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这才将那匣子递过去，双眼含泪的，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凤姐心下着慌，忙接了匣子打开一看，也是吓了一跳，无数猜疑浮现，口里只忙道：“太太这是从哪里得了的？”

她双眼紧紧盯着那婆子：“这事果然不假？”

那婆子忙跪在那里磕了头：“奴婢再不敢欺瞒太太！我原告诉了大太太，说是如此。大太太说园子里的事，她也不尽知道，方打发我来送这个过来。”

王夫人满脸怒色,手指紧紧捏着那木匣子，因着用力指甲下肉色都有些发白，着实激恼已极。但她到底是当家做主数十年有经历见识的，一时气恼上来不假，却也在呼吸间渐渐平复。

平儿心内着慌，情知事情不小，忙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们一起出去，自掩了门坐在台阶上看守，所有人一概不许进去。

那边凤姐正自与贾琏说话,却是先前他借当的事，不知怎么的,倒叫邢夫人知道了,又从中敲了一笔。三人心内疑惑，不知哪个透露了的,又恐邢夫人行事愚犟,不给反讨没意思。何况事情泄露，反倒带累了鸳鸯,凤姐便又当了项圈,打叠了两百两银子，送到邢夫人那里去。

事情一时作罢，就有人报，说是王夫人来了。

王夫人泪如雨下，且将前头的事说了一通。

这光景着实没见过，凤姐一面猜度，一面忙奉茶，又问道：“今日太太高兴，到这里来逛逛？”

王夫人已是喝道：“平儿出去。”

那凤姐听了一阵，也是怔在那里，半日才道：“依着太太看，这是哪里的？”

王夫人道：“这几日你多病，自在家里养着，凡出入都坐轿子，必不是你的。可园子里都是你姊妹，哪里来的东西？”

她这话没说下去，凤姐已是听出些意思来，这却是疑心那婆子了。

凤姐原已是解了差事,又将养得不错，忽听得王夫人来，不由诧异，忙与平儿等迎了出来。，却见她面色冷厉，一语不发，直走到里间坐下。

王夫人原还有些斟酌，不肯轻易裁去丫鬟，听到凤姐将司棋一个说出，她有些动摇，半日才道：

“你说得虽在理，却也不妥。一则，你这几个姐妹，通共也只二三个丫头像个人样，余者都不成体统。如今还要裁革了去，非但我心里不落忍，就是老太太也不肯依的。

二来，从你二妹妹这里说起。这些姊妹也将将要做定大事了，现要裁了人去，后头如何添补上来？竟是委屈了她们。罢了，先不提这一件。如今先叫周瑞家的她们过来，快快暗地查访要紧。”

凤姐听了，自无旁话，立时唤了平儿进来吩咐出去。

一时，周瑞家的等现在五家陪房进来。

王夫人瞧了几眼，又觉只这五人，园中上下一二百个人，必不能查访周全。忽得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进来，因问事项。

虽则疑心前头的婆子，但于邢夫人，王夫人犹自不存多少旁心，见她过来打听，便道：“我正愁人少，你既来了，便回了太太，再来园中照管，岂不比旁人强些？”

这王善保家的，便如邢夫人那一杆子亲信，素来瞧着王夫人凤姐她们一派有差事体面，心内不大痛快的。加之园中本为王夫人凤姐等人照管，一应差事都给了林之孝家的人去，下面的丫鬟仆妇便也多有不将她放在眼里，越发添了不自在。

现今王夫人有这话，她如何不喜，正觉能从此得个把柄，料理料理那一起子小蹄子，又能趁势给林之孝等一干子脸色，自是满口答应，又絮絮讲出一番话来，挑准了一个晴雯，着实污蔑了一通。

这本是婆子常有的话，王夫人却猛然触动往事，记起一桩事来，几句话就打发人叫了晴雯来。

谁知晴雯身上连日的不自在，中觉才起来，又觉胸口发闷，正自恹恹。偏她生得娇俏，并不十分妆饰，却也有海棠春睡之态，西子捧心之姿。

那王夫人平生最厌娇艳轻薄一类，一时瞧见，又恰是前头骂小丫头的人，不觉勾起心中恼火，冷笑道：“好个美人！倒真是个病西施了，见天的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

一通话劈头盖脸，晴雯心中一惊，深知有人暗算，忙编出一通话来遮掩。又提了贾母，又说了原不照管宝玉，王夫人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又着实呵斥了几句，撵她出去。

