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贾母想了想，又道：“事情须得体面不假，也须稳妥，不能再有什么差池！这是宗庙的大事，你也问问珍哥儿那边，总议出个条陈出来。”

贾政连声称是。

贾政等人早已拥簇上来,纷纷言语，一时屋子里喧闹起来,却也不知谁说了什么话，只慌慌急急的，失了素来的气象。

见此情景，贾母一立定,便沉声道：“慌什么！扶老爷起来，坐下来说！”

只她到底年老，猛然一下子,又是心神激荡的时候,不觉踉跄一步，差点跌坐回去。众人瞧着不对,都惊呼出声,幸而鸳鸯眼疾手快,匆匆几步跑将上来,扶住了贾母,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贾政自然明白，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合先将事情料理了。既珲哥儿几个不成器，自要另外选老成厚道的人家，才是道理。另外，这一应事体，也须得人料理。我打量着，竟将琏儿打发去，将事情总揽了才好。”

贾母听了，倒将先前震动皆尽收起，冷冷道：“果然是如此？”

她却不信。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半日，也渐渐将这事说定。

而南面，忽得烧将起来，且先将两处屋子烧没了，才练到宗庙那边。倒有这样的巧事？只怕这缘故，不在天意，而在人心！这引头，自然是前一阵凤姐进言，要料理宗庙田产一类，再添补一些，以作日后之用。

她这一通思量，本就是顺理成章的。

王夫人等人听了一回，都悄然无声，心里默默有些思量。倒是凤姐瞧着事情有了定论，便上来与贾母烹茶，又道：“老祖宗且吃茶。常言道否极泰来，如今事虽艰难，待得过去了，自然另有一番天地。”

贾母笑道：“你说得轻巧，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她虽年轻，话却在理。”王夫人也宽慰道：“老太太、老爷只瞧着满屋的哥儿姐儿，也须宽慰些。”

旧年一概齐平，如今怎么一前一后闹出这样的事来？东府那边，她是知道的。大约是守孝不谨，并旁的不妥，方拢总到了一处。不然，也没得贾珍收敛后，事就渐渐平了的理。

平儿笑道：“今儿说是锦乡侯坐席，请他们去吃酒。”

“哦？”凤姐听了，登时将前头种中不安全都压下，冷笑道：“果然只为了吃个酒？倒没旁处寻摸去了？”

她前头可是听见了的。

那尤二姐所嫁的人家，正在那一片儿。这锦乡侯素与他们家往来不多，怎么这一阵他却去了两回。及等回来，他又欢喜得很。虽是妆模作样藏掖着的，多年夫妻，她还能瞧不出来？

只说前头那尤二姐识相，又有个好妹子与她遮掩，早了了这一段事。没想着，果然还是个骚蹄子贱人。成婚才几个月，就招来这样的事！

这话平儿还能听不出，只她身处其中，也只有尽劝的：“瞧奶奶说的，结交些朋友，难道不是好事？何况二爷如今一日日回来的早了。”

凤姐啐道：“只图他儿子罢了！”

说起这个，她自家心肠倒软和了些，因问道：“哥儿怎么样了？我出去的时候，恍惚听见他叫唤了。”

“奶奶耳朵灵光，听得真真的。”平儿笑道：“原是会叫妈了。先前人都说了的，既翻身走路学得早，言语就会迟缓些。偏奶奶只还不信，如今怎么着？口齿清楚得很，下晌休说妈，连着爹爹姐姐都会了。”

“倒还是你们的话。”凤姐叹道：“我只养了这两个孽障，哪里能不挂心？大姐儿倒还罢了，虽也说是三灾八难的，养到如今，也渐次康健起来。

大哥儿却是受了我的累，娘胎里出来就有些不足的，后头再养，终究不比胎里健旺的。旁个不提，你且瞧瞧宝姑娘林姑娘两个的情景。”

平儿笑道：“奶奶又浑说，如何说到旁人身上去。哥儿虽略有不足，如今也是白胖得很，往后一日日长大，自然妥当。”

说着，平儿就想将孩子抱来，且叫凤姐安心些。

谁知凤姐却拦住了她，幽幽一叹，将南边宗庙有损一件说了来。平儿听了，也停下手中动作，皱眉道：“一起子烂了心肝丧尽天良的小人，连这事也做得来！便这里有些亏空，也没得打这主意的理，也不怕天打雷劈！”

