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道：“你个糊涂种子，竟一点也不知道？”

贾琏一怔，忙问道：“你竟知道内情？”

贾琏也是服侍了贾赦半晌，又被打发出来，这时就候在外头吃茶，见凤姐出来,便把茶一放，站起来问道：“太太怎么样？”

凤姐一点儿声色也不露，反叹道：“当着众人经了这一遭,太太脸上自然挂不住的。依我看，旁的倒还不碍的。”

凤姐也趁势做好人儿，着实赔足小心,再三劝慰邢夫人，又命人熬定神茶来，又着人收拾了屋子，亲自扶着邢夫人到了里头歇下，说了半日的体己话，这才出去。

到了自己屋中，两人先去瞧了一回大哥儿，转头自家坐下吃茶，贾琏不免感慨：“没来由的，老爷平白闹这一通，连着太太也当众发作了，也是一桩奇事。”

幸而贾母人老成精，见惯了世情,且贾赦在她眼里,人品性情也是寻常，旧年大的都有几件,这一桩且算小事,更不放在眼里。

贾琏、凤姐两人把事回明白，贾母非但不恼，反而点头道：“他要真个改过，把那一堆小老婆蠲了,于人于己倒都是好事呢。”

“我一听见那名字，心里就明白了。”凤姐道：“早前我揽下二妹妹的大事，自然也想办得周全。老太太不必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老爷太太这里，倒有些为难，所以这一阵便着实寻人问了不少话。

倒是贾母感慨一声，回头瞅见他们这神色，便笑道：“我原说我的，与你们不相干。好端端平白生出这么一桩事来，你们做儿子媳妇的也不容易，家去歇着罢。”

贾琏并凤姐答应一声，也自家去。

里头好的歹的，有用无用的一堆话，这会儿也先不提。里头就有一条儿，这几个平日里不□□分，跟几个管事的常有些杂话。”

贾琏原就是这里的货，跟这几个也说过几句风流话，甚个帕子花朵荷包一类的，也沾过手的。凤姐这话一出，他也就心领神会了，心里暗暗有些跌足可惜，面上却不敢露出颜色，只摇头道：

“这些风言风语的，老爷竟也信？咱们这样的大家子，行动都有人瞧见，哪敢动真格的。倒是这么闹了一场，拿仿佛真有些什么了，反倒不妥。”

两人立在下头，垂着头不说话，这原也不是他们该说的。

虽有些可惜，到底省事，又不曾彻底绝了那几个姬妾的路，是以，贾琏想了想也就点了头：“还是你有法子，就这么办罢。”

夫妻两人计议已定，也不敢惊动贾赦，只与贾母、邢夫人两处提了两句。贾母自无不可，邢夫人因此颜面大损，心存报复，难得也没挑一个刺就应了：“很是妥当。”

看着凤姐，也比先前顺眼了些。

一时将这几个眼中刺打发了，凤姐自家倚在榻上，盘算一回，着实心里痛快。

旧年她虽杀伐果决，手段尽有的，却多是往下头人身上使的。至如上头长辈人等，多是奉承小心，至少也是不肯得罪的，等闲没使过什么算计手腕。

偏偏尤二姐那一遭，她自家养胎动弹不得，只得用流言蜚语算计了王夫人一把，不料竟也妥当。这会儿依着旧法，照样儿往贾赦这里一施为，竟是一箭数雕，大出意料。

既赶走了人，又损了邢夫人颜面，还拿话拘住了贾琏，偏这都是贾赦做下的事，自己没使多少力气，且做了好人，不落半点埋怨。

她怎能不得意？

非但得意，凤姐且要趁势把迎春的事办下。

先前迎春之事，凤姐因想着贾赦素日所喜，又有迎春性情才干，为此难办。现瞧着贾赦却是比想象地好打发，便打定主意，依着迎春人才，定准一个妥当人。

虽说年光将近，诸事渐渐繁忙起来。凤姐却早瞧中了十来个人，现拿定了心思，反倒好办起来，当下自己再使人打探打探，又自家斟酌半晌，瞧中里头三个。

这三个里，又有两个是从科考上来的，一个是前两年就举业了，现做了太学生，只预备明岁科考，博个举人来。另一个恰与宝玉同年，也是新近的秀才。

三人又都是京中侯门世家子弟，论起人品才貌，自然胜过迎春，但论家世门第，又逊色些，两厢冲和，倒也算匹配了。

凤姐既择中了人，又想着先前宝玉的话，便使人叫来他，将人选说与他听，又道：“咱们自家人，原也不说外话。虽说娶妻娶低，嫁女嫁高，这三个门第略低些儿，可人品才貌着实不错，也不算委屈了二妹妹。他们世家出身的读书人，知人情也斯文，且还有一桩好处，都不是嫡长子，不须二妹妹当家做主。”

