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欢喜，忙买了下来，又托宋妈妈传信，只说这两日你得空，咱们见一面，也好把这给你，权作心意。谁知她深夜才与你说，又告诉了我，才扰了你的清梦，约了这时。

且不论这些，你瞧瞧这簪子如何？”

“就不许我往这里逛逛？”紫鹃一笑，便将贾母的话说了，李纨忙起身听了，又叫人把各处的头儿叫来一个,传与诸人知道，且不在话下。

尤氏不免感慨贾母周全，众人都比不得,李纨顺口一接，却提了凤姐精明,自认不如。谁知鸳鸯却道：“罢了,还提什么凤丫头，虎丫头呢,她也可怜见儿的。这些年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没个错缝儿,暗地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鸳鸯便道：“我去罢,她们哪里听她的话。”说罢，一径寻到园中去，到了晓翠堂中，果然众人都在那里说笑，见她来了，且还笑问她的缘故。

“前儿我送了一根簪子给你，样式虽好，却不成双成对，我心里便有些不足。谁知这两日采买置办彩礼，忽得见着这个，竟是差不离的模样儿。

那边鸳鸯却瞧着众人言语，心里有所品度,当下离了这处，才到了园门前，见着角门虚掩，左右全无人影，只有该班的房间里灯光微亮。

鸳鸯脚步又轻，也不曾提着灯笼，独自一个过来，越发无人留意。偏她这会儿忽有些内急，便要小解，当即下了甬路，寻到一处湖山石后面大桂树荫下，正要转过去，忽听到有人悄声道：“我当什么事，倒要托宋妈妈口信，又三更半夜的，原是为了这个。”

这声音虽是男子，却一片绵软，不说那边司棋心生缠绵，就是鸳鸯也有些感慨，又恐惊动了两人，彼此不美，便转身悄悄离去。

既是司棋，另一个又是哪个？

鸳鸯心中微动，就听到另个男声道：

只等到了园门口，她才松了一口气，胸口却还有些莫名得怦怦直跳，正要转身往那边望去，忽听得角门上有人说道：“金姑娘已是出去了，角门上锁罢。”

鸳鸯忙道：“我还没出来呢。”说罢，一径出去，回到贾母院中，少不得问两句贾母的事，见她已是安歇，方才自己梳洗了睡下。

然而，这一夜也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沉甸甸的，总似有什么事一般，却存在那里，细想来自己也不知缘故，却搅得她百般思量，一夜都不曾好眠。

此时夜深人静，这声音虽低，却丝丝入耳，鸳鸯又与她惯熟的，一听就认出来：这是司棋。

一时说，一时已经进来。

鸳鸯定睛一看，却是平儿紫鹃两个，不由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紫鹃道：“我听姑娘说你今儿有些不爽利，下晌左右无事，便来瞧瞧，谁知她也来了。”

说着，两人已是走到近前，又细细端详一回，平儿才道：“瞧着模样儿倒好，可是哪里不舒坦？”一面说，一面已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拉住了鸳鸯的手，只觉触手温软，倒似全无不妥。

那边紫鹃瞧见桌上并无茶壶，便高声叫外头取热水来，见平儿这么说，也接着话头道：“怕是话传话，竟传错了罢。”

鸳鸯便将先前与贾母说得又说了一回，平儿紫鹃两人点点头，也便安心了些：“原是这样儿，没事就好，权当歇息一日罢了。”

外头丫鬟送水来，紫鹃接过茶壶，又吩咐她自去顽，自己转身回来，提壶倒茶，与平儿鸳鸯两人各沏了一碗热茶来。

鸳鸯一手接了茶碗，口中称谢，一面想起昨日的事，因左右无人，便悄悄问平儿道：“昨日我问你两句二奶奶的事，你说得也匆忙，不过两句话。我后头想来，却有些不对头。”

平儿听是这个，反倒一叹，却往紫鹃那里努努嘴道：“你要问这个，倒要先问她去。”

鸳鸯一怔。

要说昨日，紫鹃却是心里有数，只将茶碗一放，便道：“问我什么？昨儿原没有我什么事，要说，也只瞧见环哥儿在园子里撒泼，我告诉了三姑娘这一件罢了。这又与你们奶奶什么干系？”

“旁人也还罢了，只环哥儿一个，谁个敢轻忽的？”平儿叹了一口气：“旧年的事，你比我们两个还多些经历，如今还要撇清——他在园中吃酒撒泼，我们奶奶岂有不忧心的？就是太太发作了那几个当差的，也是为了这一桩。”

