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如此，我们有十年没见过面了。”说出此话令老头顿感哀伤，他眼前的国王已经从当年英俊无比的青年转变成一个眼角皱纹横生，络腮胡爬满半个脸颊的中年男人了，他想，这十年唯一不变的是，在国王的眼眸中，他依旧能看到那份雄心壮志。“查尔曼，你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直言不讳道。

查尔曼面露微笑，摘下头上紧箍着的金色王冠，放置在一旁，又将头发往后一捋，说道：“老头，你倒是和十年前一样精神。”

穆劳爵士没有搭话，而是走在空旷的宫殿长廊上为自己的父亲带路。

“圣恩菲尔德的王宫太大了，就跟迷宫一样。”他继续嘀咕着。

“查尔曼觉得我老了，外边大风不停，所以就安排马车接送，真是体贴无比。”

骑士一边低头应允一边撤到大门口，国王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置于桌上，从手臂和腰隙处掏出一壶酒，咬开软木塞往酒杯里分别倒上一杯。他将其中一杯递给魏玛·博克斯贝格，轻声说道：“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时间没面对面喝上一杯了？”

骑士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父亲，宫中禁止大声喧哗。”

“我还以为作为查尔曼的近侍，你已经被剥夺说话的权力了呢！”魏玛·博克斯贝格继续边走边问道，“我已经不闻政事十年了，查尔曼难道还是不肯放过我？”

魏玛·博克斯贝格咧咧嘴道：“这个功劳得算在你头上，十年前我的统帅权就被你收了回去，我这十年才会过得这么悠闲。”

“当年查尔曼·奥尔德还只是个王子，初入军营成为我的学生时，我就这样称呼他了，即便后来他成了荣耀无上的国王，我也没改过口。”魏玛·博克斯贝格呛道，“人老了，有些习惯就很难去改了。”

“改不了就不用改了。”查尔曼·奥尔德此刻正站在前方，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一只手掌夹着两个金色高脚杯，另一只手朝穆劳爵士挥了挥，“你先下去，我想和你家老头儿喝上几杯。”

“你该不会到了现在还愤愤不平吧？”

“生气？不不，绝对不会，一个莱曼·巴赫就够你头疼应付得了，要是再来一只赖着不走的老狐狸？”魏玛·博克斯贝格吮了一口杯中酒，“再说了，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学院的生活工作节奏也很适合我这样的老头子。”

“当年我在争夺王储的关键时候，你也是摆着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国王耸耸肩说道。

“是国王陛下，不是查尔……父亲，总之您不能随意称呼陛下的名讳，至少在外边不应该，在宫廷里更不应该。”穆劳·博克斯贝格率先绕过一根巨型石柱，转过一处拐角，他忍不住回头说道。

“联手？看来你是真的老了，或者干脆就是迁就我选择性地忘记，我依然记得很清楚，我在第一次会战时就搞砸了，我们损失了三千个优秀的士兵以及将领，其中两百多名拥有崇高理想的骑士。我彻底丧失了信心，开始害怕，变得怯弱，在那个时候，你将部下全部轰出营帐，然后痛扁了我一顿，同时也揍得我热血上涌。我当时就在内心对自己说，‘查尔曼·奥尔德，你也该强硬一回了，反正这样逃回去也是尊严扫地，不如就此英勇地战死在沙场上。’接下来就是如今一直传颂着的故事了，奥尔德王子勇敢无畏地正面迎击强敌，银狐闪电般渡过因涅罗河，迂回敌后给予一记致命的背刺，奥尔德军大败希斯王牌军团。”查尔曼喝了一口酒。“父王将胜利的功劳对半分开，所有的人都觉得这场大胜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杰作，该死的，现在想起来都让我羞愧难当。”

“这酒真不错……”魏玛·博克斯贝格只顾着给自己续了一杯，继续说道，“查尔曼，你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国王，难道不对吗？莱曼·巴赫、丹特·洛伦兹、林登·维尔瓦兹、尼德·洛克昂能够人尽其用难道不全都拜你所赐？让我想想，上一个既擅于征伐又精通治理的君主起码要回溯到三百年前希斯王朝的缔造者埃尔温·希斯了，那时候奥尔德都还……抱歉，扯太远了。”

“这可比廷臣强行灌入我耳朵的那些甜言蜜语令我心情舒适多了。”查尔曼笑道。

“那么，所有的忆苦思甜先往边上放一放。”教授沉了沉声音说道：“陛下，我明白您不会平白无故召我觐见的。”

