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显然有些急不可耐了，身子从木案上离开，凑在酒杯前，狠狠地嗅了嗅那酒香，虽说以他品酒无数的道行，不用闻，光看就看得出来这酒的品质不怎么样，但总归聊胜于无，当即仰头一口干了，还不忘咂了咂嘴，道一声：“好酒！”

少年却是皱了皱眉头，看着老人火急火燎接过酒杯，导致几滴酒被晃动的杯子撒了出来，忍不住埋怨道：“你慢一点，这一壶酒可是我花了三天才从那些人桌子上攒起来的，要是被掌柜的知道，准得又扣我工钱了，我还差半个月就还完债了，被扣了钱可就得再多干一个月才行，我可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我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还得去找他呢！”

少年徐念卿的身影在雨帘中奔跑着，一手提木剑，一手捧着一个酒葫芦，一个劲儿将这两样物件往怀里塞，生怕雨淋湿了它们，却是任由雨丝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衫。

从酒楼出来，徐念卿一路向西跑去，路程并不短，从城东一直跑到城西，足足花了少年半个时辰的功夫，好在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人在意到少年的狼狈模样。

雨说来就来，淅淅嗦嗦的雨丝从空中飘落，冲刷着地面上遗留的痕迹。

徐念卿听着老人的话撇了撇嘴，并没有理会他的催促，依旧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一身破烂布衣，勉强遮得住身子，但仍有几个破洞还隐约露着他脏兮兮的肌肤，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发丝不少都打了结，杂草木屑穿插其中，这幅邋遢模样，活脱一个老乞丐。

“你来了啊！”

听着少年絮絮叨叨的话语，老人仅是笑了笑，就又将手里空了的木杯递了过去，笑道：“知道了，你小子就知道墨迹，快快快，再来一杯。”

徐念卿点点头，脸上涌出笑意，不顾地上的脏乱，一屁股坐在了老人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酒葫芦放在了地上，又从木案下轻车熟路地找出两个木杯来，显然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老人伸了个懒腰，微微坐正了身子，但一双眼却是死死盯着徐念卿手里的那个葫芦，笑嘻嘻道：“还是你小子懂事，知道下雨我这身子就不舒服，还特意给我送酒来了，快快快，先给我倒一杯！”

看着这老头丝毫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徐念卿气鼓鼓地瞪了一眼他，换来的却依旧是那副无可奈何的嬉笑模样，他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只好夺过杯子，又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这一次，老人并没有急着喝，重新倚靠在木案上，手臂搭在直起的腿上，惬意地晃着一只手，一边小口喝着杯里的酒，一边望着庙外渐渐大了的雨幕，似有所思的模样。

对于老人的样子，徐念卿早已见怪不怪了，将木剑小心翼翼地横在腿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仅是抿了一小口，那股灼烧感就顺着喉咙一路涌向肚子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似乎是被徐念卿惊了觉，老人慵慵懒懒地转回头，仿佛早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对于徐念卿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这……”

似乎是没想到少年会这么问，老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少年的眼中，更让少年越法相信他不过就是个会编故事的乞丐了。

憋了许久，老人才愤愤说了句，“哼！这都是些陈年往事，跟你这小屁孩说了你也不会懂。”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是一口干了杯里那剩下的一半酒，将空杯子再一次递给了徐念卿。

少年不置可否，撇了撇嘴，并没有接他的茬，重新倒了一杯酒递了回去，一副我不相信的模样，看的老人直冒火。

生怕被这小子看低了一样，老人直起了素来弓着的身子，看着比自己低了一头多的徐念卿，似是赌气一般道：“哼！你小子看不起老夫我是吧，那老夫今天就好好给你讲讲当年老夫纵横江湖的事儿，免得你小子当真以为老夫是个谁也看不起的叫花子！”

听到老人又要讲故事了，徐念卿终于来了兴趣，他倒是不在意乞丐讲的是真是假，他只是对于老人口中那个江湖很向往罢了！

仗剑江湖，侠义恩仇，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想着，少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横在腿上的那柄木剑。

一听这话，老人顿时直起身子来，瞪着眼瞅着少年，气愤道：“嘿！你这臭小子，你还别看不起我，老夫当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想当年，老夫跺跺脚，整个江湖都得颤三颤，别说你小子，就说现在那江湖上有名的剑士刀客，当年连给老夫提鞋都不配！”

闻声，徐念卿不屑地撇了撇嘴，反问道：“那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这酒，真是烈！

瞥了一眼徐念卿微微泛红的脸颊，老人嬉笑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就你这样子还想当行走江湖的侠士，人家大侠喝酒可不像你这样扭扭捏捏的，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

入秋的天总是阴晴难定，晴了一整天，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浓重的乌云反而卷滚而来，天地一片压抑。

说完，老人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你呀，还得多练练才行！”

听着老人的话，徐念卿脸色更红了，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个故作高深的臭乞丐，轻哼道：“哼！你见过大侠吗？就你这个样子，肯定跟我一样，什么世面也没见过……最多也就是比我多活了几十年，道听途说的多一些，才会讲那么多的故事！”

像是想起了什么，徐念卿话锋一转，多补充了这么一句。

少年在城西的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座荒废了的城隍庙，泥塑早已破烂不堪，连大门都只剩下半扇，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发出吱吱的声响。

徐念卿走进庙中，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目光扫过庙里，终停留在了倚靠在木案旁的一道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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