贾环旧年杀父辱女一件事，园中有些人不知道，但鸳鸯有头有脸的，紫鹃又是特特经过提点的，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再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鸳鸯便叹道：“我说呢。虽说大太太没好声气，有意给你奶奶没脸，到底抓准了话，太太断没有还松口的理儿。后头与大奶奶她们说话，声气也是不同。原是在这里。”

“谁说不是。”平儿讲起这些，也是无奈：“我们奶奶不必说，当众没脸，自然灰心有愧的。三姑娘没得又添这一桩事，也是有口难说，倒更是可怜见着的。今儿亏得老爷知道，又拘住了环哥儿，命他好生抄写罚过，总算能清净一阵子。”

紫鹃听她们感慨，又想起昨日贾环种种形色，却是冷笑起来：“依着我看，你们竟提防些才是。”

两人便转头看她。

紫鹃挪近了些，悄悄地与两人道：

“旁人我是再不敢说得，也只你们两个能说两句罢了。昨儿我因去宝姑娘那里拿两本书，又要与袭人说句话，便饶了远路。谁知过去的时候，瞧见环哥儿在怡红院探头探脑，转着圈儿，神清气明的，哪里像吃过酒的模样儿！

因见着他在，怡红院又关着门，我便没理会，先去了宝姑娘的屋子，回来的时候走了另一边儿，谁知晓翠堂那边，又瞧见了他——那会儿奶奶姑娘们都在那儿说话呢。我心里便有些打怵，回去寻了侍书，告诉了三姑娘。

原也不理会这些事了，谁知后头小丫头却说，他是吃醉了酒混闹，三姑娘瞧着生气，着实发作了一回。我听着不对，赶过去远远瞧了两眼，环哥儿被几个人拉扯着出去了。这一回的功夫，他竟就吃醉了酒！”

这一通话说来，平儿并鸳鸯虽是掌事有体面有见识的，细想了想，也是脊背发寒，变了脸色来：“竟有这样的事！”

紫鹃沉沉点了点头。

她倒是不比鸳鸯平儿两个，各种人心险恶的事听过见过无数，倒不觉出奇。但那些都是听说，却没亲身体验过，如今碰到个近在咫尺的，偏又躲不开，她也不免有些戚戚然：

“我编这些谎做什么？自然是瞧得真切。只这些话，三姑娘固然说不得，老太太、太太或是老爷跟前，也是不好说的。再怎么着，他也没做什么，后头又罚了又拘着了，再要说什么，倒成我的不是了！”

平儿吐出一口气：“理是这么个理儿。他到底是个爷们，咱们不过是做丫头的，空口白牙地如何说他的不是？难道张口就说他是个歹人，做不得好事？连太太也不好张这个口呢。”

鸳鸯紫鹃两人都是点头，正是这个说头。

“倒是委屈了你们。”鸳鸯在贾母这里，倒还罢了，瞧着紫鹃仿佛吓得不轻，便叹道：“只好再熬两年，与他成亲分出去，也还罢了。”

要说这个，紫鹃却是心中一动，想了想就道：

“我们屋里倒还罢了。不过多些提防，园中人又多，又能有什么委屈。满园子说来，只可怜了三姑娘罢了。你说早日与环哥儿成亲，依着我说，倒不如早些与三姑娘做定亲事，省得她后头受累。”

鸳鸯笑着应了，自去自己房内歇息，一觉安眠到了午饭，又略略用了些，便又好全了似的。她料理贾母屋中事体，素来勤勉，这会儿歇下，反倒有些无趣，因盘算一回，正待起身往那边去料理些琐碎，忽听得外头脚步响动，便问：“什么人？”

却听得平儿的笑声：“好个周全人，便是病了，都警醒着，咱们是比不得了。”

及等翌日，她便有些眼眶发青，身子绵软。

贾母见了，只说她昨儿被风吹着了，正要打发人去请大夫，鸳鸯便笑道：“老太太的好日子，我哪里敢病？不过是昨儿事多，身子有些酸软，竟没睡好罢了。老太太许我歇息半日，下晌也就好了。”

却是怕喜鸾四姐儿在这里,为贾府仆妇所轻，要吩咐各处仔细一件。

“果真？”贾母道：“这生病可不是小事。”

鸳鸯笑道：“再真不过了，下晌要还不好，老太太只管问我。”

贾母也自笑了，道：“今儿横竖只是赖大他们共凑的，原也无事的。你只管歇一日就是。琥珀几个照管一日，料想也无妨的。”

这话一出，先前那一遭又是众人瞧见了,倒都没了言语。

半日才有个探春道：“这糊涂人多,哪里能计较得许多？”一席话且将事岔开来，又有尤氏等人顺着话头谈笑，这才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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