凤姐冷笑道：“怕什么，他们赚得多了，将事一销，同宗同族的还不得这个胳膊往里头藏？还能叫嚷出去，要官府做主不成？

只是这银钱也不是好昧的，以为烧了田宅地契便了事了？衙门里原有备案，一干子族亲也是长了眼睛的，等打发二爷他们去料理，自然能叫他们有个好果子吃！

不然，人人都学着他们来，咱们家倒成了佃户，全供着他们去？纵能成，只怕祖宗天灵也容不得这样的事！”

话虽如此，她面色却有些阴沉，全无半点痛快。

平儿窥着她神情，心中揣摩一番，犹是不知根由，便问道：“既已是议定了，奶奶又愁什么？”

“我岂能不愁？”凤姐长长吐出一口气，因道：“旧年我发利钱等事，说来也是作孽。如今虽收了手，未必没个粘连的。你瞧瞧东府那边，再听听南边那事儿——他们果然是有胆子放火烧祖祠的？依着理儿，烧了自家也尽够了，将事闹大了，反倒生事的。”

平儿道：“如今年下里，天干物燥，一时风起来，顺势蔓延一片，也是有的。”

“你这话虽不错，我却不敢信了。”凤姐正色道：“我的事，你也尽知道的。如今这屋里只你我两个，我也不说旁话——咱们也须料理准备起来。好不好，总有个退步才是。”

“奶奶这意思是……”

凤姐道：“这么些年，我虽添补了些，到底也有嫁妆月钱一类的。如今咱们俭省些，去外头置个宅子，也藏些物什，就归到你的名下。

你的身契，我也放出去，做个预备。就是我多想了，三五年后打发你从那宅子里抬出来，正经做个姨娘，也比屋里出来的强些。”

这一通话，说得平儿心神恍惚，再看凤姐眉眼神情，倒真有些惶恐起来：难道真就到了这一步？

“果然的，还是有个准信了。”黛玉细看信笺，眉眼也有些柔和下来，又与紫鹃笑道：“你去外头寻个婆子，打发去薛家，明儿请香菱过来。”

紫鹃看着黛玉神色，便笑道：“果然寻到了人？”

“正是。”黛玉与宝玉一笑，他也点头道：“要不是祖祠这一件事，说不得还将她母亲带来的。如今因有这一桩急事，她母亲年岁也高，未必经得起舟车劳顿，便缓一缓，说定了开春再顺着官船而上——那边贾先生的家眷也说好了，必会照料的。”

“这倒是一桩喜信。”紫鹃说得一句，又琢磨起宝玉所说宗祠、急事，便问道：“只这宗祠又有什么急事？”

黛玉信笺收了起来，小心放好，顺口道：“偏你事事都要理会，也不怕烦心。”

“这却是一桩大事。”宝玉将事情说完，又道：“如今已是议定了，倒也不必多虑。”

紫鹃口中答应了着，又出去寻婆子，嘴角却有些抽搐，暗想：树倒猢狲散，岂能这样顺遂。我们不过打量着折腾贾珍那边，好劝说黛玉，做成邬堡这一桩事，旁的一律只是敲敲边鼓，顺带着的事，如今又怎么着……

看她一眼，平儿出去吩咐两句，就又回转来，又问了一声：“奶奶这是想起什么事不曾？”

“哪有什么事！”凤姐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浮现金哥等人的事，不觉扭过脸去：“二爷打哪里去了？”

探春等人自也婉言相劝，这里方渐渐和乐起来。

到底，贾珍才是正经的族长，先前中中，原也是东府那边出来。贾母等人心中虽焦灼，却也觉得大抵是那边引出的，原与自己等人无干，不免将中中震惊不安消去了大半。

贾母面色大变,拐杖且顾不得，猛然站起身来。

独有凤姐一个，自这里出去回到屋中，心里却沉沉得仿佛一块大石压在上头，是坐也不稳，起也不宁，分明是焦灼着想要直着脖子叫嚷出来，偏又都闷在心里。

平儿瞧着，连劝了几回，都不中用，只得叹道：“奶奶这究竟怎么了？”

凤姐有些疲倦地坐下，一只手撑住额头，只觉冷岑岑有些黏腻的汗意，便又烦躁着放下手：“打些热水来。”

两句话落地,众人也有了主心骨,自是照做来。王夫人宝玉两人前去搀扶贾政,凤姐并鸳鸯服侍贾母安坐，又捧了茶来。至如探春等一干姊妹,则是纷纷落座，心中都是怦怦直跳。

那边贾政还是先问了贾母安好，这才坐下略沾了沾茶，稳住话头慢慢着道：“才得了江南的信。说是宗祠着火了。幸而只是偏殿,并无殃及主殿。只是，旁边打理的珲哥儿几家却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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