静深？！”

我刚想表示肯定，他就右手一大巴掌扇在了我的头盔上，又叫道：“你他姥姥的不早说！”

后来，我也不得不煽乎新兵争做排头兵上去赴死。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吧？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的人，还怕个鸟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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