空气突然凝结了几秒钟，国王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平静地说道：“我想和希斯王国和谈停战。”

“真是件稀奇事。”

“绝大部分廷臣都如你说的一样，我想说，维隆·杰莱尔打算和桑迪亚王国联姻，这个可能性不亚于待会要来的一场大雨……”国王朝那扇被大风吹得不停摇晃的花窗看了一眼，显然他的思绪被打断了，穆劳爵士心领神会，从大门口走上前去将窗户关实。

他继续说道：“但是他们依旧难以理解我的想法，或者完全就是冥顽不灵。一旦两国联姻，事情会变得无比棘手，我们可能就会面临多条战线的军事联盟，如果维隆·杰莱尔再聪明狡猾点，朝我们北方的边境点把火。”

“那结果呢？”

“以伯尔尼公爵为首的绝大多数廷臣并不同意，我得说服他们中的大多数，但明显没那么容易。”

魏玛·博克斯贝格听后豁然开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查尔曼，你知道为什么伯尔尼·赫拉弗为何如此反对吗？他甚至不惜达到触怒你的地步，这其中就有个很长的故事。”

“唔？实话说，我对伯尔尼公爵最初的记忆是他来兰凯斯特投奔父亲的那一刻，两人热泪盈眶地相拥在一起，那时候的我只有十六岁。”

“那就对了。”魏玛·博克斯贝格点点头道，“伯尔尼·赫拉弗曾经是圣恩菲尔德城的一个贵族市民，那时候的圣恩菲尔德还是希斯王国的国都。青年时期的赫拉弗游学至北方的兰凯斯特，与你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埃尔温·奥尔德伯爵结识并成为了挚友，此后即便天各一方，两人时常也会以书信形式往来交流，直到你的父亲宣布兰凯斯特城邦脱离德莱文三世的统治。”

国王异常安静地听着叙述。

“赫拉弗的仆人背叛了他，偷看两人过往的书信，并向德莱文三世告发了他，德莱文三世盛怒之下宣布以叛国罪逮捕赫拉弗以及他的家人，最终赫拉弗的父母以及妻儿全被处以死刑，而他却幸运地在朋友的帮助下打扮成商人潜逃出圣恩菲尔德城。”魏玛·博克斯贝格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赫拉弗来到了兰凯斯特，成为了你父亲的幕僚，替你父亲出谋划策，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推翻德莱文三世的统治以实现复仇。”

“他其实做到了。”

“但是南方那个国家的君主依旧名为杰莱尔。”魏玛·博克斯贝格耸耸肩，“我想，假如奥尔德王国只有一个人不同意与希斯王国和谈，那一定就是伯尔尼·赫拉弗了。”

“见鬼了……”查尔曼陷入了沉寂中，短暂的思索之后，颇带自嘲意味地笑道，“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这些。”

雨滴开始不停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

“莱曼·巴赫呢？丹特·洛伦兹又如何呢？”

“丹特还在从恩舒加瓦公国返回的路上，莱曼公爵倒是两天内就会抵达圣恩菲尔德城。”说完查尔曼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那就耐心地等待他们回来，召见他们，只要得到他们的支持，风向就会改变，局面也许就能扭转。”

“还记得因涅罗河之战吗？”

“当然记得，我们联手重创了希斯王国的王牌军团，赢得了这场被所有人一致认定的奥尔德立国之战。”

“查尔曼，你这是在抱怨吗？”

“当然了，我亲自登门拜访，你却拒我于门外选择保持中立，这令我现在都无法释怀，老头，我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可算不上一点仇都不记的圣人。”

魏玛·博克斯贝格钻进了国王替他准备的豪华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国王宫殿。

“陛下。”魏玛·博克斯贝格摇了摇酒杯，换了一种口吻说道，“莱曼·巴赫的妹妹成了您的妻子，林登·维尔瓦兹是您的嫡系，丹特·洛伦兹和您是挚友关系，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您这边，而我不同，我是您父王手底下最信任的将军，我优先考虑的一定是奥尔德王国以及国王的利益，而不是将忠诚与荣誉狠狠摔在地上不管不顾。”

“老师。”查尔曼这么称呼。“我得承认你一直富有崇高的骑士精神，但这也是十年前我能下狠心夺走你手上统帅权的重要原因，因为你对权力并不那么执着。”国王吐露心声道。

“很高兴你能如此坦诚。”魏玛·博克斯贝格耸耸肩道。

骑士依旧没有搭话。

“穆劳爵士！”他大声喊道，俨然像个被人忽视因而暴跳如雷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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