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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一怔，正待细听，那边信口胡说的两人忽得从树后转了出来，一眼瞧见了他，也是唬得脸色大变，忙跪下来磕头：“二爷，我们胡说八道的……”

只是他素来于女孩儿身上用心,唯恐委屈了人,又想着自己在王夫人跟前,犹自不能强争,何况她们,自然越发要仔细检点。

是以，他心里有些怅然,又知晴雯的下落，也懒怠再说什么，便一径出去，且往旁处散漫。

“已是定下的事,又能如何。”宝玉见她们只是言语几声,却不曾做什么，又想到紫鹃的行止,不免将旧日些许疑虑重又勾了起来。

“嗳，还能是什么事！珍大爷那边儿的，说是夜里祠堂有怪声！”

这时出来，他也无处散漫，不过去各处走动而已。

一时顺路而去，不知不觉已是到了紫菱洲，瞧着水波荷叶，大有凄清之感，他嗟叹一番，原要再去贾赦院中且瞧瞧迎春，又想着她才搬过去，一应物什未必安置妥当，倒还是迟两日也罢。

“果然有这样的事？”宝玉听得祠堂有异，心中也是暗惊，忙问道：“这是谁说的？”

“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那两个媳妇子听了，爬起来眼皮子悄悄一抬，见宝玉倒也没有十分怒色，心里一松，忙道：“二爷，这事可不假。连着两日都有怪声儿，满府里上下都传遍了，只不知什么缘故。”

见她们只是信口浑说，不知根由的。宝玉挥了挥手，命她们不许乱说，便打发下去，自己转身往东府那边去。

两处原是连着的，过去自然便宜，宝玉又是自家的小爷，也无人拦阻，他一径走到祠堂不远处，远远见着一群人围着，又有贾珍贾蓉在里头呵斥的声音传来。

想罢，他也无心再瞧景致，抬腿信步，正要离了这一处，忽听得有人言语：

尤氏苦笑道：“正是这么说，你珍大哥哥才连日里焦躁，急得嘴上都长了三四个指甲盖大的水泡，偏不知缘故。”

她顿了顿，见宝玉着实留心，也知这宗庙大事，干系要紧，原是了不得的。如今东府那边没言语，也不过是瞧着素日之情，又恐是是旁个缘故，不好张口询问。

偏他们这边儿，查了两日也没查出原委，依旧夜里有异。这里又心中有病，也恐旁人言语，不肯张口说来。这时候宝玉既过来问，他年纪又小，又是个不管庶务的，还是个读书中子，尤氏便有心先提两句：

“细说来，前头八月十四那夜，我与你哥哥并一干人等，就听得祠堂那里有人叹息。再要去寻，却又没个踪迹。后头祠堂也无异常，便照旧锁了门窗便罢。

谁知这两日，每日夜里，就有奇声传来。好似人哭，又好似猫儿叫，呜呜咽咽没个停止，一时重些，隔了一个院子也听得见，一时轻些，隔着墙就没声儿。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宝玉听了一回，倒是凝神想了一阵，才道：“那祠堂里近日可有什么异常？或是花木枯荣，或是甚个物什挪腾？”

“这祠堂里的东西，大小都关系祖宗香火，如何敢挪动？除却清扫整理，再不敢坏了一样东西。”尤氏道：“外头的花木，也不过是松柏一类，瞧着都是原来模样，更说不得什么了。”

听是这么着，宝玉有心过去瞧瞧，只尤氏唯恐他年轻，魂魄也轻，一时沾累了可不是小事，必拦着不许他去，又道：“你珍大哥哥已是下帖子请了正经有法力的和尚道士，明儿起便来，哪里用得着你去！”

见她这么说，宝玉也只得作罢。

尤氏一面心焦，一面又是早前与贾珍商议过了的，本是要去西府陈说。此时正好借宝玉这一番话，她往贾母王夫人处言语，也有个话头，是以劝说几回，便携了他，往贾母屋里去。

贾母正歪在榻上，听个女先儿说话本，见着他们两个，倒是笑了：“这早晚你们怎么来了？”

鸳鸯忙从后面出来，一面挥手打发了那女先儿，一面用小茶盘捧了两盅茶与两人。

尤氏便将先前的事提了一回，又道：“如今也是没法子，只得先请和尚道士来瞧瞧，果然有什么忌讳，改了也就是了。”

贾母吃了两口茶，便搁下茶盏，因道：“这是一件要紧的，须得细细查访。咱们家里人口也多，难免树大有枯枝，才引出这一桩事来。旧年赵姨娘的事，前头园子里盗贼赌酒，都是例证！”