晴雯固然是哭着回了园中。

那边王夫人却已是勾动心火，因这绣春囊之事，兼着宝玉等人渐次长大，既有晴雯这一等狐媚的，未免有些不可查之事。

她生有两子一女，长子贾珠已没，长女元春在宫中，膝下独有一个宝玉，自然如同眼珠子一般。如今想到有这么些妖精似的丫鬟在侧，宝玉年岁又长，一时被勾引落下事来，她这一辈子岂不是连个指望也没了！

偏又有个王善保家的在旁，接着绣春囊一件挑唆着要抄检丫鬟一通。王夫人便深觉有理，含着泪点头称是。两人一唱一和，凤姐虽觉不妥，却也不好张口驳了去，只得依从王夫人，将这事定下，议定贾母安歇了再行事。

而这一二个时辰里，紫鹃到了怡红院中，且来看晴雯。

谁知晴雯遮住脸躲在屋中，并不肯见人。

紫鹃心中微动，忙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旁边便有袭人道：“方才太太打发人来叫她，回来就自闷在那边，也不知什么缘故。”

“哦？”紫鹃心中更是一紧，心想：难道去了司棋这一件事，还有绣春囊，抄检大观园这样的事？还是说，本来这绣春囊，便不是司棋的？

一面想，她一面笑着将一个瓶子递过去：“这是我昨儿说的那个露，虽是外头的，比不得那什么玫瑰露，醒神提气倒是好的。等会子她好些了，你代我给了她，赶明儿我得空，再来看她。”

袭人接过来瞧了两眼，也自答应。

紫鹃从这里出去，便收住神色，暗暗吐出一口气来。这一阵她估摸着时日，揣测着抄检一事是否发生。

从心而论，她着实不愿这事发生。但贾家倾颓，矛盾丛生，就算没有这一件，也有别的一件。别的都不说，只抄检大观园这一件里，王夫人便不单单是为了查访绣春囊，维护小姐的名声，更是为了保护贾宝玉，撵走所谓的狐媚子。

可惜这一件事，她能做得着实不多，既拦不住，也没处打探消息，好说与他人警示，不过事后描补罢了。

虽这么想着，当日晚饭，紫鹃犹自跟黛玉过去。因见王夫人犹自含笑，与寻常无二，她心中发沉，悄悄寻了玉钏儿说话：“今儿太太做什么恼了？”

玉钏儿等人原不知这里的事，因问道：“你这话哪里说来？”

紫鹃便将晴雯一件说来，又道：“好端端的，太太寻晴雯狠狠发作了一通，必有缘故的。”

凤姐便道：“头一件，自然要把事瞒着，免得老太太知道，前头赌钱一件才了，又生出这么一件来，越发要生气了。后面咱们平心静气，慢慢查访，终究有个结果。纵然查不到，外面的人也不能知道。正巧如今为着赌钱，革了许多人，让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她们四五个不能走话的人安插进去，岂不正巧？

再有，如今各处的丫头也多了，保不齐人大心大，趁着这会儿拿个错儿裁了去。一者挑去些磨牙生事的，二来也能俭省。太太心想，旁个不提，只二妹妹身边的司棋，如今虽在园中，也早挑了女婿。”

也是，咋咋然忽然有个婆子，倒将个绣春囊送来，说是她在山石那里捡来的。后头也不立时寻王夫人，反身到了邢夫人那边回话了，这才巴巴送了来。岂不可疑？

王夫人做此想，凤姐却又更往深里虑了一层：这园子本是她打理的。忽得生出这一桩事，她又有什么脸来？

一干仆妇不知就里,都唬了一跳，忙上来搀扶：“太太仔细身子要紧！”

想到先前邢夫人当众与她没脸，后头偏被贾母打回，岂有不恼的？纵然，邢夫人做不得这些下三滥的事，那些个婆子岂有好饶的？各个都是狠虫一样，未必不是她们挑唆生事。

虽然已是想到这些，凤姐做媳妇儿的，却也不好张口说这些，想了半晌，忽记起前头的事，忙道：“太太说得在理。这香袋原是外头仿着内工绣的，一概都是市卖货，这是其一。二来，园中人多不假，不论主子奴婢做了媳妇儿的也多，但谁个敢带着这东西各处去？又有，太太竟忘了前头宝兄弟院里的事？那贼可没抓着呢？”

这话一出，王夫人倒是一怔，想了再想，才问她：“那依着你看，这事究竟怎么区处？”

王夫人点一点头，命道：“你守在这里,这事不许说与旁人一个字。”

说罢，她便随便叫了个贴己的小丫头，一径往凤姐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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