宝玉心里明白，先前那些都不提，只凤姐将后头那条提出，便可见着实为迎春着想了。

要是探春一样的人，心胸才干俱全，做个次子儿媳妇，上有婆母长嫂，连自己小家子的事都不得十分管束，那自然不是好处。可迎春性情绵软，才情平平，这么个沉静省事儿的，倒还是凭人照着规矩管束才好。

是以，宝玉再无旁话，忙施了一礼道：“还是姐姐体贴人……”

凤姐不等他说完话，就一把拉起了人，笑着道：“人长大了，倒跟我客套起来？咱们姐弟儿什么话说不得？这礼来礼去的，可见是多嫌我了。”

宝玉也自笑了：“可见往外头去多了，也是一桩不好。”

凤姐把眉毛一竖，瞪了他一眼，却又忽得笑了：“这话我可不敢说，老爷几回书信回来，可欢喜得很。要我这话一出，把你扭回来，非但老爷，只怕太太也要捶我呢。”

说笑打趣两句，凤姐到底还是道：“好兄弟，这三个里那两个读书举业了的，你现常有出去走动，与那些个人作诗做文章的，也代我瞧瞧究竟怎么个模样人品，我也好说与老太太、老爷他们。底下的人虽也打探了，总也是些传言，不比你能瞧见真人的。

另外一个现读书平常，门第却又高些的，现也学着管家理事，你二哥哥常有往外头走动的，我使他出去瞧瞧，大约也能看出个三五分来。到时候，一准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自然能挑出个好人来。”

宝玉早有此心，忙答应了，转头就去寻黛玉、紫鹃两人商议。

黛玉抿嘴儿一笑，因道：“凤丫头早派好了差事，你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只管瞧准了人，与我们领回个好姐夫，也就是了。”

话一出口，她自家已是觉出有些冒失，不觉两颊微红，螓首低垂。

紫鹃笑吟吟看她一眼，已是觉出这一点儿可趣的，却也没提一个字，只点头称是。

宝玉却是惯熟了的，并没觉出分毫，反一板一眼细细讨论起来——他是女儿堆里养大的，于女孩儿的心肠，比旁的男人知情得多。却素来不喜应酬外头那些男人的事，是以，临了有这么一桩要紧的，他不免有些局促忧心。

黛玉两人本来不觉什么，但渐渐听他将怎么联络，怎么探问，起头问什么，如何能打探情况云云，说了个详细，也不由添了三分谨慎，随他一并参详起来。

足足耗费一个时辰，宝玉才算稍稍有了底气，又想到先前司棋所托，不免有些迟疑。

紫鹃笑道：“她又不曾只托了你一个，还有我呢。横竖前日平儿就与我说了这桩事，只未作准，等会子我先寻她问一问，后头再与司棋说一声，也就是了。”

宝玉、黛玉两人都觉妥当。

凤姐道：“配小厮虽然省事，就怕后头哪个男人得用，又翻出这些事来，倒不如彻底了结来得省事。只是咱们家从来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自然不好发卖，损了大家的体面，不过给几两银子发还本家也就是了。”

这也算是恩典了。

凤姐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着道：“二爷这一通领略，看来也是个中好手呢。我倒小瞧了你，还只说你未必明白呢。”

贾琏忙道：“不过是世情常理，多去走动走动，谁个不明白？你不也清楚了？”

贾赦一去,剩下的各色人等心中都是一松。

凤姐只是不理，贾琏百般拿话哄了，她才丢开手，冷哼道：

“我还罢了。咱们夫妻一体儿的，我纵说两句，也就作罢了。老爷那边才是真个生气，也不知听没听到你的名儿，没得再闹腾什么来，大家又有什么体面！依着我看，倒是把那几个趁势打发了才是道理。”

贾琏本还存着二三分怜香惜玉的心，听了这话，倒有些犹豫起来，因问道：“不都撵出去了么？后头配个小厮什么的，不许她们进来当差，也就过去了，还要怎么样？”

这就是躲羞的意思了。

贾琏点点头。两人又叫来几个素日在贾赦、邢夫人跟前得力有体面的,着实嘱咐了一通,这才离去：贾母那里还须回禀两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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