她这话一说，尤氏也是心中一凛。

本来，东府旧年有些事体，多有些不能为人所言的。何况近来贾珍守孝，却是胡乱吃酒赌博，又是添了一层。

尤氏不免有些藏在心里，只深知贾珍为人，不肯说出来讨没趣儿，又落不到什么好结果。现听得贾母这话，她倒是将先前所想压了压，又虑起府里大小人物，上下仆妇人等。

只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原也不是白说的。

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到什么，只拿定了心思必要查探明白，自己则起身垂头，连声答应了。

那边贾母见事说完了，不免又嗔怪宝玉，命他这几日不许去东府，好生在家拘两日，安生将养身子：“眼瞅着秋去冬来，越发冷起来，你还只管胡乱逛去，也不怕风吹着了。”

宝玉只得答应，出去便寻到黛玉处，将这事说与她听，一面叹道：“今年也不知怎么的，一件连着一件，竟没个好信儿！”

黛玉本拿着书本子，听到祠堂这样的大事，也是有些呆住了。后面又听宝玉这么嗟叹，她想了想，也有些感怀，因道：

“十四日那一遭事，我倒听紫鹃提过两句。只后头没了言语，原说小事，不成想竟又生出事来。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上有星相，天人感应，下有巫蛊扶乩厌胜诸般方术，竟也是说不尽的。”

她比出这些来，宝玉如何不知，因道：“正是这话。可恨如今诸多乱事，偏我也做不得什么，不过瞧着而已。”

正说着，紫鹃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两盅甜汤，见他们两个在里头只闷闷的，便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又与二爷拌嘴了不成？”

见着她来，两人便顺势将这话放下，一般用了些甜汤，又有瑞哥儿过来问好，且说经义的事。

宝玉点拨参详几句，倒也渐渐解了先前的烦闷。

黛玉瞧着却有些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先前与湘云言语，她便觉得这些个事，竟是个征兆，许是应着什么。如今那边祠堂又有这等事，自来宗庙事大，连着片瓦跌落都须仔细，何况连着几回有异。

只是宝玉本就嗟叹无能，也是知道内里轻重的。她也不肯在宝玉跟前细论这些。既无用处，又引他伤感，何苦来着。

但等得宝玉一去，黛玉便唤来紫鹃，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紫鹃料不得这事竟如此顺遂，倒也怔了半晌，才讶然道：“竟有这样的事！”

“宝玉才过来，就为着这个焦躁。”黛玉双眉微蹙，眼中含愁：“你说说，这竟是个什么缘故？”

这事本就是她与江霖操持，紫鹃自然早有打算，听了这话，她便道：“姑娘，这事只怕不小，如今也没个首尾，倒不好说什么。赶明儿我去打探打探，果然有个说头，才好说旁的。”

这一阵他常有过来的，尤氏也没疑心，听完便叹道：“幸而你没去，你小孩子家家的娇嫩，万一真有个什么，竟冲撞了，可是了不得。”

“大嫂子这话怎么说？”宝玉道：“那是宗祠，原不是别处。”

见此情景，宝玉想了想，就打发茗烟往那里打探打探，自己转身到了尤氏屋中。

尤氏正在里头打转儿，听说宝玉过来，忙命请进来：“宝玉，你怎么来了？”

如此嗟叹一番,又见宝玉竟没有言语，她们反倒生异，因问道：“二爷怎么一句不说？”

里头贾蓉之妻胡氏早已起身相候，又命丫鬟倒茶，自己亲自捧了小茶盘送过去，一面行礼。

宝玉忙笑着接过来，口里道：“快坐下，原是一家子，常日里不必如此。”

一面又与尤氏道：“今儿闷闷的，我便来这里散散。谁知一过来，竟没有人，问了几个人，也说得糊涂。只说祠堂里有事，连着珍大哥哥也去照管了。我原也无事，只怕过去倒扰了他们，便来嫂子这里坐坐。”

这一阵他那西席张诚眀,因近日妻儿皆有些不自在，原请了假照料家小——他原非京城人士,不免乏了长辈关照,虽有岳家照拂,一应事体仍须自家操持。这请医延药，照料起卧衣食等等,着实繁忙，不得已便请了五六日的假。贾家得知，自然荐医送药，又着实命他不必着忙,好生照料家中，待得病人康复再来教导，也是不迟。

要是往日，宝玉得了这假，自然乐得自在。偏如今他自己已是换了一番念想，有意担当些，读书照旧用心，便也不觉如何。何况近日诸多事情，连着一干姐妹丫鬟，去的去，逐的逐，虽有黛玉紫鹃等宽慰，他心里也大不自在，常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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